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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立醫院床位緊張,肖照山等了半個月沒等到空餘的單人病房,便開始考慮要不要把肖池甯轉到私人醫院去。
    他的右手基本不能動,尚且需要別人照顧,去照顧肖池甯著實費力,擰條濕毛巾都得用牙齒咬著毛巾的一邊兒才能勉強完成。他想著私人醫院環境和服務遠好過公立,自己能輕鬆一些不說,肖池甯晚上也可以休息得更好。
    董欣曾勸他聘個醫院裏的護工,可他見識過隔壁病床那位胃出血病人請的護工幹活兒,並不比他細致,他放心不下,依然是自己來,偶爾請別人的陪床家屬搭把手。
    就這麽在醫院裏住了十七天,肖照山已經完全適應了三人病房的生活:睡六十厘米寬的行軍床,去開水房打水洗澡,早起等醫生巡房,步行去附近商場買三餐,給肖池甯喂飯、按摩、塗藥和讀書,每晚等他睡沉了再睡。
    肖池甯時常躺在床上看他進進出出地忙活,起初會覺得好玩兒,因為肖照山嫌醫院燒的開水有味兒,買了一箱礦泉水囤在床底,每天早晨他跟一瓶礦泉水大眼瞪小眼,不好意思請別人幫忙擰瓶蓋的樣子真的有點可愛。
    後來不好玩兒了。因為肖照山不僅學會了用牙齒旋開瓶蓋,還學會了用一隻手熟練地搭行軍床、疊被子,用揉麵團的方式單手搓毛巾,用肩膀撐著他的後背扶他起床上廁所。
    肖照山學會了用四個指縫分別夾一支棉簽,一次性給他身上過敏的地方全塗上藥,免了來來回回轉身去床頭蘸藥水的麻煩。他練會了怎麽單手係鞋帶,怎麽開外賣的塑料蓋,怎麽用左手在醫院要求的各種手續上簽名,怎麽拿書才可以隻用拇指和食指就能準確地翻頁。
    肖池甯覺得心酸。
    短短半個月,他讓肖照山渾身上下沾滿了與之不相匹配的煙火氣,讓他不得不花費巨大的精力去重新學習但凡是個健全的七歲小孩都能輕而易舉做到的事。
    沒有比這更成功的報複了。肖照山每天一醒來,就會開始經受刑罰,無時無刻不被提醒著自己的無用。
    也沒有比這更失敗的報複了,承受者最無謂,施加者更心痛。
    “想吃桔子了。”肖池甯仰頭望向正站在床頭邊上和一板膠囊較勁的肖照山,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吃桔子。”
    他倒想看看肖照山要怎麽用一隻手剝桔子,怎麽將一切都不在話下的態度堅持到底。說不定等他睡了一覺起來,肖照山就如獨自摸索如何單手係鞋帶、單手翻書一般,再次“沒什麽大不了”地找到了用一隻手剝桔子的技巧。
    肖照山自然不知道肖池甯是在生氣,他聽到這樣的暗示,腦海裏想的不是去哪裏買桔子,而是肖池甯已經很久沒叫過他“爸爸”了。平日裏他要麽用眼神示弱,要麽直接省略稱呼,開門見山地提要求。總之,就是不叫“爸爸”。
    禍福相依,平靜偶爾也致命。他們這半個月來似乎相處得過分和睦了,和睦到他後來回味肖池甯清醒過來的那幾分鍾裏他們的親昵,都如鏡中花水中月一場霧。
    隻有某一天晚上,肖池甯的手術傷口幸運地沒有發癢作痛,難得早早入睡,卻在半夜陷入夢魘,不斷發出模糊且微弱的求救聲時,他才依稀聽到了一聲“爸爸”。
    他迅速從行軍床上翻身起來,摸黑抓住了肖池甯的手,捧在臉側心軟地親了又親,然後靜靜地坐在床邊看了他一整夜。
    天亮後,兩人又恢複成了那對關係微妙的父子。肖照山假裝無事發生過,特意等到他被護士帶去門診大樓做檢查,才偷偷找到主治醫生,詢問肖池甯患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可能性。
    之前他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尚未意識到眼前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仍有掩飾恐懼與絕望的餘力。肖池甯表現
    得太正常了,反而不正常。
    “這個天兒桔子還沒上市。”他把好不容易摳下來的膠囊遞到肖池甯嘴邊,“再等一段時間給你買吧。”
    肖池甯把藥乖乖含進口腔,說:“我現在就想吃。”
    肖照山以為他在撒嬌,好言好語地勸道:“桔子太涼了,你胃還沒好全,別想了。”
    於是肖池甯一下午都沒搭理他。
    醫院裏的時間和別處的時間永遠不在同一維度,漫長得讓人不耐煩。病房裏唯一的電視要同時照顧三個家庭的喜好,任重道遠,肖照山對講家長裏短的電視劇沒興趣,向來是把遙控器讓給另外兩家去“謙讓”的。
    肖池甯先前拒絕了他讀馬爾克斯的提議,說自己要睡覺,但真閉上眼了又睡不著。
    電視聲音開得很小,女主人公之一的獨生女卻哭得很大聲。她尖叫著質問她媽媽:“你以為我想被你撫養嗎?!你成天隻知道錢錢錢,你什麽時候關心過我和我爸在想什麽?怪不得他會和你離婚!”
