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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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堡的廚房內。蒙了一層油漬的煤油燈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哐。哐。
沉重的刀具砸在厚實的菜墩子上,每一下都像是要把桌子震塌。
身材魁梧、留著大胡子的廚師沉默著,死死盯住刀鋒處銳利的反光,眼神蒼白而死滯。
穿著黑色執事服、把自己打理得優雅到發絲的老管家提著一盞燈走到他身邊,燈光照亮了一灘深紅色的淋漓血跡。
管家皺了皺眉:“你怎麽還沒把他處理好?”
廚師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視線突然轉移到了老管家身上,他皺著眉毛,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我準備的餐點絕不可能出問題!那塊肉排明明非常新鮮!不會把人吃出病來的!都是他的錯,是他自己的錯——”
廚師咆哮著,上半身不自覺向管家的方向傾斜,同時泄憤般地砸了幾下手中的剔骨刀。
“好了!”管家躲過廚師噴出來的唾沫星子,表情也頓時猙獰了起來,“沒人在意你的餐點做得怎麽樣!你還以為自己還是從前的城堡廚師長嗎?”
廚師死死瞪著老管家,憤怒的神情中居然流露出幾分委屈來。
老管家深吸了口氣,用哄小孩兒的語氣輕聲勸慰道:“好了。我相信你的手藝肯定不會有問題。今天那個家夥,是他倒黴,喝了有毒的酒,這才倒在了大廳裏......你不是已經拿他出氣了嗎?冷靜一些。控製好自己。”
老管家把手中那盞煤油燈甩在了不遠處的桌麵上,照亮了盆子裏一片白花花的斷肢殘臂——分明是屬於人類的。
廚師似乎並沒有被安慰到。
他像牛一樣哼了一聲,扭頭繼續處理手上的東西去了。
“你記得速度快一些......在午夜前全部打掃幹淨。”老管家喃喃地說道,“我可不想被那幾個谘詢偵探給抓住把柄。”
“現在,我們隻擁有五個祭品了——少一個都不行。把他們弄進古堡來廢了我很大功夫,我們不能功虧一簣。獻祭給神的祭品,一定要是健康的、完整的......我們不去計較他們的精神問題,至少也該注重他們肉.體的品質。”老管家嚴肅地點了點桌麵,“否則神會不高興的。你明白嗎?”
廚師像是被觸發了什麽關鍵詞一樣給出反應:“我準備的肉排沒有問題——!”
“該死的。我沒有在跟你聊那個,你能不能忘記那塊肉排?”老管家忽然臉上青筋爆起,眼珠子隱隱翻出一層白色,但他很快又強行壓製住了暴怒的情緒,深吸口氣,撇開臉,“算了,我跟你這個沒有腦子的廢什麽話......”
管家重新提起燈,臉色難看地離開了廚房。
身形高大的廚師繼續沉默地進行他的工作。
他將刀放進水盆中,用清水不斷地衝洗著染血的刀鋒,死寂的眼卻溢出了混沌的厭惡。
……
司青玄應付完和覺醒者們的第一場戲之後,就回到了臥室。
他在房間裏呆了一會兒。很快,他的視線落在了指針飛速旋轉的掛鍾上。
很快,指針跳過了中午、下午,停留在了晚間九點半的時刻。
之前司青玄就注意到了,這座古堡的時間規則很奇怪,似乎不觸及“劇情”的時間段都很容易被跳過。除此之外,遵循一般時間規則的,隻有從晚間九點半至午夜十二點這段時間——“十二點”,也就是之前老管家以明顯非人的形態出來活動的時刻——然後再到淩晨的一點十二分,時間又會重新進入錯亂狀態。黑夜如潮水般迅速過去,很快迎來新的一天。
雖然這個時間規律的準確性還有待考證,但小少爺在司青玄麵前三令五申,在午夜零點來臨之後千萬不能離開房間,必須好好呆在床上——所以“午夜零點”基本是已經確定的危險時間點。
司青玄考慮了幾秒,搖鈴喚來了女仆盧西亞。
盧西亞似乎半點沒察覺到城堡裏的時間流速異常的事情。她看起來隻是單純地度過了充實而忙碌的一天。臉上略有疲倦的神色,但在聽到司青玄的召喚之後還是第一時間趕到了司青玄的臥室門口。
“您有什麽吩咐嗎,少爺?”
