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奇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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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細碎的腳步聲從那扇雕花的窗戶外傳來,正閉目趴在榻上休憩的身影毫無動作。
倏忽,有一沉穩的腳步聲開了門進來,挑開了榻上的簾子,那簾子兩旁還串著幾縷珍珠,碰著叮叮當當地響,但是榻上的人依舊眸眼未抬,隻是睫毛輕輕顫動了兩下,繼而又沉沉睡了過去。
荀意雙手收在袖子裏,站起身子,定定的佇立在床前,就這麽安安靜靜的看著,不動也不說話。
他今天就要看看,這人到底還能睡多久。
……
……
……
荀意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袖裏的兩隻手交叉在一起,狠狠的握了一下。
他,今天,不忍了!
荀意猛的睜開眼,眉頭緊皺,聲音清厲。
“我說……”
“知道了,別吵。”
荀意剛開口就被打斷了,皺著眉看著床上不知何時轉過頭睜開眼睛的人。
睜眼的人對比沉睡時,仿佛注入了靈氣,讓人移不開眼,貌美而清雅,遠山眉濃淡適宜,眉目之中,在那雙晦暗而幽深的瞳孔裏,眼底清透的都快看不清自己的身影。
站在床前的人眸光明滅不定,語氣停頓了一下後,繼續道:“我去外麵等你,你快一點。”
說完,轉身就走。
聽著門被帶上的聲音,陳秋棠抬手捂著眼睛,詢問道:[你這個係統開出的代價,是不是有後遺症?]
黑團子難得被戳一次,很是興奮,結果,收到的居然是大人的投訴。
什麽?居然說它做的係統有問題?它要生氣了!
【正版係統,絕無盜版!】
[是嗎?]
陳秋棠沒有反駁,淡淡的回了兩個字後,就沒有再說話,隻是用手蓋著眼睛,默默的調息。
過了一會。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直等在廊下的荀意有些不耐的轉過身去,張口想說什麽,一眼就看到那身廣袖舒風的人,這倏然映入眼底的恣睢風流,好似山中水天上月,又隱隱遙似蒼山雪,寥寥君子之風,幾筆勾勒,仿佛山間清風盡皆環繞。
“……”
荀意張了張嘴,又閉上,神情複雜。
荀意覺得,見到如此高絕雅士,他此刻本應稱讚對方才是。但是,一想到對方是陳秋棠,那個能隨便一個舉動就噎的他說不話的人,他這滿腹的讚譽之詞就是說不出口。
這形象,也太能唬人了。
“好了,既然準備好了,那就走吧。”
所以,荀意選擇不欺騙也不吹捧,輕描淡寫的跳過這一章。
陳秋棠唇際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如春風般暖融,徐徐熏人,正經端起來的陳秋棠,架勢亦不落於一身清貴的荀意。
“嗯,走吧。”
接下來的雙王會麵,想來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麵了。
……
這個王朝風雨飄搖的時刻,即將來臨了。
“先生,會客廳在這邊。”帶路的侍從彎著腰站在兩人身後,恭敬又拘謹的提醒道。
荀意轉過頭,看了一眼沒有跟上的某人,心中一點意外之感都無。出現這種不在計劃中的事情,明明很讓人煩躁,但是又莫名的讓人覺得,如果是陳秋棠,卻完全是意料之中。
“怎麽了?”
“要變天了。”
荀意轉身走過來,順著陳秋棠的視線向天上看去,天色尚早,白雲悠悠,毫無變天的跡象。
“是嗎?你會觀天象?”
聽到對方這樣問,陳秋棠不由的輕笑一聲,回過頭,看著身旁的人,說道:“我說的是人為的天,不是自然的天。不過,一會兒確實要下雨就是了,所以,你帶傘了嗎?”
話題跳轉的很快,荀意眸光一閃,接道:“我帶不帶傘又有什麽關係,你帶了嗎?”
“雨很大,你要是不帶傘,小心淋成落湯雞啊。至於我……”陳秋棠懶散的拖長了音,“我當然沒帶,我跟著你來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又裝。
算了。
荀意長袖一甩,行動如風,麵色如常的轉身。
“快走吧,主子們都等著呢。”
兩人跨過門檻進了屋,侍者挑了簾子,直直的看見兩撥對坐的人馬,明裏暗裏的互懟,層出不窮,在兩人進來的時候,屋裏的氣氛就因為快到燃點了。
因為這次雙王見麵的由頭就是陳家,而主家和分家鬧事,本就一方理虧,但分家自持勢大,毫不畏懼,看著陳秋棠走進來,雖被他正經的氣質風度驚到,仍不改心中抱負,決心搓一搓他的銳氣。
“哈哈哈哈哈,陳家的客人來的如此之晚,是否應該自罰三杯?”趙王身側一人站起身,言笑晏晏,狀似親近,語氣卻帶三分殺氣。
跟著前方的荀意,還未走到座位的陳秋棠聽到有人叫自己,頓時停下腳步,轉頭看了一眼對方的樣貌。
一個不認識的人,他的記憶中並沒有此人的信息,想來不是分家的人。
“在下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有趣。”陳秋棠唇邊帶笑,仿佛並不在意,毫無芥蒂的回道。
真的毫無芥蒂?
