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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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 那些混亂的囈語,讓人瘋狂的噪聲。
隻是這次的夢境更加清晰:
在暗無天日的祭壇裏,幽綠色的黏液塗滿了每個角落。
麵色青黑的信徒們, 唯有一雙雙眼眸是純白色的,空洞而冰冷。
他躺在祭壇上, 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與生命力正在流逝。
信徒笑了起來, 站成一圈, 圍繞著他,開始得意地吟唱:
“時間之形,時間之影。”
“循環銜尾, 光滑如銀。”
“我迷失,我迷失。在這片昏沉漂流的銀色裏。”
“癲狂者沉淪者在此,大霧即將升起。”
“為您獻上純潔的靈魂,迎接您的降臨。”
眼前的一切, 包括黑暗都被扭曲。
他被迫直視著祂的降臨——
虛空泛起星光似的漣漪,祂如一條銀色的河流慢慢浮現。那是條神秘的環形蟲, □□像是透明的水, 又像是凝聚的光,軀體上點綴著螺旋渦狀的眼睛。
那些眼睛全都注視著他, 像是要把他拖進死水般的黑暗沼澤中去。
“不......不!”
“不要!”
少年從噩夢之中驚醒。他的衣衫被汗濕透了。
他有些心慌地四顧一圈——夜色籠罩四野, 而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
他抿了抿唇, 打著冷顫鑽進了衣櫃裏,被柔軟織物包裹的感覺令他稍稍定了定心。
哐、哐。有人輕輕敲了敲衣櫃的門。
他小心地探出頭去, 果然看見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站在那兒, 問他:“你怎麽又躲進衣櫃裏去了?”
自從司青玄說要把那些怪物全都殺死之後, 莫蘭登小少爺就把衣櫃當作了自己的窩, 動不動就縮在裏麵。
一開始, 司青玄為了“鳩占鵲巢”,總是逼這個小少爺躲到衣櫃裏去——看他唯唯諾諾地縮在狹小的衣櫃裏,司青玄還感到了小小的內疚。
結果現在,這小少爺完全把衣櫃當作他的安全屋了,平時沒事都不願意出來。有時他和司青玄鬧矛盾,還會“啪”地一聲關上衣櫃的門,表示拒絕和司青玄交流。
......簡直把自己活的像隻蹲在衣櫃裏的寵物似的。
司青玄簡直無語。
但是這次,情況似乎有所不同。
不知道為什麽,衣櫃的門打開之後,小少爺就拿看救世主的目光看著司青玄——
“你總算回來了!”小少爺的表情讓司青玄聯想到某個流淚貓貓頭的表情包,“我好怕啊!”
司青玄:“......”
司青玄慢慢地笑了起來:“你很害怕?”
“需要我提醒你一點嗎?”他低頭,緩緩地湊近小少爺的臉,看著對方的瞳孔緩緩放大,“對你而言,我可是個陌生人。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也不是人類,是和你的管家信奉的‘神明’更接近的東西。”
“我正用著你的身份,隨心所欲地做我想做的事。”司青玄的唇角微微勾起,語調柔和,卻暗含危險,“你為什麽——不怕我呢?”
小少爺輕輕喘息著。
他的額發被冷汗所濡濕,雙眼裏的光像是即將熄滅的燭芯。
他回想起在夢裏曾經經曆的一切......生命流逝的痛苦,與被“祂”所注視的那個令人恐懼至癲狂的瞬間。
但他還記得更多——那就是他靈魂裏難以抑製的憤怒。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地為他人的信仰犧牲。
他們拿他當祭品,當待宰的牲畜。比起一無所知地被捆上祭壇,提前知道了自己是祭品、等待著頭頂的鍘刀落下的日子更加難熬。
管家恐嚇他、威脅他,無疑就是算準了他沒有抗爭的力量,沒有逃跑的勇氣。
他默不作聲,於是那些可怕的囈語和血淋淋的威脅每夜都回蕩在他枕邊。
怎麽會不恨?怎麽能不恨?
“......你一直在幫我。”小少爺啞著嗓子說道,固執地看著司青玄的眼睛,“我不管你是什麽東西,神明也好,魔鬼也罷,你有能力讓我擺脫成為祭品的命運,讓我的死不那麽可悲——這就足夠了。”
“我不會讓你白幫我。我擁有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我的財產,我的性命,乃至我的靈魂,都可以奉獻給你!”
