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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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光泛著淡淡的寒意, 直衝司青玄的喉頸割去。極靜、極快。仿佛隻需一道呼吸的功夫,就能取人的性命。
    可惜,它遇到的是“裁決”天賦的擁有者——幾乎這世上所有的兵刃, 都要避讓伽利古拉之劍的鋒芒。
    司青玄揮劍橫立,輕巧地擋下一擊,劍鋒毫不留情地劈向那道灰色的暗影。
    暗影被從中間劈成兩半,瞬間化作流動的煙霧向周圍四散而去。
    那道影子似乎是想靠這招遁逃。
    司青玄瞥了之前存放手術刀的展覽櫃一眼,秉持著“反正是自家的財產, 怎麽處理都可以”的原則,召喚出了幻境書庫。
    “反正你也不安分。”司青玄輕聲說道, “那就幹脆吃掉你吧。”
    他身後銀光閃爍。
    細長的鎖鏈頓時向四周鋪開, 紛紛紮進了那團煙霧裏,毫不費力地把手術刀給纏成麻花、揪了出來。
    那些珍珠灰色的煙霧降落在地麵上,重新化作人形。他也被幻境書庫納入了收集範圍。鎖鏈如同藤蔓一樣追著他、纏繞著他。但他卻狠命地掙紮著, 連同他身邊的手術刀也在不斷震顫,似乎有要與幻境書庫拚命的架勢。
    頭一回看見書庫收集地這麽費力的。
    【真是離奇。】係統嘖嘖稱奇地回答道,【按照常理來說,詭異生物們的根源往往比人類的更強大、更純粹, 吞噬起來也更費力氣。剛才咱們吞噬雪疫天賦都沒花多少功夫,怎麽這個小小的手術刀卻有這麽強大的抵抗力……】
    【當然,這也和您的意誌有關!】係統忽然用撒嬌般的語氣埋怨道,【您沒有強烈的吞噬欲望——幻境書庫幹起活來都沒動力了!】
    這不能怪司青玄。
    司青玄是實用主義者, “移植”這個聽起來生僻又有些變態的天賦對他來說真的沒什麽用處。
    “我擁有了移植天賦之後要去做什麽呢?在魚身上安四隻腳,拍攝一些獵奇的水猴子視頻嘩眾取寵?還是把西瓜移植到黃瓜上, 做個成功率高達百分百的嫁接專家?”司青玄說道。
    恕他直言, 以上的做法都很無聊。
    隻是這手術刀想跑——與其讓它溜出去, 還不如把它拖進書庫裏, 好歹給係統多補充點能量,免得它又隨隨便便掉線。
    【不過,也奇怪了。桑切茲·巴戈特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他的手術刀怎麽還這麽有活力……】係統喃喃道,【說不定與崇寧市的幻境有關。】
    終於,在他們閑聊一會兒後,幻境書庫那邊的拉鋸戰結束了。
    無論桑切茲·巴戈特的殘魂和他的手術刀有多麽地不甘,最終還是被拉入了環境書庫的紙頁裏,變成了一個靜止的圖案。
    但房間內浮動的灰色煙霧卻沒有散盡。
    “這是什麽東西?”司青玄看著那些流淌著的、色彩濃重卻晦暗的煙霧說道。
    【那是執念。】係統說道,【環境書庫吞噬根源後留下的雜物。這大概都是桑切茲·巴戈特的記憶——是不被書庫所需要的東西。】
    【您可以試著看看,他的回憶裏有沒有和這個幻境相關的線索。雖然,桑切茲·巴戈特是個歐洲人,和崇寧八竿子打不著一起……但反正查看這些回憶隻需要幾秒鍾。幾秒鍾後,這些煙霧就會徹底散盡的。】
    司青玄沉默了一下。
    最終,他還是試探性地抬起了手。
    而那些灰色的煙霧像是垂死的菟絲那樣,無力地、倔強地纏上了他的指尖。
    ……
    回過神來的時候,司青玄發現自己站在一家醫院裏。
    約莫是上世紀初的醫院。周圍的陳設有些老舊。護士們穿著兩層黑白相間的長裙,披著潔白的頭巾,在走廊上來來往往,俯身查看病人的狀況。
    走廊上擠滿了病患,病人們哼哼唧唧的痛癢聲盈滿了這個狹小的走廊。
    有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了。他身邊圍著一群年輕人。他們接過他脫下來的、沾血的膠質手套。護士遞上了診療本,醫生開始撰寫手術記錄了。他身邊的年輕學徒們更是像是一群擠擠挨挨的鴨子般,把頭探了過去。
    司青玄盯著那群人看了半天,沒能認出哪個是桑切茲·巴戈特。
    等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把手術記錄給寫完之後,抬起頭往病人堆裏瞟了一眼,忽然有些驚訝地開口喊道:“桑切茲·巴戈特?”
