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螭龍是被一陣疼痛驚醒的, 睜眼一看, 就見麵前站著一個長得有幾分眼熟的中年美婦，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小螭龍上下多瞅幾眼, 驀地一笑, 心中生出幾分親切之意：“你長得跟我爹爹好像！”
    “爹？誰是你爹？”狐王太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小螭龍，問道。
    “大狐狸是我爹，鳳凰鳥是我娘，你是誰呀？”
    “嗬, 不知廉恥。”狐王太後冷言譏諷。
    這般明顯的惡意，讓小螭龍微微皺起了臉, 這妖是誰啊？長得跟爹爹有一點點像, 卻沒有一點爹爹的和善溫暖，真令人討厭！
    小螭龍背過身去, 不想理會狐王太後, 但是狐王太後特意弄醒他，又豈會讓他逃避過去。麵上凝著霜雪，吐出來的話語像是風霜刀劍般冰冷銳利，“你說他們是你爹娘，但是兩個男的怎麽生孩子？”
    小螭龍本是不想理會狐王太後，聽到這話, 忍不住反駁道：“我就是娘生的。從娘肚子裏麵爬出來的, 你不知道是你孤陋寡聞！”
    “就算兩個男的生得出孩子, 一隻狐狸一隻鳳凰, 怎生出一條龍？”
    “子女肖父母, 你從頭到尾哪裏長得像他們？你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隻不過是撿來的畜生。”
    小螭龍聞言大怒，“你胡說！”
    “妖王鳳王不過是被你纏得煩了，不得不認下你這個來曆不明的野孩子。你回想一下，鳳王最初見到你的時候，是不是極不耐煩，對你極度惡劣？後來是沒辦法了，才勉強給你幾分好臉色。”狐王太後言辭鑿鑿，她仔細調查過他們，對他們從前的事情知之甚詳。鳳王起初是不待見小螭龍的，但是人心肉長，日久生情，鳳王後來便順水推舟認下這個兒子。
    鳳王對小螭龍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裏怕掉了，親生孩子不過如此。
    小螭龍也最愛巴在鳳王身邊，從未生養過的鳳王妖王隻當他是小孩喜歡賴著父母，愛撒嬌弄癡。養大了幾千個孩子的狐王太後，卻發覺了異常之處——
    動物都有自己的領地意識，妖也是如此。
    成長到一定程度，妖與生俱來的領地意識便會慢慢覺醒，會將自己圈定的領地內的雄性視為入侵者，拚盡全力攻擊，要麽將之收服為追隨者，要麽將之驅逐出境；若是戰勝不了，驅逐不了，妖要麽選擇臣服，要麽會離開此處，去尋找新的棲息之地。
    哪怕是父母與子女之間，也不例外。
    就如狐王太後，她自己前前後後生了幾千個孩子，除了狐王，其他的孩子，或是被她驅逐，或是自己主動離開她的領地範圍，自立門戶。
    雄性的領地意識比雌性的強。
    越是強大的妖，領地意識便越是強烈。
    當年鳳簫驅逐妖王宮所有狐狸，一方麵是因為厭憎，另一方麵，或許也是這種領地意識的本能驅使。
    鳳簫狐笙從小打到大字麵意思），也帶著幾分爭奪領地的意味。
    後來他們是打出勝負、分出主從，也慢慢習慣了彼此的氣息味道，這才能和諧共處並不）。
    小螭龍身為妖界最強大的種族之一的龍族，按理來說，領地意識應該無比強烈才對，呆在其他強大的雄性領地範圍內，應該會讓他覺得十分難受才對。但是小螭龍卻像是呆在母胎羊水中十分自在，還老賴在鳳王狐笙身邊不肯離開。
    ——狐王太後起初以為是小螭龍年紀尚幼，還沒覺醒本能。後來才察覺到，小螭龍這副奶娃娃身體中，至少有一千五百年的功力！
    一千五百年，已經不小，該有的意識早該覺醒了。
    而且，就算龍族生長緩慢，一千五百年功力，也該讓他成長為一個少年郎。
    妖會本能地追求強大，會本能地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體型。
    少年的體型，自然比奶娃娃更加強大。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
    小螭龍強壓自然成長，強壓天性本能，將自己禁錮在奶娃娃身體之中，死賴在妖王鳳王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麽？
    狐王太後沒能查出原因，但她敏銳地發覺到了小螭龍內心的弱點——
