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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一旦撒起潑來,根本不和你講道理,年紀輩分往那兒一放,說的屁話就全成了雷打不動的真理。
距肖池甯的學校隻剩最後一個路口,裘因的聲音卻仿佛還在車廂裏回蕩,肖照山始終咽不下這口氣,太陽穴一陣陣地跳著疼。
裘因鐵了心要帶肖池甯回杭州,甚至揚言寧願不讓肖池甯參加高考,不要這個高中畢業證,也絕不會讓他再見肖池甯一麵。
怎麽可能?肖池甯這麽喜歡他。
他每天下午都要特地回家給他做了飯再回學校上晚自習,每天晚上都要等到他忙完才肯一起去洗漱睡覺,每天早上都會躺在他懷裏賴床,得半威脅半誘哄才舍得起床出門。
不可能,肖池甯不可能會答應跟裘因走。肖照山確信。
他抄起副駕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的五位數短號。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離婚不是離婚協議書生效的那一刻就能宣告完成的,同過去決裂需要時間、耐心和運氣。
“喂,什麽事?”池凊接起了電話,“快點說,我正在忙。”
肖照山把車停進肖池甯學校門口的臨停位裏,沒有熄火。
“你媽剛才給我打電話了。”他三言兩語把裘因的主張複述了一遍,“我希望你把這件事解決好,別到時候鬧得大家都不好看。”
池凊對此果然不知情:“她瞎摻和個什麽勁兒啊,老了都不讓人消停。”
抱怨完,她才繼續說:“但這和我沒關係,你們父子倆要一起過,憑什麽要我去當說客,沒空。”
肖照山頭痛欲裂:“她是你媽。”
池凊輕描淡寫道:“我隻和她說我跟你離婚了,要爭撫養權是她自己的主意,你去找她理論,別來找我。”
肖照山忍無可忍,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盤,衝著手機話筒怒喝了一聲:“池凊!”
“原來我名字這麽好聽的嗎,叫那麽大聲。”池凊不為所動,“肖照山,幾日不見脾氣見長啊。怎麽,把肖池甯當寶貝舍不得他走了?”
肖照山活活被她給氣笑了:“是啊,哪兒像你這個當媽的,從身上割塊肉下來就覺得自己配得上‘偉大’了。”
“你是裝傻呢還是真傻?”池凊道,“我現在這麽討厭他不都拜你所賜?是誰大半夜為了他打電話來跟我吵架,把我罵得豬狗不如?是你吧。”
肖照山冷笑:“你確實豬狗不如。”
“肖照山!”池凊一拍辦公桌,從椅子裏站了起來,“我去杭州看望肖池甯的次數比你多,我給肖池甯花的錢比你多,是我可憐肖池甯才沒堅持把他送出國的——是我,你聽清楚,是我!”
談話破裂,池凊並未允諾去勸裘因就掛了電話。
肖池甯一上車,便看到肖照山臉上烏雲密布,望著黑掉的手機屏幕出神。
“怎麽了?”他把書包往後座一扔,伸手在肖照山眼前晃了晃,“不開心?剛剛電話裏不都挺好的嗎?”
肖照山猛地抓住他的手,抬頭看向他,輕聲問:“肖池甯,你想回杭州嗎?”
肖池甯一驚,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怎麽可能……爸爸你到底怎麽了?”
肖照山俯身抱住他,似歎息似慶幸地說:“沒怎麽。你值日做得挺快啊,我還以為要等半天。”
“教室就那麽點兒地方。”肖池甯想推開他,“誒,肖照山同誌,你別轉移話題。”
肖照山把他箍緊了:“讓我抱會兒就告訴你。”
“老東西還挺黏人。”肖池甯臭屁地哼了哼,老實地收了勁讓他抱。
“你外婆知道我和池凊離婚了,她說
要把你帶回杭州。”回到家裏,肖照山說完來龍去脈,又問了肖池甯一遍,“你想回去嗎?”
肖池甯站在水池邊洗芹菜,頭都懶得回:“別問了,不想不想不想。”
“所以,如果真要打官司,我準備把她拖到四月份之後,等你成年就好辦了。”肖照山倚著廚房的門框說。
“不是,我沒懂。”肖池甯把洗好的芹菜拿到案板上飛快地切成段,“老不死的憑哪點不讓我和你一起過?她以為她是誰?”