    一個瘦削的、眼窩深邃的男人抬起頭來——於是司青玄終於找到了這出戲的“主角”——桑切茲·巴戈特。
    他和醫生的年紀差不多,隻是衣著沒有醫生以及他身邊的年輕人們那樣體麵,顏色灰暗且打了補丁。桑切茲·巴戈特雖然長相不醜,但滿臉的倦容,使他顯得更窘迫、更老態。他身邊還睡著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她的上半身包裹在一條大大的棗紅色披巾裏,正靠在桑切茲·巴戈特身上淺眠著。
    “……好久不見,希爾。”桑切茲·巴戈特幹巴巴地回複道,神色有些躲閃。
    “我們真的好久不見了,桑切茲。”名為希爾的金發醫生感歎道,“你怎麽來這所醫院了——是生病了嗎?”
    桑切茲·巴戈特的眼神落在了身邊的女人身上:“我來陪西南娜看病。”
    醫生看見了女人隆起的小腹,說道:“哦,那真是恭喜你和尊夫人了。你準備好做爸爸了嗎?”
    “不是孩子。是……腫瘤。”桑切茲·巴戈特的神情愈加地愁雲慘淡,“別的醫院沒有醫生肯醫治她。我們也隻是來這裏碰碰運氣。雖然這裏的診療費是最貴的——但這裏的設備最齊全。”
    醫生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說,你做了明智的選擇。”說著,他從護士那裏抽了一隻鋼筆和一張紙過來,伏在擺滿了藥物和器械的鍍鎳架上寫了個便簽,遞給桑切茲·巴戈特:“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托馬斯醫生。這位醫生以高超的手術水準和淵博的學識著稱。最重要的是,他願意接手那些其他醫生都避而遠之的疑難雜症……而且,他是個慈悲的人,經常隻收稀薄的診金,專門為窮苦人們做手術。”
    金發醫生可以說是方方麵麵都為桑切茲·巴戈特考慮到了。隻是他在說“窮苦人”這幾個字的時候,桑切茲·巴戈特不免還是露出了被刺痛的表情。
    桑切茲接過了便簽,輕聲道謝,然後喚醒自己的妻子,朝二樓走去。
    被簇擁的金發醫生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沒有說話。
    “他是誰,希爾醫生?”某個學徒問道。
    “我曾的同窗,擁有我所知的同齡人中最好的縫合技巧。”希爾醫生感慨地說道,“但他現在是個受雇於馬戲團的獸醫——好了,這就是我隻從中產或者富農階層中挑選學生的原因。讓一個貧苦家庭出身的年輕人進入醫科大學,又讓他中途輟學,世上沒有比這更糟心的事了。”
    接著,周圍的景象全都暗了下來。
    畫麵重新亮起,卻是在深夜的辦公室裏。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著玻璃窗,模糊了窗外搖曳的樹影。
    “……西南娜死了,我很抱歉。”醫生希爾有些無奈地對麵前的昔日同窗說道,“但你也曾經……係統學習過怎樣當一個醫生。你也知道,醫生並不是上帝,我們並不能把每個病患從死神手上搶回來。”
    “你以為我還會聽信你們的鬼話!”桑切茲·巴戈特的眼下有濃濃的青黑,他看起來比從前更憔悴,暴怒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惡鬼,“我知道西南娜的病情怎麽樣,她不是非死不可!而是你們——你們拿走了她的一個腎,她是虛弱而死的!”