    他在不安，在惶恐，總是死死抓住鳳王這個“娘親”的手，像是害怕一鬆開手，“娘親”就會拋棄他般。
    狐王太後厭憎小螭龍這個有可能搶走她孫子王位的競爭者，抓住了小螭龍這個弱點，自然要狠命地踩。
    小螭龍臉色蒼白，怒道：“你胡說！我是娘親親生的，娘親才不會拋棄我！”
    “鳳王為了躲你，都離開妖王宮避難去了。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棲梧殿看看。”
    話音未落，小螭龍已經消失了蹤影。
    狐王太後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冷笑，騙人嘛，三真七假，謊話才真。
    “小殿下，鳳王殿下不在棲梧殿，您請回吧。”
    小螭龍原本就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躲過侍衛的阻攔闖進棲梧殿，裏裏外外找了好幾遍，連樹上的鳥窩他都掏出來找過了，仍沒有發現自己娘親的蹤影。
    越是找，小螭龍的臉色越是難看，找到最後，小螭龍雙眼泛紅，都快哭了。
    “娘親，你在哪啊！快出來呀！龍龍想你了，龍龍害怕，你不要丟下龍龍——娘！！”那聲音帶著哭腔，帶著小孩子特有的尖銳，一點都不好聽，甚至可以說有些刺耳，但是，卻分外惹人心疼。
    棲梧殿的侍衛於心不忍，礙於妖王的命令，隻能狠下心腸說道：“小殿下，宮您也搜了，鳳王殿下確實不在這裏。您若再胡鬧，我等便要得罪了！”
    小螭龍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黑著臉、一身冷意的棲梧殿侍衛，這個侍衛他很熟悉，幾天前他來棲梧殿，這個侍衛還笑眯眯地抱過他，給他軟糖吃。
    短短幾天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娘親找不到，龍龍就去找爹爹！
    爹爹這麽疼龍龍，一定會幫龍龍的！
    到了銀花殿，小螭龍卻連門都進不了，一道彩虹結界猶如王母娘娘金簪劃下的銀河，將他和銀花殿遠遠地分隔兩邊。
    銀花殿明明就在眼前，他卻進不去。
    能在銀花殿布下結界的，還能有誰？
    狐王太後不知何時來到了小螭龍身邊，拖長聲音，顯得極為陰陽怪氣地喊道：“小殿下——”
    小螭龍狠狠背過身去，不看這個討厭的老女妖。
    狐王太後也不惱，彎腰在小螭龍耳邊輕聲說了句：“小殿下，你隻是撿來的。享受了這麽久偷來的幸福，你也該知足了。”
    餘光見小螭龍身體僵硬如石塊，狐王太後滿意一笑，轉身，毫無阻礙地走入銀花殿。
    小螭龍連忙跟上去。
    “砰！”
    猶如撞在柔軟的橡膠上，小螭龍被重重彈了出去。
    看著麵前流光蕩漾的彩虹結界，小螭龍隻覺得心裏涼涼的，一股子委屈湧上眼底，眼前的世界霎時模糊了。
    狐王太後進了銀花殿，例行任務刷了妖王鳳簫一通負）好感，再例行給重瑾螭龍上一波眼藥。
    “小螭龍真是精力旺盛，早上去了鳳王的棲梧殿吵著鬧著要見娘親，找不到娘親，差點沒把棲梧殿給拆了。我路過的時候，正巧看見棲梧殿的侍衛哭喪著臉收拾一地的碎瓷爛瓦，真是可憐極了。”
    “現在小螭龍正在外麵吵吵嚷嚷，說要見娘親，見不到就賴著不走。哎——沒爹沒娘的野孩子，就是沒教……”
    話還沒說完，妖王鳳簫抬眸，冷冷看了狐王太後一眼。
    在那一瞬間，狐王太後隻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髒，麵色刷的慘白，僵硬地站在原地，冷汗瀑布般落下，瞬間浸濕了重衫。
    ——那雙眼睛，冰冷無比，沒有半分情緒溫度，隻有冷冽，隻有戾氣，像是殘忍的獵食者，在打量著爪下不安分的獵物。
    恐懼瞬間籠罩住了她所有的感官，讓她渾身戰栗，不能自已。
    那一眼無比的漫長，漫長得像是經曆了一場慘烈冷酷的酷刑。
    當妖王鳳簫那一聲冰冷的“滾。”擲地，如蒙大赦，狐王太後幾乎是屁滾尿流地逃出主殿。下台階時，腳還無意踩到下擺，重重摔倒，身子順著石階一路滾過結界，滾到了小螭龍腳邊。
    呻吟著睜開眼睛，對上小螭龍驚詫的目光，狐王太後雙頰滾燙，隻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遊街示眾。
    妖王宮母慈子孝的傳言是她放過去的，她在妖王宮中無根無基，隻能狐假虎威，依靠妖王的威勢謀得眾妖的敬畏。謊話說得多了，連她自己都信了。她以為鳳簫允許她留在妖王宮，多多少少是顧念著些母子情分。後來，妖王鳳簫甚至把小螭龍交給她撫養，她以為他們之間的裂縫已經修複。
