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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錄工作持續到了晚上九點半,肖照山從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出來的時候,停了小半天的雪又簌簌地下起來了。
他、董欣,以及董欣請來的那名在業界赫赫有名的刑辯律師,三人走出公安局辦公樓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涼氣。
“天兒越來越冷了。”董欣戴上手套,“這個年怕是不好過啊。”
肖照山下了台階,扣上大衣的扣子,說:“後天過小年,說哪門子晦氣話呢。”
董欣不屑:“差點兒進去蹲十五天,你心態倒是挺好。”
“早料到嶽則章會使這麽一招,你看,現在不是沒事兒?”肖照山轉過臉,“就是辛苦崔律師大晚上的跑這一趟了。”
“肖總哪兒的話。”崔凜之推了推眼鏡,笑道,“我和董欣認識快八年了,今天還是頭一回覺得自己這個朋友當得有了點用處。”
“那是我愛崗敬業、遵紀守法。”董欣說。
肖照山揶揄道:“三好公民,趕緊調頭進去讓人民警察給你頒錦旗。”
他沒在外人麵前提起她摻和房山開發的事兒,給足了她麵子。
三人齊步往門口走,崔凜之重拾方才未完的話題,談了談要怎麽起訴嶽則章誣告陷害。
“這個罪名立案難、處罰輕,起不了什麽威懾作用,但侵害名譽權就不一樣了。”他說,“肖總,你知道,侵害名譽權這事兒可大可小。對公眾人物而言,名聲就是飯碗,我覺得你可以從這方麵入手。”
“崔律師怎麽這麽客氣?我比你還小兩歲,叫我名字吧。”肖照山有所保留地說,“跟嶽則章比起來,我不算什麽人物,他後台硬、擁躉多、資本雄厚,想成功起訴他很難。能不被他弄進去,已經是我目前能力的極限了。”
崔凜之皺了皺眉:“那之後你打算怎麽辦?我看他提供給警方的證據,像是有備而來啊。”
三人駐足在崗亭簷下,肖照山遞了根煙給他,問董欣:“不介意我們抽支煙吧?”
董欣搖搖頭,表示不介意。肖照山拿出刻了自己名字的打火機,給崔凜之和自己點上煙,然後才緩緩道:“警方現在還沒申請對我采取強製措施,就說明證據不足得繼續偵查,我不是很擔心。”
“我擔心的是,明天他回了國,上下打點一通,把我好不容易掀起來的浪統統給壓了下去,最後事情不了了之,他跟我秋後算賬。”
崔凜之背過身吐了煙霧,回頭說:“想要定他的罪是不容易,畢竟他沒動不該動的奶酪。他絞盡腦汁給開發區送錢,上頭高興著呢,想單靠民意把風吹起來,難啊。”
“要不然說他是頭老狐狸呢。”肖照山把煙灰抖到地上,“所以我想了想,我們也別這麽規矩,不如動點手腳挑撥離間。”
他問崔凜之:“嶽則章每次給我匯款都要經過一個國外的賬戶,我查過了,是個皮包公司。他販|毒、走|私掙的錢基本都要從類似的公司賬上過,如果我想辦法證明這些錢是財政撥給他的錢,有多大幾率能告倒他?”
董欣眼前一亮,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可以啊老肖,把不幹淨的錢變成幹淨的錢,這個反向思路不錯!”
崔凜之沉思片刻,回答說:“百分之九十九。前提是你真的能證明他挪用公款。”
肖照山放心了:“我能。”
兩人又聊了會兒後續的注意事項,旁聽的董欣實在凍得不行,看他們商量得差不多了就連聲催著他倆趕緊走。
崔凜之自己開了車,不用人送,但肖照山來的時候坐的警車,便想讓董欣順手把他捎回家。
“我住東二環你住西二環,你好意思說我
們順路?”出了公安局正大門,董欣帶他去停車位的路上還在說,“今年我已經夠不順了,等這破事兒翻篇,我說什麽都得去廟裏求一簽。”
“這個池凊有經驗,你可以請教她。”肖照山驀地想起了裘因,“對了,肖池甯他外婆這兩天要上北京來,我打算讓他去你那兒住幾天。”
董欣聽出了貓膩:“為什麽?你們家又不是住不下。”
起風了,肖照山邁大了步子:“他外婆不樂意我帶他,要把他接回杭州。”
“爸爸。”
話音未落,他就依稀聽到寒風卷來了一聲熟悉的呼喚。
他順著聲音回身一看,果真在“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幾個金色大字的正中央,看到了從滑板上站起來的肖池甯。
“我的寶貝幹兒子怎麽來了?”董欣驚喜道。
肖照山快步走過去,借著路燈看見他羽絨服已經被融化的雪花洇出斑駁水痕,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他摘下一隻手套,摸了摸肖池甯的臉。如他所想,冷得像塊冰。
“不是讓你在家裏等我嗎?跑出來幹什麽?”說完,他就回頭讓董欣趕快把車開過來。
肖池甯吸了吸鼻涕:“怕等不到你。”
肖照山拍掉新落在他肩上的雪,忍不住嘮叨:“出來都不知道帶把傘,沒帶傘也不知道進去等我,你什麽時候這麽蠢了?”