    “你冷靜一下!”希爾高聲喊道,“我們要她的腎有什麽用?烹著吃嗎?桑切茲,說到底你隻是個二流的獸醫——如果在你第一次發瘋的時候就喊來警衛把你趕出去,你覺得你還有機會踏進我的辦公室嗎?”
    “是你幫西南娜做的手術嗎?”桑切茲·巴戈特逼問他,“你親眼見過手術過程嗎?你什麽都沒有看見過。而我……我親手剖開過西南娜的屍體!我知道她是怎麽死的!”
    希爾愣住了。
    “上帝啊。”他不可思議地扶住了自己的額頭,“桑切茲·巴戈特,你是瘋了嗎?”
    “大概是因為,我沒和那位托馬斯醫生說過我和你曾經是同窗的事。”桑切茲·巴戈特露出一個慘白的、扭曲的微笑,“於是他們就認為我與普通的農夫毫無差別了,所以才會對西南娜下手——”
    “你說托馬斯摘走了西南娜的腎?”希爾醫生頭疼欲裂,“可是他有什麽理由這麽做呢?”
    忽然,他恍惚想到了什麽,說:“托馬斯醫生這半年來確實經常出門,去為其他城鎮的達官顯貴看病……”
    希爾醫生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
    “這件事,我會替你調查。”最後,他決定道,“我和院長很熟悉——如果托馬斯醫生真的做出了這種違背醫德的事,我保證會第一時間上報院長。”
    希爾醫生的側臉,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正氣凜然。他明顯是受到過良好教育的紳士,對“竊取器官”這種絕對違法的事是深惡痛絕的。
    何況,作案者很有可能是他的同事。
    雖然,希爾醫生也對桑切茲·巴戈特抱有懷疑,覺得他恐怕是由於愛妻身亡傷心過度、以及由於某種隱秘的不甘而失去了理智。
    希爾醫生自以為把這種懷疑隱藏的很好——卻不知道每當他遊移的眼神在桑切茲的臉上徘徊一次,桑切茲就會捏緊拳頭,眼中的陰鬱再添一分。
    司青玄站在辦公室的角落裏,把這倆人的表情看了個清清楚楚。
    最後,桑切茲往前走了一步,仿佛還想再說什麽話——
    辦公室的燈忽然暗了下來。
    等周圍的景物再次亮起,司青玄發現自己站在了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雨還在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們都撐著傘聚在了一起。
    工人們正緩緩地把一個棺材埋入地下,牧師站在一旁瘋狂念著禱告詞。人們神情哀戚地注視著棺材入土、墓碑新立,而墓碑上刻著的名字正是“約翰·希爾”。
    司青玄:“……”
    司青玄:“有點突然。”
    係統哈哈了兩聲,解釋道:【正常,畢竟這是桑切茲的生前回憶嘛,肯定亂糟糟的,不會像一部電影一樣擁有合理又緊湊的轉場。咱們能看懂就不錯啦。】
    “所以,希爾去探究和托馬斯醫生有關的事情了。”司青玄說道,“然後他死了。”
    希爾醫生可不是什麽無名小卒。他出身富裕,從著名的醫科大學畢業,在這家醫院裏名望很高。
    如果,希爾的死亡不是意外,那對方能輕易地出手讓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見對方勢力的強大。
    桑切茲也見證了這場葬禮。
    他穿著一身絲毫不起眼的衣服——雖然在來給希爾醫生吊唁的人群裏,即使是這種平平無奇的衣服,對於桑切茲來說也是一種不小的負擔——但他還是將自己成功隱藏在了人群裏。
    司青玄看到,他的臉上或許有些哀戚,但更多的是麻木。
    而他的眼底深處,卻燃燒著瘋狂的光芒。
    希爾的葬禮結束後,他回到馬戲團裏——桑切茲·巴戈特和他的妻子也是在馬戲團中結識,趁著馬戲團在鎮上巡演的機會去醫院裏看了病。
    馬戲團不能在某一個城鎮裏停留太久。於是,理所當然的,桑切茲被解雇了。他選擇留在這個城鎮。
    他離開馬戲團前,帶走了員工們的幾套表演服。那些衣服的風格略顯浮誇,但勝在材質不錯。
    桑切茲·巴戈特挑挑揀揀,為自己裝扮了一身合適的行頭,然後傾盡他和妻子所有的存款,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略有積蓄的旅行者形象。
    在某個黃昏的酒吧裏,他“無意間”結識了托馬斯醫生身邊的護士,瓊。
    他謹慎地、禮貌地請這位年輕女士喝了幾天的酒。一星期後,他就能熟悉地從她口中套出托馬斯醫生的具體行程了。
    “托馬斯醫生真的越來越神經質了。”瓊在某次聊天裏醉醺醺地說道,“今天不過是有學徒用了從希爾醫生那裏學來的縫合手法,他就大發雷霆,把那個學徒趕出了手術室,甚至差點把病人從病床上掀下去……哦,天哪,這真是場噩夢。”
    桑切茲·巴戈特微微沉默了片刻。
    “嗝,親愛的,你怎麽了?”醉眼朦朧的瓊把手伸了出來,摸了摸桑切茲的臉頰,“是我一直在說些醫院裏的那些事情,你感到無聊了嗎?”