    可是……
    方才那個眼神……
    有殺氣！
    他是真的像殺了她！
    就因為她說了這個小崽子的壞話？！
    就因為這個來曆不明的野種，他要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無邊的恐懼化為了出離的憤怒，和著丟臉後的羞惱一起淬成毒針，狠狠射向小螭龍。
    小螭龍是在嘲笑她吧？
    嘲笑她的狼狽，嘲笑她身為妖王生母，卻被妖王丟出銀花殿！
    可惡！
    小螭龍和他那虛假的父親一樣的可惡！
    她終於想明白了，鳳簫明知道她對小螭龍心懷怨憎，卻仍將小螭龍交到她手上，目的是想借她的手，磨礪螭龍！
    好，母親總是會順著兒子的。
    你想借母親的手磨刀，母親依你。
    母親一定會好好磨刀。
    磨斷這把該死的刀！
    小螭龍沒有那麽多陰暗的想法，他見狐王太後不小心踩到裙擺摔下台階，想扶起狐王太後，卻被她狠狠一掌拍開，白嫩的手背登時便紅了一片。
    “小殿下，來日方長，請多指教！”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字字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飽蘸著毒液，狐王太後狠狠瞪了小螭龍一眼，自己爬起身來，端著一族王太後的風儀，高昂著頭離去。
    小螭龍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那短短時間內，狐王太後腦子裏到底轉了多少個彎。
    他也沒心思去理會狐王太後，抬頭看著金光燦爛的銀花殿，小螭龍素來靈動狡黠的眼睛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與執著。
    爹爹不肯見他，他就在這裏等！
    一天不見，他等一天！
    一月不見，他等一月！
    一年不見，他等一年！
    十天過去，小螭龍依舊等在銀花殿外。
    銀花殿是妖王宮正中心，素是熱鬧，往來侍從甚多。
    小螭龍猶如一座望夫石直挺挺杵在殿前，吸引了無數注意。
    大家不敢明著圍觀，隻能借故多路過幾趟，或是好奇，或是八卦、或是看熱鬧，隱晦地交流著。
    “小殿下怎麽在這？”
    “已經十天了，還等著呢！”
    “妖王陛下……閉門不見……”
    “難道是失寵了……”
    ……
    他們的聲音很小，但是小螭龍千年功力在身，聽得一清二楚。
    小螭龍充耳不聞，任那些複雜目光加諸身上，隻當是輕風拂過，半點不放在心上。
    他如今隻有一個想法——
    他要見爹爹！
    銀花殿中，妖王鳳簫蔫嗒嗒地趴在桌子上，像是失了水的花兒般，沒有一點活力。
    阿醜看鳳簫妝也不化了，衣服也不換了，頭發像是稻草失去了光澤，目光一沉，說道：“我去打發了他。”
    “別傷了他……”鳳簫下意識說了這話後，心中起念，劫難劫難，不受一番苦難，如何叫劫難？於是改口道：“算了，隨你吧。”
    護在羽翼下的呆鳥長不大。
    而且，這次就算他想護，也護不住。
    鳳凰一族合族血怨的詛咒，他化解不了，狐笙也化解不了。
    數千年前，龍族伐鳳，此為大義。
    但是龍族寧殺錯不放過，滅掉了鳳族闔族，隻有狐笙一隻小鳳凰，被元夕妖王護著逃過一劫。
    鳳族豈能不恨，豈能不怨？
    血債隻能血償，龍鳳兩族的千年恩怨，隻能用血洗清。
    這一劫，小螭龍隻能自己扛過去。
    誰也幫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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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小天使們別討厭大白狐狸呀，他這麽做也是有原因噠！
    龍族滅掉了鳳凰一族，鳳凰一族詛咒龍族全家死絕。小螭龍也是龍，也在詛咒範圍之內。
    大白狐狸看過未來，知道隻有狐王太後能幫助小螭龍逃脫厄運，所以才把小螭龍交給狐王太後。
    就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