肖照山盤起手看他備菜:“她是你親外婆。”
肖池甯把切好的芹菜裝進盤子裏:“你還是我親爹呢!”
肖照山喉間的那口悶氣總算咽下去了:“她覺得我會帶壞你。”
肖池甯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塊牛肉,低頭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紋路:“帶壞我什麽,抽煙喝酒泡男人?”
他逆著紋路將牛肉切成薄片,見怪不怪地說:“這些我在杭州就學會了啊,真用不著誰帶壞。”
肖照山欣賞著他的刀工,頭疼的症狀都好了不少:“你外婆一口咬定我是個拋妻棄子的負心漢,怕你跟著我以後娶不到老婆。”
肖池甯猛地回身,舉著菜刀眯了眯眼:“爸爸你再說一遍?”
肖照山低頭笑了笑:“我又沒有提‘女朋友’三個字,你這麽敏感做什麽?”
肖池甯轉回去繼續切菜:“反正我不會走,你讓她趁早死了這條心。”
肖照山心情徹底轉晴,應道:“嗯,你不走。”
“等等,”肖池甯又回過身來看他,“我怎麽覺得這個畫麵似曾相識?”
肖照山不覺得:“這個畫麵?”
“哦,我想起來了。”肖池甯放下菜刀陰險一笑,端起裝蔥薑蒜的碗走到了他麵前,“我們這二十年一直都是這樣過的,你也不能改變。”
肖照山沒看懂他在做什麽。
“爸爸你記性太差了,該買點腦白金補一補。”
肖池甯自討了沒趣,隻好把碗擱回流理台,繼續埋頭切牛肉。
“是我剛來北京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的話。”他背對肖照山,輕聲道,“那時候你就站在這兒給陳渝下麵條,我就站在你那兒,聽你說你本來不打算要我。”
肖照山想起來了。
他不悅地皺了皺眉:“肖池甯,那是……”
“爸爸,”肖池甯打斷他,“現在呢?”
他慢條斯理地把牛肉片壘到一起,平靜地問:“現在我改變了嗎?”
噔噔噔。蘋果手機的默認鈴聲在廚房門口輕快地響了起來。
肖照山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望了一眼肖池甯的背影:“我接個電話。”
肖池甯沒有反應。
肖照山快步去了書房,待關上門後才接起電話,中斷了那段耳熟能詳的音樂。
“照山,好久不見啊。”手機那頭的嶽則章笑道,“吃飯了嗎?”
當看到代表法國的區號“33”時,肖照山就知道,嶽則章總有辦法反客為主。
他的聲音也跟著笑了,臉色卻依舊無波無瀾:“嶽老師,好久不見,怎麽突然想起打我這個號碼?”
“巴黎比北京慢六個小時,我吃完午飯你差不多下班回家,就直接打過來了。怎麽,打擾到你休息了?”
“沒有,隻是好奇。”肖照山走到桌邊坐下,“嶽老師最近身體可好?”
嶽則章喜憂參半地說:“談不上好。馥媛前兩天剛生了個大胖小子,吵得我啊,都睡不好覺。”
他歎了口氣:“家裏添
了小孩兒固然熱鬧,但大大小小的麻煩也跟著來了。這不,我就想起照山你了。”
肖照山蹙緊眉頭:“哦?嶽老師想起我什麽了?”
“你有先見之明,把兒子送到外地養,等他長大成人,變得懂事知趣兒了再接回來,多省心。我改天該讓馥媛向你取取經。”嶽則章說。
肖照山立刻就明白了。
他沉聲道:“嶽老師,我家小孩兒沒你想的那麽懂事。”
“父母都這樣,當著外人的麵數落孩子這不行那不行,其實心裏可寶貝了。”嶽則章喝了口肖照山送的紅茶,“你說我說得對嗎,照山?”
肖照山沉默半晌,突然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嶽老師,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打火機,緩緩道,“真不是我不想替您掙錢,是現在的我的確賣不起以前的價了。北京生活水平這麽高,我也得維持體麵,要是把掙的所有錢全部打進您的賬戶,那我就過得太沒滋味兒了。”
“既然如此,照山,”嶽則章放下茶杯,同樣溫和地說,“你就把賬本交回來,去掙你想掙的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