司青玄讓盧西亞給幾個谘詢偵探送點熱水,順便帶去一句警告。
盧西亞沒有多問,在得到命令後就行禮離開了,這讓司青玄非常滿意。
“盧西亞是個非常稱職的女仆。”司青玄評價道,“她聰明,最重要的是自律,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大祭司,您看起來對她很滿意?】係統插話道,【那咱們接下來就以這種標準來招攬信徒如何?】
“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了吧,我對當邪.教頭子沒興趣。”司青玄說道,“更何況,招來什麽信徒,對我有什麽好處嗎?”
【當然有!如果說祭品是邪神的排麵,那信徒就是邪神的門麵!您見過那個赫赫有名的古神是個光杆司令的?不都有一群臭名昭著的馬仔和小弟嘛!】
司青玄:“......我就該少看點港片,免得你學來這種下三流的語氣。正經的古神鬥爭,被你說的跟黑幫械鬥似的。”
【其實您要用黑幫械鬥來形容,也不是不可以。】係統哈哈笑了一聲,【在外麵,古神當然不會輕易鬥起來。但是在這顆星球,那可就難說了......】
【大祭司,您有沒有想過,諸神割據的時代或許即將拉開序幕。您如果不提前建立自己的勢力,那到了鬥爭正式開始之時,您靠什麽贏過祂們呢?還是說,您打算忽略這一切,從此過上隱姓埋名、在神秘界中流亡的生活?】
“......”
司青玄沒有給出答複。
他敲了敲衣櫃的門。真正的莫蘭登小少爺探頭探腦地從衣櫃裏爬了出來。
“又是晚上了嗎?”小少爺看了眼窗外昏沉的夜色,輕聲說,“時間過得可真快......”
司青玄有意試探他是否察覺到了古堡裏時間流速的異常,於是問他:“你已經整整一天沒有進食了。你不覺得餓嗎?”
他說完之後,小少爺眨了眨眼,反倒陷入了迷茫:“是嗎?可是我一點都不餓啊。”
“不餓是吧?那正好。再跟我多講些關於索菲的事。”司青玄說,“就是那個帶著孩子自縊的女傭。”
“我跟索菲不熟,所以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小少爺坐到司青玄麵前,回憶了一下。
“她和城堡裏的誰走的比較近,又和誰尤其地疏遠......算了,這些問你估計你也不清楚。在她出事之前,你有沒有看見她有什麽異常表現?或者城堡裏有沒有出什麽怪事?”
“我沒注意。”小少爺捂住了自己的腦袋,“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城堡裏已經出大事了。每天午夜零點之後,城堡裏的人就會變成另外一副樣子......包括管家、廚師長,其他男女仆傭都是。除了城堡裏的醫師——他不是城堡裏的仆人,不止受聘於我們一家,晚上也不住在城堡裏。”
“他們會變成怪物,在城堡裏四處逡巡;同時,在索菲自縊的樹林裏也會出現她抱著嬰孩哭泣徘徊的身影。直到一兩個小時後,他們才會消停下來。”
司青玄聽完後,若有所思:“試過逃離這棟古堡嗎?”
小少爺的表情明顯頓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轉移了視線。
“是的,我試過。”小少爺說道,“作為家族的繼承者,古堡的主人,卻整天隻想著逃跑......我知道自己很沒用。但我真的盡力了。我每晚都做噩夢,那些在我耳邊不斷回響的刺耳雜聲......我不知道該怎麽阻止這一切。可是不管我怎麽逃,我都逃不出這裏。”
“有一次,我趁著他們不注意,甚至逃到了圍牆的邊緣。可是忽然起了一陣大霧,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我醒來,就又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了——仿佛我根本沒有離開過房間似的!”
同樣繼承了古堡、結果發現古堡居然鬧鬼的司青玄,當然理解這個倒黴的富二代是種什麽感受。
於是他歎了口氣,說道:“我能理解你。”
“真的嗎?”小少爺驚喜地抬起頭來,“那你願意幫助我離開這座古堡嗎?”