    “不。”桑切茲·巴戈特說道,“相反,你所謂的‘無趣日常’,我聽來也非常有嚼頭。因為我想了解更多關於你的事。”
    瓊咯咯地笑了起來。
    “如果你知道了完整的我,我保證——”瓊忽然說道,“你會被嚇跑的。”
    “不。”桑切茲吻了吻瓊的鬢角,“我絕不會。”
    於是,過了兩個月後,桑切茲加入了托馬斯醫生的團隊,主要負責開車和搬運貨物。他和托馬斯醫生雖然存在雇傭關係,但不走明路,他也不與托馬斯接觸,隻通過中間人瓊來溝通。
    桑切茲幫他們運送了一些藥物、器械、生活用品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直到某天,瓊為他帶來了一個神秘的箱子,囑咐他一定要在明天前送到鄰鎮某個地方議員的府上。
    “托馬斯醫生也會去。但這東西要跟他分開走。”說這話時,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緊繃,看起來和在酒吧的她完全是兩個人,“聽著,親愛的,你一定要把車開穩,路上不能有任何顛簸。然後在托馬斯醫生到達那座府邸之前,拿著箱子站在門前等待他——如果你做得好,托馬斯醫生就會正式雇傭你。傭金高到我們無法想象。如果你能成功得到這份薪水,咱們倆的收入加起來,就能負擔起一所新房子了。”
    瓊看起來對她想象中的美好生活異常狂熱,但她眼角眉梢裏卻透著莫名的不安。
    當晚,桑切茲·巴戈特收到了托馬斯醫生叫他寄送的箱子。
    他打開箱子一看。
    裏麵躺著的,是顆新鮮的心髒。
    桑切茲·巴戈特一直對托馬斯醫生走私器官的目的抱有懷疑。
    他曾聽說,鄰鎮的那個議員上了年紀且患有心髒病——而現在,托馬斯醫生卻要送一顆心髒到人家府上。
    托馬斯醫生一直以來在做些什麽,簡直昭然若揭。
    器官移植手術。桑切茲並不是沒有聽說過這種手術,醫學界內不是沒有人嚐試,但成功者寥寥。
    但托馬斯醫生卻頻繁地做著這些手術——一會兒是腎,一會兒是心髒,實在令人驚駭。
    桑切茲看著那枚被封存在液體罐中的深紅色心髒,一邊想象著,它在人的身體裏跳動的模樣。
    他又想起,自己也曾焦灼萬分地、徹夜聆聽著西南娜的心跳聲。
    西南娜的手術結束後,他本以為西南娜能一天天得好起來。但她卻一天比一天虛弱,手足消瘦地像是一層枯皺的皮膚包裹著幾根木柴;最後,西南娜甚至都沒有力氣再向他露出一個微笑,她的心跳聲就永遠消弭在了混沌的長眠中。
    三分鍾後,桑切茲·巴戈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把那顆心髒裝進了另一個罐子裏,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埋了起來。然後驅車趕往農場,跟農夫買了顆無比新鮮的豬心,稍作處理之後,泡進了液體缸裏。
    他把豬心交到了托馬斯醫生的手上。
    托馬斯醫生是個留著胡子的中年男人,樣貌普普通通,隻是淩亂細長的眉毛顯得他有些高傲、刻薄。
    將那個箱子遞給托馬斯醫生的時候,托馬斯醫生隻是低頭草草地掃了他一眼,接過裝著心髒的箱子,問道:“你打開過這個箱子嗎?”
