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捕鷹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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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捕鷹行動
“孤鷹”最鋒利的刀脫離組織的消息不脛而走,在這個世界的晦暗一麵漸漸傳開。一些人不動聲色地觀望,另一些人則蠢蠢欲動,好似一個個泥濘的身影從窪地中浮現,鬼影幢幢,扯出罪惡的膿血與汙沼。
它們搖搖晃晃地前行、上岸,無形中擰成了一條繩,試圖扼住柏雲孤的咽喉。
想要柏雲孤死的人,不計其數。
能殺死柏雲孤的人,卻屈指可數。
那些黢黑的身影露出森白的獠牙與血紅的雙眼,發出猙獰可怖的笑聲,於陰雲密布的天空展開了一張巨大的獵“鷹”之網。
柏雲孤一死,“孤鷹”就將消亡,所有被“孤鷹”掌控的資源必將重新分配,勢力再次洗牌——如此肥美的肉,沒有人會不垂涎。
而這十年,柏雲孤肩上早已扛著數不清的血債,那些被“孤鷹”的利爪撕碎的人,就像不散的陰魂一般,時時刻刻都嗅探著可乘之機。
柏雲孤本人卻好似對危險毫無察覺。
“砰——砰——砰——”
靶場裏的空氣終年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硝煙味,被子彈掀起的沙塵像煙霧般彌漫開來。
七個飛碟靶從兩百米開外的靶溝裏飆出,速度極快,幾乎是一閃而過。
可即便彈射速度已經達到了極限,它們也沒有一個逃過了被擊落的命運。
柏雲孤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已經換成了護目鏡,雙手托著一把未安裝光學瞄準具的自動步槍,單靠一雙肉眼與機械瞄準具,利落地洞穿飛碟靶的靶心。
“嘖嘖嘖,步槍在柏先生手上就跟長了眼睛似的!”明久咋舌,“靜止靶百發百中簡單,但高速移動靶也槍槍中的,彈無虛發,簡直神了!”
楚臻道:“少見多怪。”
“我沒怎麽見柏先生玩兒槍,我還就‘多怪’了!”明久笑嘻嘻的,“哎隊長,你和柏先生比過槍法沒?”
“比過。”
“怎樣?你倆誰更厲害?”
楚臻正色道:“整個‘孤鷹’,論槍法,沒人是柏先生的對手。”
明久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嘴一咧,“我不信!”
“不信你自個兒上去試試?”
“不是我。”明久道:“我是說軒文啊,軒文……”
話說一半,明久突然打住了。
楚臻則皺起眉,臉色不佳地掃了他一眼。
這兩個月以來,秦軒文成了“孤鷹”上下誰都不能提及的存在。
大家都知道秦軒文離隊了,原因卻無人擺到明麵上來說。
畢竟秦軒文的離開與柏先生有關,而柏先生的決定,向來不應由底下的人討論。
明久雖然八卦,卻也知道什麽事情可以打聽,什麽事情不能打聽。楚臻倒是經由俞醫生了解一些秦軒文的近況,可秦軒文如今與他們等同於身在兩個世界,很多事情他都無能為力。
“我閉嘴!”明久說著捂住自己的嘴,“隊長你別這麽看著我,我他媽閉嘴還不成嗎?”
楚臻歎了口氣,看向正在換彈匣的柏先生。
明久吭哧半天,又道:“不過隊長,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好奇軒文的事嗎?”
“好奇有什麽用?”楚臻語氣半是無奈半是憤懣,“你我都沒有資格幹涉一個人的決定。”
柏雲孤連續扣動扳機,數百米遠的沙山上濃煙彌漫,像掩蓋住了嗜血的陰謀。
?
