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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廚房的空間不足以被稱之為“家”,肖池甯一直這樣認為,住酒店頂多算權宜之計。所以白天肖照山去上班,他就去找中介看房子,想在複學前物色到一套心儀的三居室。
    中介見他年紀輕,覺得租大平層純屬他癡心妄想,便選了套又舊又小的老公寓企圖糊弄了事。肖池甯在四十平米的破房子裏轉了一圈,什麽也沒說,直接撥通了肖照山的電話。
    他把手機遞給中介:“我爸想和你聊聊。”
    中介將信將疑地接過電話,簡單問候後,按流程把這套公寓吹上了天,說它地理位置多麽優越,從小區走去地鐵站隻用十五分鍾,簡直難得一求。
    肖照山正在看展覽策劃方案,心不在焉道:“我平常開車。”
    中介換了個話術:“您孩子上學方便啊,這兒離他學校才三站地鐵。”
    肖照山說:“他有滑板。”
    中介有點無語:“……下雨天怎麽辦?”
    肖照山答:“我會接送。”
    中介又想出了新的優點:“這套兩室一廳性價比高,房東接受半年約,拿來過渡再合適不過了。”
    肖照山讀著手裏的方案內容,隨口問:“多大麵積?”
    中介一看有戲,激動地精確到了小數點後兩位:“加上公攤一共是四十三點七六平米。押一付三,拎包入住。”
    肖照山懷疑自己聽錯了:“多大?”
    中介字正腔圓地重複了一遍:“四十三點七六平米。不加物業水電每個月隻要六千一,性價比高,賊搶手!”
    肖照山沉默片刻,隻道:“你讓我家小孩兒聽電話。”
    於是中介把手機還給了肖池甯。
    肖池甯拿著手機,特意走到了房間裏才開口:“喂,爸爸,你覺得這套怎麽樣?合適我就訂了,後麵還排著好幾號人呢。”
    肖照山挑明了說:“耍我有意思麽。”
    肖池甯憋笑憋得很辛苦:“怎麽了?我覺得挺好的啊。兩室一廳,大的那個房間當主臥,小的那個當書房。到時候桌子上畫條三八線,你在左邊畫畫,我在右邊寫作業,手肘對手肘,誰碰誰是狗,多溫馨啊。”
    肖照山嗯了一聲:“是挺好,你訂吧,我住酒店。”
    肖池甯笑了整整一分鍾:“那我就不能做飯給你吃了。”
    肖照山把方案書翻過一頁:“無所謂,餓不死。”
    “也不能替你暖床了。”
    “冷不死。”
    “也不能給你操了。”
    肖照山從一堆文件夾中抬起頭,無奈道:“肖池甯,你害不害臊啊?”
    “古人說了,食色性也,我為什麽要害臊。”肖池甯靠到牆上,長歎一聲,“你兒子在外麵被人看不起了,你非但不安慰幾句,還要跟我鬧分居。”
    “誰看不起你了?”肖照山顯然已經學會了如何在肖池甯的一堆廢話裏精準地抓住他想表達的重點。
    “中介啊。”肖池甯把來龍去脈講給他聽,“我穿得太普通了,衛衣是優衣庫的,牛仔褲是uji的,加起來估計還沒他那身西裝皮貴。我剛才跟他說要兩個人住的、采光好的電梯公寓,結果你看他把我帶哪兒來了。”
    肖照山覺得這根本不算事兒:“換一家中介。”
    “你是我親爸嗎?一般父母知道自己孩子受欺負了,不都會說——”肖池甯學舌道,“沒事兒砸,爸爸給你換個古馳的書包,媽媽給你買雙限量款椰子。怎麽到你這兒就不一樣了呢?”
    肖照山低下頭繼續看方案,毫無波動地應和:“古馳我給你買,鞋你去找池凊要。滿意了麽?”