    “沒有。”桑切茲一板一眼地回複道,“瓊囑咐我不能擅自打開。”
    “哼……看來瓊是真的很喜歡你。”托馬斯醫生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很好,你也沒有讓她失望。”
    “下次——下次,我就會讓你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了。”
    托馬斯醫生留下這麽一句話,隨後進入了議員的府邸。
    而桑切茲·巴戈特沒有資格踏進這座府邸。他隻能在門外等待。他一邊感受著心火的煎熬,一邊期待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直到午夜,議員家的牆院內忽然嘈雜了起來。許多燈火在倏忽間亮起,又有幾盞在倏忽間熄滅。先是幾聲響徹黑夜的慘叫,隨後是一陣兵荒馬亂的倒騰,最後是幾聲槍響——
    很久以後,所有的聲音都在黑夜裏沉寂了下去。
    桑切茲·巴戈特等待了片刻,推開議員府的大門,往那棟房子裏走去。沿途他發現了幾個倒在地上的仆人。他們滿身鮮血,身上還帶著幾個血淋淋的咬痕。
    他撿起一具屍體手邊的槍,上了膛,然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桑切茲搜尋了整個花園,最終在一叢桑樹林裏見到了一具衣著華貴的、上了年紀的男人屍體,以及奄奄一息的托馬斯醫生。
    托馬斯醫生手裏緊緊握著一把手術刀,腰腹處鮮血淋漓。他不斷咒罵著一切,包括上帝、議員、手術,在看見桑切茲後,咒罵的範圍又擴大到了他和瓊身上。
    “混蛋……你還站在那兒做什麽?快扶我離開這裏!”托馬斯醫生喘著粗氣,“媽的,媽的——這下全毀了。”
    桑切茲注意到他的手術刀上還沾著血。而他們身邊那具屍體的喉間也有道明顯的豁口。
    “您殺了議員先生?”桑切茲·巴戈特裝作慌亂地問道。
    “什麽議員先生?他是野獸,是怪物!是他咬死了花園裏的那些人。”托馬斯醫生叫罵道,“不可能是我的手術出了問題,一定是其他地方出錯了……”
    托馬斯醫生忽然臉色陰沉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桑切茲:“你真的沒有看過那個箱子裏裝的是什麽?”
    桑切茲·巴戈特沉默了半晌。
    十幾秒後,他才一步一步地走到不斷流血的托馬斯醫生身邊,想要伸手奪下他手裏的手術刀。卻不料托馬斯反應激烈,他不顧自己的傷口,掙紮著要把手術刀護在自己身下:“你幹什麽?!”
    桑切茲·巴戈特挑了挑眉,一把奪過手術刀,然後在托馬斯醫生的傷口上狠狠踩了一腳。
    “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意識模糊的托馬斯最後隻聽到了這麽一句話,那聲音陰冷至極,如同毒蛇低語,“我已經——快猜到你的秘密了。”
    一陣晚風吹來,桑樹的葉片發出清脆的沙沙聲。
    ……
    桑切茲·巴戈特的記憶已接近尾聲。
    最後一段記憶,是在一個類似地下室的地方。
    托馬斯醫生從病床上醒來,發現自己的四肢被綁上了拘束帶。
    他抬頭,桑切茲正做醫生打扮,手中握著一把閃爍著寒光的手術刀。
    不遠處放著一個肮髒的籠子,裏麵混關著幾隻豬、狗之類的動物。
    托馬斯醫生幾乎是馬上就明白了,為什麽他給議員做的那場手術會失敗。是因為桑切茲·巴戈特——他帶來的是豬的心髒!
    因為移植了豬的心髒,所以議員才會突然發狂,啃噬那麽多人!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托馬斯不可思議地說道,“是對你的薪資不滿?是想要錢?瓊是我用了很多年的助手,我本來也沒打算虧到你們——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你居然想不到原因?”桑切茲笑著說道,眼神裏卻是滾燙的恨意,“你借醫生的身份,從普通人身上搜刮了那麽多的器官……難道連一點遭到報複的覺悟都沒有嗎?”