司青玄:“......不要用這種給玩家發放任務的語氣跟我說話。”
大失所望的小少爺:“那你就是不願意幫我了?”
“我當然會幫你。”司青玄露出一個微笑,“但我不會幫你逃跑,我是要幫你一起消滅這些怪物。”
小少爺:“......”
下一秒,小少爺就轉過身,以一種矯健的、自由泳的姿勢往衣櫃的深處鑽去。司青玄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後領,把他往外麵揪。
“你放開我!要尋死你自己去!你還是讓我餓死在這個衣櫃裏算了!”
“喂。”司青玄把他抓到自己麵前來,拍了拍他的臉,“你清醒一點——”司青玄正準備繼續勸說,就聽見係統一聲叫喚:【快,大祭司,你前男友來扒你窗戶來了!】
司青玄愣了半秒,用剩下來的半秒往還在掙紮的小少爺嘴裏塞了一大塊布料,然後把他丟進櫃子裏、鎖上了櫃門。
於是,統共一秒後,他就恢複了神色淡定的模樣,向窗外略略投去一瞥——
夜幕寂靜,隻有絲製的窗簾微微搖擺著。
【他現在就在窗戶外邊兒扒著,偷窺咱們呢。】
【哼,虧我還以為他是個正經人呢,沒想到小夥子長得濃眉大眼的,私下裏居然也這麽不講究!白天第一次見麵,哦不,算起來應該是第二次——晚上就來扒人家小男孩窗戶了!簡直不守夫道、不講男德!】
司青玄:我看你是不知所謂!
他把看似聒噪實則興奮至極的係統給掐斷,係統像有預感似的,在被掐斷前輕輕地“嚶”了一聲,嚶得那叫一個千回百轉、欲語還羞,惹得司青玄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司青玄深吸一口氣,走到窗前,“哐”地一聲把窗戶給推開,扭頭就看見了踩在外牆上、正準備扒窗戶的照臨。
忽然打了照麵的兩個人:“......”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他們。
一陣夜風打著旋兒吹過,司青玄仿佛被驚醒似的,剛開口就沒控製好自己的表情,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喲,這位偵探先生,大晚上的挺閑的啊,來扒人家窗戶?”
說照臨對小少爺的殼子見色起意,司青玄是不相信的,因為司青玄自身的外貌絕不遜於他現在披著的這個馬甲。照臨和他談過戀愛,不可能對小少爺這樣的有什麽特殊的想法。
“怎麽,是想在城堡裏探聽到更多的情報嗎?”司青玄說,“那我隻能說——你來錯了地方。”
“我沒有來錯地方,也不是來探聽情報的。”照臨一手扶住窗欞,踩在了窗台上,如一隻靈巧的鳥般落在司青玄麵前,俯下身,雙眼注視著司青玄的眼睛,“我就是來找你的。”
司青玄:“......”
司青玄眉尖一挑,臉上的笑容不變,實則心頭的那把火越燒越旺:“什麽意思?你喜歡我?”
司青玄發誓,這個男人要是敢說出什麽“你長的很像我前男友”這種欠扁的台詞,他就直接把人從窗台上踹下去。
......但,他開口說的話裏要是半點沒有提及司青玄,司青玄也不會開心。
好好考慮,前男友先生,你的性命掌握在你自己手裏。
司青玄抬頭,隔著一層虛幻的假麵,等著看照臨會說出什麽話來。
黑發黑眼的男人眼神灼灼地盯著他,麵容如古刀般孤寒華美,但之前一直保持著的那股距離感卻悄悄不見了——像是死寂的潭水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連一點漣漪都是足夠動人心魄的。
他開口,嗓音有些許低啞:
“......你,叫什麽名字?”
......