    “你不說這事兒我都忘了。”肖池甯開始抬杠,“池凊那手表多少萬?你真舍得。”
    “你怎麽知道?”肖照山記得自己沒跟他說過這件事。
    “前段時間找新聞的時候看到她的采訪了,她跟記者誇你呢。”肖池甯語氣得意,“爸爸,其實以前我在杭州的時候就經常搜你和池凊的新聞來看,想不到吧。”
    肖照山鬆了口氣,慶幸他的重點不在於“生日禮物”,因為池凊的生日就是胡穎雪的忌日,他不希望肖池甯想起這個日子。
    “搜新聞做什麽?”他問。
    肖池甯輕描淡寫地說:“當然是認識你們,了解你們,想象你們。”
    肖照山差點兒說不上話。
    “換個中介重新找,要簽合同的時候給我打電話。”他岔開了話題。
    肖池甯任性地堅持:“我不管,我也要那麽貴的手表。”
    肖照山果斷道:“你做夢。”
    肖池甯說:“爸爸,你的小情人需要被包養,不然小情人明天就跑路。”
    “跑唄,你能從二環跑到三環不吵著要回家算我輸。”
    肖池甯突兀地沉默了半晌。
    “萬一我真跑回杭州了呢?”他輕聲問。
    肖照山不以為意:“再包養一個小情人太簡單了。”
    肖池甯哼了一聲:“你做夢。”
    肖照山對付臭屁小孩的手法相當熟練:“到底是誰在做夢你大可以一試。”
    “掛了,我馬上簽合同,就這套。”肖池甯對付負心臭爹的手法也很熟練。
    “去吧,身份證信息和房租我微信上發你。”
    肖照山答應得爽快,肖池甯卻非常不爽。放再多狠話,他也不可能真定下這戶背光臨街、隔音極差的小公寓,還是得繼續找。
    三天時間,他看了不下十套房源,對比來對比去,最後榮幸地成為他和肖照山短暫的新家的,是一套一百四十七平米、月租兩萬的住宅。
    新家在小區中庭,晚上相對安靜,且是頂樓,采光好通風好,加幾千塊錢還帶車位整租,劃算。唯一的缺點是上一任房客的合同到十一月中旬才正式終止,他們起碼要在酒店多住一周。
    恰逢其時,肖照山的新作問世,實在抽不出空來搬家,肖池甯又不願假手於人,隻好每天回去一趟,一點點地收拾,慢慢把行李打包好。
    幸運的是,他沒碰上池凊,畢竟後者同樣忙得不可開交。
    臨近年底,各部門各檢查小組都忙著衝政績。托某不知名的朝陽區群眾的福,池凊的公司首當其衝被稅務局點名,以致她最近幾乎完全住進了辦公室,對外宣稱自查中。
    這話連從沒上過生意場的肖池甯都不信。說是自查,其實就是完善假賬,把偷稅漏稅矯飾成合理避稅,把對同類型品牌的打壓美名為對已有業務的縱深。
    類似的操作在具有一定體量的企業裏太常見了,肖池甯可以想見,上麵的調查必定會不了了之。
    名義上仍是池凊合法伴侶的肖照山反倒成了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
    星期三的早上,董欣著急上火地打來電話,詢問他是不是計劃暴露,嶽則章出手了。
    瞿成就在旁邊,他先托辭有事掛了電話,等把畫作交易好了,才徐徐走到畫室的陽台上給她打回去。
    董欣怪道:“池凊可當了十幾年的媒體寵兒,但凡是上新聞,準一水兒的‘美女企業家’和‘模範女強人’這種漂亮話,你看媒體啥時候報道過她的負麵消息?不是我說,十家企業九家做賬,大家都心知肚明,怎麽偏偏是她翻船?還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
    肖照山有不好的預感,隻說:“她在稅務局有人脈。”
    “是啊,有可靠人脈還被所謂的熱心群眾舉報成功了,你信麽?”
    肖照山自然不信,又問:“她怎麽回應的?”
    “肯定否認了唄,說感謝監督,會加緊自查。”董欣話罷才覺得不對勁,“等等……她沒和你說?”
    肖照山直白道:“我們分居小半個月了,正在準備離婚。”
    這兩個字對董欣的衝擊不比得知池凊被人舉報成功了來得小。
    “離婚?!”她極度詫異,“我沒聽錯吧,你們要離婚?!”
    “嗯。”肖照山從內包裏摸出煙盒,叼住了一支煙,“就差談財產分割了。”
    “你倆感情那麽好,怎麽突然要離婚?”董欣小心翼翼地猜測,“是不是……怕她受牽連?”
    肖照山點燃煙,笑道:“原來我在你心裏這麽高尚。要是怕她受牽連,我早該在進監獄前就和她離婚。”
    “那是為什麽?”董欣不能理解。
    “你又是為什麽和你前夫離婚。”肖照山反問她。
    “跟他過不下去了唄。”
    “我也一樣。”
    “你們一起過了二十年。”董欣強調。
    “所以不想再浪費二十年。”肖照山說。
    董欣失語良久。
    肖照山望著平常的街景,提醒道:“我明天會去探探嶽則章的口風,等問出結果了再和你商量。這段時間你警惕點兒,年底了,到處都是眼睛,別被人抓住把柄。”
    “我知道。”董欣還在消化離婚一事,“哎,我想起你倆以前那麽恩愛,真挺……感慨的。”
    “感慨什麽?”肖照山問。
    “感慨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碎琉璃脆[1]。”
    “首先,我和她不是好東西,其次,我倆的感情更不是什麽好東西。”肖照山道,“越壞越麻木,越麻木越長久。難得清醒一瞬,是天大的好事,你該恭喜我。”
    “恭喜你。”董欣苦澀地笑了笑,“希望你不會後悔吧。”
    “我現在過得很好。”肖照山肯定,“不會後悔,也不想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