    肖池甯聽得頭疼。他捂著肚子上的疤,緩緩翻了個身側躺著。
    “睡不著?”肖照山不知什麽時候從窗前來到了床邊,俯在他耳側這樣問道。
    肖池甯猛地睜開眼瞪他:“滾!”
    肖照山感覺自己的脾氣在這大半個月裏被逼仄嘈雜的環境、極其有限的生活條件和入夜後肖池甯時不時發作的夢魘給磨得快沒了。醫院果真是人性的放大鏡、自我的角鬥場。如果董欣現在來問他有沒有下定決心改變自己,他起碼不會再心虛了。
    “手很痛?”他試圖為肖池甯莫名其妙的怒火尋找一個可靠的理由,“要我揉一揉嗎?”
    肖池甯更暴躁了:“醫生說了是正常的,你煩不煩?”
    肖照山姑且當他是被持久的疼痛折磨得神經過於敏感了。
    他揉了揉肖池甯的頭發,說:“說話別這麽用力,小心繃著傷口,到時候疼的還是你。”
    肖照山身上的檀香混合著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氣味縈繞在鼻邊久久不散,肖池甯想把他推開,讓他滾得越遠越好,無奈腹部使不上勁,一用力傷口就扯著疼。
    “給你讀書吧,聽得無聊了就好睡了。”肖照山說。
    肖池甯別開臉,氣呼呼地看著天花板。
    肖照山知道他不會好好回答,徑直把凳子拖近了一點,翻開自己剛才在集念給他聽。
    開頭離奇的熟悉,肖池甯忍不住扭頭瞄了瞄書的封麵。好家夥,竟然真的是《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他重新閉上眼,企圖蒙騙自己看不見約等於聽不見。
    同房的兩個患者已經換了一撥,新來的小夥子剛做完盲腸切除手術,暫時不能吃東西,這會兒正虛弱地和他忙著看電視的媽媽討價還價。
    “想吃炸雞……”
    “都這樣了還想著吃炸雞?!是嫌自己挨了一刀不夠是吧!”他媽媽橫了他一眼,“成天都吃這些不幹不淨的垃圾食品,你不得腸胃病誰得?”
    小夥子委屈:“媽,我饞……”
    年過五十的老阿姨歎息著站起來,拿棉簽蘸了點保溫壺裏的魚湯,送到他唇邊:“誒喲我的小祖宗,湊合著舔個味兒吧。等你打了屁,媽給你熬炸雞味的魚湯,你看行不?”
    小夥子砸吧著嘴:“媽,壽司呢?能做嗎?”
    “給你做壽司味兒的小米粥。”
    “其實我還有點兒想吃披薩……”
    “嗯,給你蒸披薩味兒的大饅頭。”
    越不想聽越聽得清楚,肖池甯惱怒之餘也難過。全世界仿佛隻剩下親情問題
    值得關注,全世界都在展示自己對家庭的怨憤和對家庭的依賴,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對。
    冰雪初消的二月,下午兩點,太陽躲在雲層後,霧霾飄蕩在繁華的城市中。肖照山讀:“他扒掉了我身上最後幾片破布,用帶刺的鐵絲網圍住我,拿硝石在我的傷口上來回蹭,把我泡在自己的尿裏,拴住我的腳踝把我吊在太陽底下暴曬,嘴裏還嚷嚷著,說那些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最後,他把我扔進傳教士們用來懲戒異教徒的地牢,讓我自生自滅,又用還沒忘的那點兒口技學動物吃東西的聲音,學成熟的甜菜地裏沙沙的風聲,學泉水潺潺流動的聲音,他就是想用幻覺折磨我,讓我覺得自己正在天堂裏潦倒地死去……[1]”
    朗讀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小,他最後索性停了下來,不安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狀似發呆的肖池甯。
    肖池甯察覺到他打探的視線,嘲諷地笑了笑:“怎麽不讀了?繼續讀啊。”
    肖照山低下頭,拇指隨意地撥弄著書頁一角:“你讀過?”