聽到這句回話,不僅荀意,連坐在上麵的燕王都下意識的低頭,忍住心中的笑意。
燕王用袖子掩麵,裝作沒聽見。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一聽到先生自稱“在下”就想笑。大概,就如好友所講,先生隻有在坑人的時候,才會如此謙虛吧。
對方見狀,卻是以為這人性子綿軟好拿捏,又想到前幾日,自家弟弟和自己說的事情,眼中精光一閃。
“哦,莫非這位客人已經自願退出陳家,改名換姓了嗎?”
“那倒不是。隻是,一般情況下,別人見到我,都會稱呼我為家主。”陳秋棠左手撫著衣袖,站姿優雅的看著對方下首那一溜的分家之人,笑容裏透著幾分趣味,然後眼神又移到說話之人的身上。
“不過,我之前並未見過你,想來,你是剛娶了我陳家的兒女,還未認門吧?放心,我並不會苛責與你。”
咳,咳咳咳!
燕王掩著的衣袖顫抖著,另一隻手連忙捂了下嘴。心裏默默道,先生好狠,一句話,不僅打擊了對方的身份,還降了對方的輩分,占盡了便宜。
還認門?那是個男的。
荀意本來正嚴肅的盯著對麵的趙王,瞬時眼神飄忽的瞥了眼就立於身前案桌不遠處的陳秋棠。
這人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對方可是趙王謀士,這樣做,真的不會被打嗎?這些人,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啊。
趙王那邊的文士,一臉的氣急,手中的酒杯都快拿不穩了。大概是沒遇到臉皮那麽厚的人,還苛責,他都想和這人死磕了!
“不過……”陳秋棠話鋒一轉,抓起案桌上的酒杯,連飲三杯,“你的敬酒,我收下了。”
這一弄,把對方這個意欲削其銳氣的舉動,變成了對方作為晚輩給長輩敬酒,四兩撥千斤,招是好招,就是其他人估計用不了,臉皮太厚。
荀意看著他拿著自己案桌上的酒杯,喝的痛快,臉色頓時就搭攏了下來,一腦門的井字,唇角輕扯,眼神不由的看向房梁。
好了,他幾乎已經可以預測這次宴會的結果了。雙王的對立,沒救了。他還是想想,一會兒要怎麽圓場吧,唉!
這時,上座一直沒有出聲隻是默默看戲的趙王,突然插話了。
“先生好酒量。”
這一句,算是誇讚,但是對著眾所周知的消息——陳秋棠酒量極差,就顯得很是諷刺了。
“先生身為主家,卻是為一己之私耗盡家財,分家之人也是先生的家人,這讓他們,如何不寒心?”
哦,這次是準備從陳秋棠的亡妻下手了。
陳秋棠將手裏的酒杯放在案桌上,抬手拂了一下總是垂下遮住眼睛的發絲,不習慣的將之捋至腦後。
“哎呀,瞧您說的。我是他們的家主,夫妻一體,他們既然敬重我,自然也敬重我的夫人。所以,用家族財產醫治我的夫人,是他們對我的敬意,怎麽能算是為一己之私?”
被迫敬重家主的分家之人:“……”
但是他們也不能明說不敬重,要知道,在這個以孝治天下的王朝,家主,就是權威,族人必須敬重,誰敢不敬,以犯上論。
好招,或者說,利用這天然的身份,即使是趙王,都不能壓下家主在一家之中的地位。除非,他變成皇帝。
端坐在上方的燕王與趙王,互相對視一眼,麵上和諧,但周遭對峙的火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好了,二哥,別再欺負我這可憐的謀士了。”看著自家先生輕鬆解決了對方,燕王很是愉快的勸道,“先生無父無母無妻,家中僅幼子老仆,你們這樣指責,會不會不太好?”
說是指責,其實是在說趙王幹涉陳家家事。
不過今日來的雙方都知道,陳家之事,不過借口,開場入題的熱身而已,重頭戲還在後麵。
趙王坐在燕王對麵,相比於燕王的俊朗,趙王顯得更加陰鷙,臉上很少笑,端坐之時,鄭重而刺人,氣場很是強大。
陳秋棠終於坐下了,撐著下巴斜眼看著,嗯,王者的風範還是有的,不過,希望別是隻有個好看的外表。
隻有外表?當然不是,趙王文武,朝野俱聞。
安靜不過半刻,隻見上座的趙王端起酒杯,向燕王一舉示意,而後幽幽道:“四弟,難道你竟是不知,本王現在也是無父無母無妻,家中僅幼子老仆嗎?”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