時光刹那間又回到了他們高二的時候。
那年,校霸暗戀的女孩兒向司青玄表白了。從此,司青玄無趣的校園生活就變得雞飛狗跳了起來。在經受了多天的騷擾之後,司青玄忍無可忍,準備動手反擊:他聽說校霸常翻牆偷溜出學校逃課,於是某天,他也專門翹了自習課,左手一本五三,右手一根帶刺的木棍,吊兒郎當地坐在學校後門的高牆上守株待兔,打算等校霸出現的時候和對方來一場一對一的真人快打。
司青玄小時候係統學習過擊劍和跆拳道——隻是他長得清俊斯文,看起來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貴富二代。實際上,打個中二期沒過的校霸而已,他會輸那才叫奇怪。人家說不定還要罵他一聲“扮豬吃虎、不講武德”。
但是司青玄從下午等到天都快黑了,也沒等來校霸,卻等來了提著掃帚來做值日的照臨。
照臨看著坐在牆上的司青玄,一開始也以為他就是那個名震整個一中的校霸。他一眼看到了司青玄手裏紅豔豔的五三,還在心裏犯嘀咕:這是什麽人類高質量校霸,放著好好的自習課不上,爬到牆上去刷題?
是覺得牆上的空氣更好,還是覺得踩在校規的底線上反複橫跳的刺激感能提升大腦的思維能力?
直到照臨隱約看見對方手邊放著的一根粗壯的木棍,才知道,這人八成是等著約架的。
出於一個好學生的自覺,照臨抬頭說了一聲:“同學,放學時間到了,你該回家了。”
牆上的人“嗯”了一聲,五三遮住了臉,似乎沒聽進去他在說些什麽。
照臨:“......”
照臨無奈地歎了口氣,把掃帚放在一邊,三兩下扒上牆頭,說道:“我說——”
司青玄扭頭,半張臉從書封後麵露了出來。他像是混血兒,澄藍色的瞳膜似波光粼粼的淺海,有著讓人失語的魔力。
司青玄:“?”
司青玄似乎沒察覺到有人離自己這麽近,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下。照臨向前俯身拉住他,直到他坐穩了這才放手,說了句:“小心。”
司青玄鬆了口氣,回頭跟照臨道謝。
“對了,你剛才說什麽來著?”司青玄後知後覺地問道。
“......”照臨頂著對方的視線,硬是把自己之前心裏醞釀好的說辭重複了一遍,“放學時間到了,你再等也不會有人來的。還有,你既然有心學習,以後就不要再繼續再觸犯校規。即使你現在的學習成績不夠理想,但你還有希望——”
照臨那張臉,看起來就又冷又不願意多管閑事。此刻的他卻像個老媽子一樣,絞盡腦汁讓自己的說教聽起來更溫和、更容易被叛逆期的孩子接受。
真是好笑又好玩兒。
司青玄頓時玩心大起。他沒見識過幾個校霸,不知道校霸平常是什麽樣的,但紈絝他可見多了:“你管我?學校的圖書館都是我家捐的。隻要我願意,我家能把這個學校從裏到外都給翻新一遍——你覺得他們會開除我嗎?你覺得我觸犯校規,對我會有什麽影響嗎?”
照臨皺起了眉。
他皺眉的時候,周身的低氣壓就更明顯了。
“算我多管閑事。”
還有什麽可說的呢?道不同不相為謀。多說幾句話也隻是浪費時間。
說完,照臨轉身就走,卻被司青玄給拉住了襯衫的衣擺。
“別走的那麽快嘛。”懶散的語調,尾音微微上揚,像是貓貓用牙尖咬住人的指頭撒嬌,有點痛,又讓人不舍得責備他,“唉,你叫什麽名字呀,哪個班的?”
......
時光流轉。
照臨又來扒司青玄的牆頭。
但他們已經調換了角色——開口問“你叫什麽名字”的,急切地想要留住對方的,已經不是司青玄了。
這時,零點的鍾聲再次來臨。
司青玄低頭,眼中的情緒隱藏在濃密的睫毛之下。
他知道,照臨是刻意以這句話來試探他。其實他不應該表現出任何過激的反應——如果他不想被人看出他就是“司青玄”的話。
但最終,心底已經沸騰的酸楚和怨恨還是像岩漿一樣肆意流淌,幾乎灼傷了他的喉管。
司青玄抬頭,露出此生最難看的一個微笑,踩上窗台,一個標準的回旋踢,像甩狗皮膏藥那樣把對方踹到了一旁的瓦片上。
“你果然還是給爺死吧。”司青玄說道,“比較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