秦軒文坐在一間不算狹小的辦公室裏,麵前的辦公桌上堆著好幾撂資料。
這個不受打攪的空間是他不久前得到的“助理辦公室”,與單於蜚的辦公室隻隔著一麵牆。
慣常拿槍拿刀的手如今拿起了筆,穿在身上的不再是作戰服作訓服,而是規整的西裝,起初他並不適應,可拜當年的改造所賜,他也許算不上聰明,但記憶力卻非同一般,單於蜚交予他的文件,有的他並不能立即理解,卻幾乎能夠過目不忘。
不過懷孕對他的大腦造成了一些影響,他太容易困倦,時不時趴在桌上打瞌睡,有一次甚至壓斷了眼鏡的支腳。
那是一副平光眼鏡,塑料框架。
其實他更想要一副金絲邊眼鏡——類似柏先生時常戴的那種,購買時卻臨陣退縮,選了塑料框架。
戴眼鏡是為了模仿柏先生。他的妄想症狀在加重,家中那件襯衣已經難以滿足他。像柏先生一樣戴上眼鏡,喧囂的情緒才會安靜一些。
那日,單於蜚的解釋並不能完全說服他,可他沒有別的選擇,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保住小雀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
他隱隱有種感覺——單於蜚其實知道他身為男人,卻懷了孩子。
午後正是疲乏之時,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雙手撐在腰上,放鬆地在落地窗邊走來走去。
這陣子其實比獨自待在住處那段時間好過,工作幫他轉移了部分注意力,唯一麻煩的是怎麽遮住越來越明顯的肚子。
他總是穿大一號的西裝來上班,大約是個體特殊,他的肚子並不像懷孕六個月的女性那樣鼓脹,隻要小心地遮蓋好,公司上下就無人會往“懷孕”的方向想。
他相當謹慎,隻有在這間沒有監控攝像頭的辦公室裏,才會放鬆下來,偶爾學學孕婦的樣子,將肚子往前挺一挺。
“小雀。”他低下頭,手掌隔著布料貼在小腹上,“你要乖乖成長,爸爸保證不讓你再受到傷害。”
親情使然,他每天都會和小雀說幾句話。小雀無法回應他,他摩挲著肚子,仍能感到一絲安慰。
這個孩子已經成為他精神上的慰丨藉。
時值午後,正是困乏的時候,他打了個哈欠,正要回到座位上小憩,就聽門外傳來一陣響動。
是非常細微的響動,可在捕捉到的一刻,他陡然緊張起來,連忙將西裝扣好,等待著也許會響起的敲門聲。
果然,五秒之後,總經理辦的柳娜端著水果出現在門口。
“小秦,你老待在辦公室,從不出來跟我們玩兒。這是今天的水果,你嚐嚐。”
柳娜三十來歲,說不上漂亮,但做事幹練利索,在公司裏人緣很好。
他不善與人,尤其是與女人交流,尷尬地道了謝,接過果盤。
好在柳娜沒有與他繼續聊天的意思,笑了笑就走了。
門合上之後,他盯著果盤出了幾秒神,然後叉起一塊獼猴桃,放入口中。
果酸令他頓時皺眉。
而接受別人好意的陌生感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樣的生活,他不習慣,但內心也不怎麽抗拒。
以前,他的認知裏隻有柏先生、隊友、保護目標、刺殺目標,生活殘酷而單一。而現在,身邊一下子湧出許多“陌生人”。這些“陌生人”笑著議論他,誇他模樣俊俏,又悄悄笑他不愛運動長出了肚腩,到了飯點嬉鬧著邀請他同行,買奶茶和甜點時常給他捎一份,他不愛去休息間拿水果,柳娜就親自給他送一份……
他揉了揉額角,感到很神奇。
這就是光明世界裏的尋常生活嗎?
這就是柏先生曾經向往的生活?
那個早已荒廢的莊園裏,放著許多做工精致的模型,它們都是柏小少爺的寶貝。柏小少爺有個願望——長大之後離開雇傭兵團,離開父兄的庇護,當一名設計艦船的工程師。
若是一切變故都沒有發生,柏先生也許已經實現了幼時的願望,會走在無罪的陽光之下,就像自己現在這樣。
他眼睫輕顫,胸中湧起一陣難以言說的酸楚。
?