    “沒有。”肖池甯撒謊。
    “我讀過。”肖照山失去了趣味,“換一本吧,你幹媽送了挺多書過來。”
    “你什麽時候讀的?”肖池甯追問。
    肖照山彎腰從病床底下拖出一個收納箱,在裏麵翻找不容易讓肖池甯聯想到自身的、明亮一些的書。
    “高中。那時候國內還沒有引進,我讀的英文版。”他答。
    肖池甯好奇,恰巧在差不多的年紀閱讀到了同樣的故事,他們的感受會有何區別。
    “你覺得布拉卡曼做得對嗎?”
    肖照山找出一本汪曾祺的散文集:“你不是沒看過嗎?”
    “你都讀到這兒了,我多少能猜到一點兒後麵的劇情。”肖池甯說,“‘我’一定會想方設法用超能力報複回來,對吧?”
    “嗯。”肖照山見他並沒有要發作的預兆,也有所保留地同他討論起來,“他讓這個騙子布拉卡曼在墳墓裏死了又複活,複活了又死去。”
    “所以,你覺得‘我’做得對嗎?”肖池甯悠悠地問。
    肖照山坐回座位上:“如果是我,我隻會報複得更過分。”
    肖池甯垂著眼,看向坐在床邊的他:“能有多過分?”
    “我不會為他建禮拜堂,不會為他鑄墓碑。”肖照山平靜地說,“更不會讓他死掉。我會讓他一直活著,活在自己的尿裏,活在冰冷的地底,讓他聽見墳墓外麵歌舞升平、鮮花怒放,生活仍在繼續。”
    “是嗎。”
    “但我終究不是他。”
    肖照山翻開目錄,找到了《關於受戒》的頁碼。
    “一個永遠不停地報複著另一個,也是在經受仇恨和虛榮無盡的懲罰。”他說,“都不是什麽好人。”
    “是嗎。”肖池甯好像隻會這兩個字了。
    “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更喜歡讀馬爾斯克的另外一篇小說,也在這本集子裏。講的是得了絕症的中年議員和十九歲少女的愛情故事。他寫得挺動人的,起碼那個時候我覺得很動人。”
    “《超越愛情的永恒之死》。”肖池甯道出了名字,“你說錯了,那個女孩兒到四月份才滿十九歲。”
    “嗯,十一號。”肖照山補充了她的生日。
    “屬羊。”肖池甯補充了她的屬相。
    “‘這個屬相代表孤獨’[2]。”肖照山概括。
    兩人不約而同地偷笑起來,好像瞬間遺忘了所有齟齬和隔閡。
    肖池甯由此明白了,他和肖照山最大的分歧其實是,他們總愛、隻愛站
    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他看到痛苦和恨,肖照山看到孤獨。
    “小甯。”
    肖照山用大拇指準確地扒住一頁紙,用食指熟練地把它翻了過去。
    “‘誰都不喜歡我們’[3]。”他說,“我們都不是好人。”
    肖池甯的笑容頓時變得很牽強,他扭頭朝向窗外,眼裏閃著欲落的淚花。
    肖照山隻看完了一篇散文,就被一通電話叫去了公安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趕回來。
    董欣接了他的班,給肖池甯帶了異常豪華的一餐病號飯,給他仔細地擦了身子塗了藥,還送了他一部新手機作為禮物。
    肖池甯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他對肖照山做過什麽,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肖照山對他做過什麽。他的心思就像這段繞口令,繞來繞去,不過是不敢直截了當地開口問董欣,為什麽不費吹灰之力就理解了他,為什麽願意一如既往地對他好。
    過了九點半的探視時限,董欣不便留宿,不得不離開。肖池甯躺在早早熄燈的病房裏,右手又疼起來。
    藍色的簾子將他與另外兩個安穩的家庭隔成了兩個世界。他咬緊牙關,孤獨地承受著從骨子裏傳來的癢和痛,重蹈覆轍一般地恨極了肖照山、想極了肖照山。
    他本來不太樂意哭,但從下午起就醞釀多時的眼淚實在關不上閥。他對著窗外的月亮無聲地戰栗,痛哭流涕。
    肖照山掀開簾子,帶著一身寒氣走到床邊時,他已經在右手的石膏周圍掐出了數十個指甲印。
    肖照山確認隔壁床已經睡深了之後,緩緩蹲在床邊,輕聲問:“小甯,睡了嗎?”
    肖池甯背對他,不說話。
    肖照山以為他睡著了:“好吧,明天再說。晚安。”
    他起身越過病床,從懷裏拿出了一個食品用塑料袋放到床頭,然後去儲物櫃旁脫了外套,躡手躡腳地拖出行軍床。
    動靜不算小,肖池甯覺得自己可以發出聲音了。
    “你去哪兒了?”
    肖照山被這冷不丁的詢問嚇了一跳,連忙回身看他,用氣音問:“還沒睡?”
    “被你吵醒了。”肖池甯的聲音有些啞。
    肖照山不作他想,拎著行軍床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兩難道:“睡吧,我一會兒就弄好了。”
    “傻|逼。”肖池甯沒好氣地說,“過來。”
    肖照山把折疊的行軍床輕輕擱在原地,走到他麵前,問:“怎麽了?”