【這可真是禽困覆車,窮鼠齧狸啊!】係統浮誇地為他鞠了一把辛酸淚,【要是放在現實世界裏,這忙咱們必須得幫啊!可惜現在咱們身處幻境,即使他願意,他許諾的這些東西咱們還是一樣都撈不著......可惜,實在可惜。】
“別在我麵前賣弄成語。”司青玄說道。
【好嘛。可是大祭司,這小孩兒是在向您表白耶,他願意為您獻上靈魂,這已經是鐵杆級別的信徒了!果然,先把人置於絕境、再作為唯一的希望去拯救他——這種收割信徒的套路能一直長盛不衰,果然是有原因的......】
“你剛才好像說出了什麽危險發言。”司青玄無奈地說道,“難道邪神都是這種混蛋嗎?”
【放心,我知道您對信徒的標準一向與眾不同,寧缺毋濫嘛,我懂的。】
被係統這麽一攪局,司青玄原有的那麽一點點觸動瞬間消失地幹幹淨淨。
他歎了口氣,看向小少爺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審視:“你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小少爺沉默了幾秒,把夢裏見到的場景給司青玄描繪了一遍。
在他提及“密室”、“綠色的黏液”、“獻祭法陣”後,司青玄心裏就大概有數了。
小少爺做的夢不是單純的臆想,很有可能是即將發生的未來。
當他描述完那詭異生物的樣貌之後,係統出聲道:【銜尾蟲實錘了。】
【這種詭異生物,一般受到召喚才會出現在某個時空之內。召喚人獻上祭品之後,可以得到和時間相關的能力,讓時間在他的控製下循環往複。】
【普通人,隻能把這種能力運用在某種特定物品上;天賦異稟的人,可以將這種能力輻射至一定的地理範圍內——具體能影響多大的對方,要看各人的修為和緣法。】
“控製一座古堡內的時間流動......算是什麽程度的能力?”司青玄若有所思地問道。
【不上不下吧。】係統說道,【但籠罩了古堡的這股力量有些奇怪。比起某人的刻意操縱,這裏的時間法則更像是遵循本能行動。】
【它隻想要吞噬更多的人。】
……
城堡內。
疏星黯淡。
覺醒者們剛做好決定要在午夜的城堡中“探險”,就看見城堡的四周升起了濃濃的白霧。
遠遠望去,除了那片黑樹林還能隱約瞥見樹影的輪廓之外,所有的道路都被濃霧遮擋地嚴嚴實實。
“這怎麽回事?”宋瓚遠遠地看了一眼,回頭問隊友們,“之前夜裏有這麽多霧氣嗎?”
秋冬季節,地麵溫度下降快,導致近地麵的水汽化成霧氣,越臨近清晨越濃——這是種自然現象。城堡所處的村莊潮濕多雨,尤其如此。
但覺醒者們入住城堡“這麽多天”,倒是第一次在夜晚看見這麽濃厚的白霧。
......大霧四起,倒像是要把他們都封在這座城堡裏似的。
“噓。”覺醒者中的加西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臉色難看地指了指那片在霧中顯得越發可怖的黑樹林,“你們看那裏。”
剩下三個人往黑樹林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個穿著灰裙的女人搖搖晃晃地從大霧中走了出來,蒼白的皮膚上布滿青紫色的屍斑。
她披頭散發,朝城堡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抬起頭,伸長過於纖細的脖頸,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吼。
“她這是......詐屍了?”宋瓚有些驚訝地說道。
“是回魂。”加西亞說道,“有怨氣的死者會回魂!”
還沒等他們做什麽,午夜的城堡忽然喧囂了起來。仆人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不用尋常的一幕,原本黑暗的房間一個個亮起,他們披著外衣、端著燭火從各個角落裏鑽了出來,神情都極為驚恐。
“回魂了!”
“女仆索菲回魂了!”
“她會拉我們下地獄的!”
很快,人群像是吵鬧的青蛙那樣此起彼伏地驚叫了起來。
西裝革履的管家魯道夫板著臉出現,即使在這種時刻,他也保持著屬於自己的優雅風度。管家在露台上聚集了所有人,包括四個外來的谘詢偵探。
但人群中唯獨不見莫蘭登少爺的身影。
覺醒者們交換了個眼神,不知道這個幻境又接上了什麽劇本。
“請各位稍安勿躁!”管家先是高聲地維持了秩序,隨後穿過不安的人群,來到了幾個谘詢偵探身邊,“偵探先生們,如你們所見,現在城堡裏發生了最糟糕的情況。雖然我之前也不信人有回魂這一說,但是,該死的,幾位也都看見了——”
索菲的幽魂已經不見了,但那些濃霧卻像是有生命一般,向著城堡的建築步步緊逼。
被濃霧吞噬的樹木花草,轉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索菲的怨氣已經浸染了這片土地,我們必須想辦法平息她的怨氣才可以。”管家喘了口氣,說道,“幾天來的調查是否已經有結果了?幾位是否已經理清事實真相了呢?”
換句話說,殺害索菲的凶手究竟是誰?