t國邊陲,昔日寧靜的漁村在爆炸中震顫,倉庫分崩離析,灼熱的鋼鐵碎片如炮彈般射丨向四麵八方,火光拔地而起,直衝雲霄,將半邊天際燒成血紅。
一輛傷痕累累的越野車從火光中衝出,車輪在地上拉出刺耳的尖嘯,暴雨般殺到的機槍子彈“叮叮鏘鏘”打在車身上,撞出一個個驚心動魄的凹陷。車飆得極快,幾乎飄了起來,時不時大幅度猛轉,發出的銳聲令人牙酸。
忽然,一把重型狙擊步槍從車頂伸了出來,一人在槍林彈雨中如死神一般巋然不動,充血的眼睛在瞄準鏡中一眨不眨地盯著追擊而來的軍用吉普。
一枚子彈將將從他臉頰邊擦過,在他的皮膚上撕出一條血線,而他連眼睫都未顫抖一下,同一時刻,他預壓在扳機上的食指扣壓到底,12.7毫米子彈如烈火般撕裂空氣,發出讓人膽寒的轟鳴。
霎時,不斷噴丨射火舌的軍用吉普被打中油缸,一聲巨響,車體被衝擊波與火焰掀上半空,頃刻間炸得四分五裂,掉落時已經成了黢黑的空架子。
而就在這輛吉普爆炸引發的火焰燃至最高處時,重狙的槍聲再次響起,緊隨其後的又一輛軍用吉普爆炸翻滾,烈焰之中,甚至能看到掙紮的人影。
一槍接著一槍,槍槍命中,爆炸接二連三發生,不斷騰空的吉普組成一場殘酷而又滑稽的演出。
火海幾乎連成一條波瀾起丨伏的線,與不遠處的大海遙相輝映。
彈雨驟停,另外三輛軍用吉普被逼停在火海彼岸,似乎放棄了追擊,而越野車像一柄利劍般像前刺去。可就在槍聲徹底湮滅之時,那握著重型狙擊步槍的人眼中忽然一凜。下一瞬,他的槍口已經指向黑暗中幾乎不可見的一點。
光學瞄準具中,精確到極致的數值正在飛快跳動,他的雙唇抿成了一道冷厲的線,唇角狠狠下壓。越野車在燃燒的壕溝上高高躍起,火焰舔舐著車身,風聲從他耳畔嘶吼越過,他再一次扣下扳機——
“嘭!”
黑暗裏的獵手半邊身體被重狙轟得稀爛,而獵手血肉模糊的肩上扛著的,正是馬上就要射丨出的火箭彈!
“轟!”
火箭彈就地爆炸,將隱藏在那一處的小隊拉入地獄的烈火!
破曉前的海風被硝煙與血腥浸透,據槍者冷冷地掃視著不斷後退的戰場,火光映在他冰海一般的瞳仁中,像激烈噴丨發的炙熱岩漿在空氣中迅速冷卻。
許久,他輕輕勾起一邊唇角,一閉眼,將所有慘狀、殺戮在眸中清零。
“柏先生!”楚臻的聲音從通訊儀裏傳來:“順利突圍,南麵已經完成清繳!”
“好。”他平靜地回應,將手中的重型狙擊步槍扔入車中。
朝陽從海麵上躍起,朝霞與不滅的罪惡之火同時普照著大地。
千瘡百孔的越野車在火光的陰影下穿行,好似永遠無法開入那一輪紅日中。
這一夜,四個雇傭兵團聯合t國邊境分裂武裝圍剿“孤鷹”,獵“鷹”之網從天而降,卻在黎明之時,被“孤鷹”——柏雲孤本人撕出一道豁然血口。
重型狙擊步槍的轟鳴在潮汐與海風中回蕩,經久不息,如同挽歌。“孤鷹”巨大的羽翼攪碎黑壓壓的陰雲,依舊傲然睥睨著蒼茫大地,而企圖獵“鷹”的組織,已經被“孤鷹”的怒火燒為殘影,就此消失,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蠢蠢欲動的人們終於如夢驚醒——即便失去了最鋒利的刀,“孤鷹”雇傭兵團仍舊無可撼動。
“孤鷹”可以失去任何人。
柏雲孤可以失去任何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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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軒文又做噩夢了,醒來時汗水已經浸濕了身丨下的被單,隆丨起的小腹輕輕顫抖。小雀好似被他的情緒感染了,正在他體內不安地蹬著腿。
小雀已經七個多月大了,變得不怎麽安分,他輕拍著小腹,想讓小雀安靜下來,可自己卻難以鎮定。
夢裏,柏先生被人追殺,十數輛軍用卡車與吉普將柏先生的越野車包圍起來。狙擊步槍的準星對著柏先生的頭顱,火箭彈向柏先生轟去,而他像亡靈一般站在柏先生身邊,目睹一切,卻無力阻止。
敵人的扳機扣響之前,柏先生轉過身,無所畏懼地看著他,唇邊勾著尋常的笑。
子彈破空而來,他像風一樣往前一掠,想要為柏先生擋住這致命的傷害。
柏先生卻隻是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搖著頭說:“我不需要你。”
他就是在這時驚醒的,夢境戛然而止,子彈被定格在空中。
“我不需要你。”他一手扶著肚子,一手顫巍巍地撐著桌沿,喃喃重複著柏先生對他說的話。
夢裏的子彈終於鬆動,從虛空中射丨來,緩緩打入他的眉心,像一場溫柔的、漫長的刺殺。
小腹忽然傳來劇痛,他腰身一軟,跌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