“進去要登記,我嫌麻煩。”
“能有多麻煩?比感冒發燒去醫院還麻煩?”
“我穿得厚。”肖池甯把羽絨服的兜帽摘下來,問,“警察怎麽說?”
“我說過沒事。”肖照山解開了自己的大衣扣子,拉著雙襟把他摟進了懷裏,“待會兒回去先洗個熱水澡,我給你煮點薑湯。”
肖池甯被凍得有點遲鈍了:“哦……真的沒事?”
“騙你我有什麽好處?”肖照山轉了小半圈,用後背替他擋風,“他自己都一身嫌疑,我還算不上誹謗,得繼續偵查。”
“哦。”肖池甯埋頭在他肩下蹭了蹭,“那就好。”
董欣從停車位過來看到的就是這副畫麵,父子倆相擁著依偎在風雪中,不像取暖,反倒像在示愛。
她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立刻鳴笛壓了壓驚。
肖照山沒去副駕,帶著肖池甯和他的滑板一起坐進了後座。一上車,他就讓肖池甯脫了潮濕的外套,用自己身上這件還算幹爽的毛呢大衣把他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個腦袋。
董欣的車是賓利添越,車廂寬敞得不像話,兩人同時窩在副駕後邊兒也沒多擠。肖照山環抱著肖池甯,捏了捏他的手感覺了一下,又抬頭使喚董欣把空調溫度再調高一點。
董欣從後視鏡裏瞄了父子倆一眼,玩笑道:“我們池甯是小寶寶,得待在繈褓和保溫箱裏。”
肖池甯無情地說:“不關我的事,是我爸沒見過世麵。”
肖照山咬牙切齒:“上回你半夜發燒折騰的是誰?”
身子暖和起來了,鼻涕就止不住了,肖池甯抽答著鼻子,斷斷續續地說:“那還不是,怪你。”
“你爸把你弄發燒過?”董欣趁紅燈間隙回頭瞪了肖照山一眼,“你怎麽當爹的?!”
“是啊。”肖池甯學著北方方言的調子,著重強調,“上回他把我‘弄’得可慘了。”
肖照山才沒心情跟小混蛋在好友麵前打情罵俏。他從大衣兜裏摸出隨身帶的衛生紙,展開一張來蓋在肖池甯的鼻子上,言簡意賅地說:“擤。”
肖池甯閉上眼,使勁地擤了擤:“啊,舒服了。”
肖照山把髒掉的紙團好攥在左手手心,又扯了一張紙給他擦幹淨,服務得極其到位。
董欣借題道:“池甯,快過小年了,不如去幹媽家裏住兩天吧,幹媽照顧你。”
肖池甯仰頭望著肖照山,眨了眨眼睛:“那我爸要成空巢老人了。”
肖照山抬手捏住他發紅的鼻翼:“你再說一遍,誰是老人?”
肖池甯甕聲甕氣地說:“我是,行了吧?”
肖照山鬆開手:“讓你去你就去,廢話這麽多。”
肖池甯聞言,心中瞬間了然。他把手從大衣裏掙出來,握住了肖照山的手,誠懇道:“我還沒跟爸爸你過過年呢,不會跟她回杭州的。”
肖照山一愣,竟覺得這句話分量重得自己再也開不了口讓他走。
肖池甯見他動搖,又說:“更何況,我不是待在你身邊你才能放心嗎?”
於是肖照山徹底失去了讓他離開的動機。
董欣不好插手他們的家事,把人送回家,約定好小年夜過來嚐幹兒子的手藝便離開了。
肖池甯聽話地洗了熱水澡、喝了一大碗薑湯,滿心以為今年冬天能繞過這一遭,然而老天爺卻不肯放過他,後半夜他還是發起了高燒。
肖照山睡夢中摸到枕邊人濕潤滾燙的後背,猝然驚醒過來,都顧不上洗漱,匆忙給肖池甯套上絨襪和防寒服就開車去了最近的醫院。
這似乎就是一個訊號,暗示了這個年關注定兵荒馬亂。或者說,這是一個開始,開啟了舊年最後一周絲毫不值得期待的序幕。
但彼時的肖照山並未意識到。
他隻想讓肖池甯快點好起來陪他過新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