    汗水沿著托馬斯的額頭流淌下來:“你是怎麽知道的?——希爾,是希爾告訴你的,對不對?”他低頭,看見了自己腹肚上已經被縫合的傷痕,忽然像是確定了什麽似的,恨恨地說道,“哈、哈哈。你果然是從希爾那裏知道的。你的縫合手法和他一模一樣。你是誰?他的朋友、兄弟?是為了報複我把他推下山穀嗎?哈哈哈……”
    然而,站在他麵前的桑切茲·巴戈特卻忽然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希爾的縫合手法與他如出一轍——
    他醫科大學讀書的時候,希爾曾經向他請教過縫合的手法。
    希爾是個合格的醫生,他從不因偏見否定其他學派、其他學者的優秀。他們倆出身差距太大,原本不是一路人,求學途中也不常結伴同行,隻是因為共同探討縫合手法,有了幾天短暫的接觸。
    沒想到,希爾一直把他的手法記到現在。之前願意幫他,大約也是看在這個情分上。
    桑切茲·巴戈特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托馬斯,這卻帶給了後者更大的恐懼。
    在劇痛和強烈的恐懼下,托馬斯已經開始神智不清了。他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但扭曲的臉上卻寫滿了膽怯和哀求。
    桑切茲對他的哀求視而不見。
    “你知道嗎?得到這把手術刀之後,我做了幾個小小的實驗。”桑切茲低聲細語道,“我把兔子的耳朵接到了老鼠的頭上——沒想到,它活得很好。不僅劃開的傷口自動愈合了,那雙耳朵也像天生長在它身上。”
    “多麽不可思議的手術刀,多麽美妙的藝術……你把它用在移植人類的器官上,簡直是浪費。你明白嗎?”
    托馬斯:“……!”
    桑切茲輕輕地吸了口氣,俯身,用冰涼的手術刀輕輕劃過他的臉。
    “你們這些自詡高貴的家夥,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以命運之名將普通人踩在腳下。”桑切茲的聲調冷硬如冰,“你知道我的妻子死去的時候,我的心中是怎麽想的嗎?”
    “如果有機會,即使要我豁出這條命,我也要把你們這些強盜統統碾進塵泥裏。我要唾棄你們的臉,讓你們哽咽著求饒。”
    “豬心怎麽了?豬心配不上你們這些人嗎?要我看,給你們用豬心,已經是抬舉你們了。”
    桑切茲用冰冷的、戴著膠質手套的雙手托住他的臉頰,仔細觀察他臉上的每一道弧線,然後將視線瞥到一旁的籠子裏。
    “今天,先給你接上野狗的腿吧。”桑切茲說道,語氣平淡的像是在和托馬斯談論鞋子的尺碼問題,“你看,尺寸剛剛好。”
    ……
    記憶到這裏就結束了。
    周圍灰蒙蒙的迷霧散去。司青玄一眨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儲藏庫裏。
    司青玄:“……”
    【我好像知道馬戲團裏的那些展品是怎麽來的了。】係統說道,【那個托馬斯的同夥肯定不止一人。除了他的幫手,還有那些背後的買家。數數人頭,湊成個馬戲團還有多餘的。】
    隨後,係統停頓了一下,喊道:【但有一點,我不讚同!這些人是死有餘辜,但是那些動物又做錯了什麽呢?桑切茲·巴戈特也傷害到了那些動物啊!】
    司青玄隻能給出評價:“他當然也不是什麽好人。”
    所以,十年之後,名噪一時的馬戲團長桑切茲·巴戈特還是死了。死於其他覺醒者之手。
    桑切茲·巴戈特身死孽消,而他的手術刀卻輾轉被收集到了司靈閣的儲藏庫裏。
    【他死了,但他馬戲團裏的那些……動物,都還去向不明。】係統說道,【大祭司,我有種推測……】
    “巧了。”司青玄吸了口氣,說道,“我也有一樣的推測。”
    之前,係統曾提到,信奉密林之神的“牧使”,他們的特征就是半人半動物。
    會不會,那些被桑切茲·巴戈特折磨得麵目全非的“實驗品”,現在都改行去做牧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