    “跟我擠一晚不就完事兒了。”肖池甯翻過身罵他,“你什麽時候變這麽蠢了?”
    “這床就這麽大,壓到你傷口得不償失。”肖照山正為肖池甯主動的親近暗暗高興著,然而下一秒就看到了他臉上的淚痕,“……小甯?”
    他伸手捧起肖池甯的臉,不禁皺緊了眉頭:“哭了?夢到什麽了?”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茬,肖池甯又覺得恨意爬上了心頭。
    “夢到你這個臭傻|逼!”肖池甯破口大罵。
    肖照山連忙捂住他的嘴:“噓——好好好,爸爸知道了。不哭了寶貝,睡覺吧,乖,我守著你。”
    肖池甯不過是眨了眨眼,兩行滾燙的眼淚便再次毫無預兆地,直直地從眼眶掉到了枕頭上,滲進了肖照山的指縫裏。
    “你知道個屁!”他在肖照山的掌心裏喊,“你什麽都不知道!”
    肖照山的確不知道。
    他鬆開手,用指尖撇開肖池甯的淚,俯身親了親他略微紅腫的眼睛:“嗯,我不知道,你來告訴我。”
    “操|你媽,為什麽不接
    我的電話?”肖池甯癟著嘴,哭得很難看,“你讓我給手機充好電,二十四小時待機,我聽了,你呢?!你為什麽關機?你要是早來幾天,我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肖照山自責道:“是我的錯,是爸爸的錯。”
    “你為什麽不要我?”肖池甯接著哭,小聲地控訴,“要是你們不把我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後麵的事也不會發生。”
    “沒有不要你。”肖照山從床頭櫃上扯了一張衛生紙,“對不起,寶貝,對不起。”
    他早就該說這三個字了。
    “對不起,是爸爸錯了。”肖照山隻有左手能動,既要給肖池甯擦眼淚又要拍拍他的背哄他,著實有些手忙腳亂,“我那時候就是個除了畫畫什麽都不會的傻|逼,對不起,寶貝,我也很後悔,對不起。”
    “他們拿那麽粗的鋼管往我手上砸,砸了不知道多少下,我叫救命你為什麽不來救我……”肖池甯委屈到語氣像半大的小孩兒在院子裏受了別人欺負回家給爸爸告狀。
    “今天我跟著去看他們指認現場了。”肖照山親了親他的嘴唇,“警察在,我不好幫你揍回來,但是我會找律師爭取給他們加刑的。放心吧,他們就快看不見太陽了,以後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他們踹我,你不管嗎?”
    “去救你那天我幫你踹過了。”
    “他們還不給我吃的。”
    “等他們被移送進監獄,我會找人盯著,堅決不給他們吃的,餓死他們!”
    “還有,他們——”
    肖池甯話說到一半,嘴裏突然被塞進了一個溫熱的小東西。他下意識用舌頭一頂,意外發現它的形狀就像今晚的月亮。
    他試探著用齒尖戳破了月亮的外皮,酸酸甜甜的月光霎時溢滿了他的整個口腔。
    是一瓣兒不知用什麽方法加熱過的桔子。
    “好吃嗎?”肖照山見他瞪大了眼睛,一時間都止住了眼淚,心尖軟得都快化了。
    “跑了好幾家商場,所以才回來得這麽晚。”他刮了刮肖池甯的鼻尖,笑著說,“對不起寶貝,以後不會不接你電話,不會讓你被別人欺負,不會來得這麽晚了。”
    他又從塑料袋裏拾起一瓣兒擱在暖氣片上烤了好一會兒的桔子,送進肖池甯嘴裏。肖池甯順著窗外的光,垂眼看向那一袋連白色的筋絡都剝得幹幹淨淨的桔子瓣兒,愣得說不出話。
    “這個季節的都太酸了,以後再給你買甜的。”肖照山把下巴墊在手臂上,笑意盎然地望住發怔的肖池甯,問,“還想吃什麽?”
    肖池甯沒什麽想吃的了。他不想再為自己舍不得“壞人”布拉卡曼而不甘了。
    “誰幫你剝的?”他嘟囔著問。
    “哪兒需要誰幫忙。”肖照山用左手抬起右手,演示道,“像這樣,用右手壓住桔子,用左手慢慢剝不就好了?”
    肖池甯遲疑半晌,才說:“那個,會好的……吧?”
    “嗯,會好的。”肖照山安慰他,“什麽都會好的。”
    肖池甯突然想起那個廣為傳頌的、出自《背影》的經典橋段:兒子要離開故鄉到外地求學,父親送他去火車站乘車。臨行前,兒子對父親說:“爸爸,你走吧。”父親卻對兒子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他就在此地。他不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