按照他們的“調查結果”,此處的回答應當是莫蘭登小少爺。
換個不是由覺醒者們組成的隊伍,回答也該是莫蘭登小少爺。
但覺醒者們早就察覺到管家身上的異樣——萬一少爺才是無辜的一方,他們選擇了幫助管家、把罪名栽在那個小少爺頭上,那不就完蛋了嗎?
覺醒者們麵麵相覷,都希望能從夥伴的臉上找出個答案來。
“偵探先生?”那頭,管家還在逼問他們。端著燭火的仆人們似乎也很關心這邊的動靜。一時間,整個露台安靜地落針可聞。
“......”忽然,宋瓚的眼睛一亮,福至心靈地說道,“凶手就是——裏卡多·莫蘭登先生!”
其他覺醒者們:“......”
宋瓚:“幹、幹嘛這麽看著我?這名字不是那個鬼魂自己指給我們看的嗎?”
“裏卡多......裏卡多·莫蘭登?那不是已經失蹤了很久的老爺嗎?”
“胡說八道!已經消失了那麽多年的人,怎麽出來行凶?!”
管家的臉也黑的和鍋底有一拚。
但他難看的臉色中不僅有單純的憤怒......還有遇見計劃之外的狀況的惱恨。
“我沒騙人。”宋瓚高聲說道,滿臉的正氣,“這個名字是女仆索菲·愛爾蘭德托夢告訴我們的!她的自縊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行凶。是......是裏卡多·莫蘭登的鬼魂殺了她!”
所有人都被這展開給驚呆了。
但反過來一想,索菲死後能成鬼魂,沒道理尊貴的莫蘭登老爺死後成不了鬼魂啊!裏卡多·莫蘭登死後,由於某種怨氣,將靈魂附在了這片土地上,吊死了女仆索菲——這邏輯完全說得通啊!
宋瓚簡直快給自己鼓掌了。
卻沒想到,這種說法引起了更大的恐慌。
“什麽,是裏卡多老爺的冤魂......”
“傳言是真的!這座古堡被詛咒了!莫蘭登家族被詛咒了!”
人們將驚恐掛在了臉上,紛紛作鳥獸散,回到房間裏緊閉門戶——或許也是在抓緊時間收拾行李。
都這樣了,等天亮了還不趕緊逃,等什麽呢!
管家魯道夫看起來恨不得往宋瓚的臉上揍幾拳:“你看你說的是什麽話!叫你們來,是為了澄清謠言的,不是讓你們坐實這座城堡的被詛咒之名的!”
宋瓚卻油鹽不進,他指著遠處的迷霧和若隱若現的索菲的身影,說道:“我也沒有說謊呀。都這樣了,說這座城堡有問題,難道還說錯了嗎?”
管家被活活噎住,半晌後,他平複了自己的呼吸,眼神冰冷地看著宋瓚:“你是從哪裏知道裏卡多·莫蘭登這個名字的?......你們擅自去過黑樹林了?”
宋瓚:“......”
大概是管家的眼神太過危險,一向膽肥的宋瓚都不敢接這個話茬兒。
管家眯了眯眼,眼角高高吊起,就在他的眼睛即將覆上一層白色薄膜的時候,有人微笑著加入了談話。
是“莫蘭登少爺”。
但照臨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披了層偽裝的司青玄。
司青玄身上的氣質是遮掩不住的——他走來,像是顆被遺落在塵世的星辰,凡俗的萬物都傾倒在他腳下。
“大半夜的,這裏可真是‘熱鬧’。”他笑著說道,隻是那笑意似乎未達眼底,“你們剛才在聊什麽?介意我也聽一聽嗎?”
管家魯道夫瞬間沉默了。
“你們剛才說,誰是殺人凶手來著?裏卡多·莫蘭登,我可憐的父親?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他是個那麽忠誠、慷慨的人,即使化為冤魂,也不會遷怒於無辜的索菲·愛爾蘭德的。”
莫蘭登少爺言之鑿鑿地說道,邊說著一邊還給了管家魯道夫一個眼神,意思是要征詢他的意見。
“......是的。”魯道夫露出一個略顯扭曲的笑容。
看看,這話說得多勉強、多違心,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
“我看,咱們需要換個角度想。”莫蘭登少爺看著遠方那片濃濃的白霧,胸有成竹道,“能把索菲的魂魄牽引到這座城堡來的,可不止是為了報仇這麽一個理由......”
“那還能是因為什麽?”多明戈問道,“難道是,為了她的——?”
孩子。
最後兩個字,沒有人說出口。
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是啊。”莫蘭登少爺似乎鬆了口氣,一副“謝天謝地你們都想到了”的表情,“她的孩子,可還留在這座城堡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