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許個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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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許個願吧
單於蜚與洛曇深的糾葛說來話長,但尋求柏先生幫助一事刻不容緩。bigexx.
這大半年的相處,秦軒文雖始終以旁觀者的態度看著二人願打願挨,但心理上並非不憐憫洛曇深。
洛曇深與他不同——他在顛沛流離中出生,在雇傭兵團中長大,人生最好的日子隻有柏小少爺還未成為柏先生的那幾年,受過最痛的痛,吃過最苦的苦,再殘酷的折磨也承得住;可洛曇深是嬌生慣養的少爺,未遇上單於蜚這“劫數”之前,比柏先生養在身邊的美人們更嬌氣。如今單於蜚將人當做“誘餌”拋去g國,對手是明氏那些死灰複燃的惡徒,情勢危急,勢必需要“孤鷹”出手。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不斷在落地窗邊踱步,好幾次拿起手機,又最終放下。
雇傭兵團首領,絕不是誰想聯係,就能聯係到。
時間不等人,他想到了俞醫生,又想到了明久與楚臻。
惡徒雖惡,但頂多與“蛇膽”那幫人一個水準,隻要能聯係到楚隊,派一支普通小隊幫忙,就能將洛曇深救回來。
如此便不用去打攪柏先生。
況且單於蜚說的是請“孤鷹”幫忙,並未特指柏先生。
可再次拿起電話時,他竟又陷入猶豫。
此事真的能夠越過柏先生嗎?
自己靠過去的交情調用“孤鷹”的兄弟,卻不跟柏先生打一聲招呼?
他雙眉緊擰,看著落地窗上自己淺淡的影子,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
無法聯係柏先生,但落雀山莊的呂伯卻在他上次離開時,給了他一個號碼。
輸入那個號碼,他心跳愈快,擔心洛曇深,擔心自己,五味雜陳,指甲不經意地嵌入掌心。
很快,對麵傳來呂伯蒼老卻含著笑意的聲音。
他將自己的意圖以盡可能簡單明了的話語告知呂伯,呂伯讓他安心等待,而後掛斷通話。
他握著手機發了一會兒呆,心髒悶聲撞了幾下,又回到原來的頻率。
這種感覺說不上痛苦,但就是虛虛地難受,像夏天最悶熱的時候雷聲滾滾,卻始終落不下一滴雨。
他歎了口氣,正欲做其他打算,作私人用的手機忽然震響。
閃爍的顯示屏上,沒有任何數字任何標識。
那乍亮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雙眸,將他沉落下去的心拉到了嗓子口。
劃開接聽鍵,他以一種近乎可笑的姿勢讓手機緊緊貼在耳畔,似乎連那邊一聲輕微的呼吸都不願意錯過。
“是我。”熟悉的、低沉醇厚的、令人安心的聲音傳來,如往日平靜,如往日給予他不平靜。
他長吸一口氣,又長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符合如今的身份,“柏先生,單總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個忙。”
他原本的打算,是向柏先生借人借裝備。這幾年他雖已不是“孤鷹”最鋒利的刀,但基本功尚在,缺的是人手和武器。這種等級的任務出動不了“孤鷹”一隊,他自然不提,隻說想從二隊或者三隊裏挑一支行動組。
聽完他的話,那頭陷入沉默。
他抿著唇角,屏氣凝神,幾乎將感知都調到了聽覺上。
聽筒裏傳來柏先生的呼吸聲,很低也很靜,可它們就像輕飄飄的細羽,幾乎沒有重量,卻足以在心口掃出難以招架的癢。更新快,無防盜上
柏先生並未答應他的請求,卻給了他一個g國內的地址,讓他盡快趕到。
洛曇深與蠢蠢欲動的惡徒皆在g國,而g國也是“孤鷹”的數個老巢之一。柏先生如此說,已是“盡在掌控”的意思。
他鬆了口氣,還想說幾句別的,卻被柏先生打斷:“好了,有話來了再說。”
這一聲聽起來像命令,卻並不威嚴,反倒有幾分溫柔與笑意。
他的耳郭被燒灼,一路向下,燒到了他的胸膛。
“我這就出發!”他緊聲道。
柏先生的低笑近在耳際,“等你。”
事不宜遲,他立馬飛往g國,在約定見麵的倉庫,見到了身著作戰服的柏先生。
荒漠色調的數碼迷彩,黑色牛皮軍靴,戰術背心,一旁還扔著狙擊步槍、突擊步槍、瞄準具等全套單兵裝備。
而他,卻西裝革履。
倒不是故意要以這樣的裝扮出現在柏先生麵前,實在是被那句“等你”燒暈了頭腦,心急火燎,連衣服都沒換就趕來了。
柏先生走近,垂眸看著他,片刻,手指一勾,將他的下巴抬了起來。
“柏先生。”他的嗓音被心跳撞著拋著,難以維持電話裏的鎮定。
“不錯。”柏先生鬆開他,在他肩上一拍,笑道:“這一身比迷彩更適合你。”
西裝比迷彩更適合你。
平和比殺戮更適合你。
光明比黑暗更適合你。
他胸中頓時湧起酸澀,下意識就要反駁。柏先生卻以眼神阻止了他,又告訴他,洛曇深的事他無需再操心,這幾日待在g國權當做休假,想白孔雀的話可以自己去落雀山莊看看。
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柏先生,您讓我休息?”
“放心。”柏先生深長的眼梢略挑,本是個極具威懾力的動作,但眸光卻是柔和的,近似多情,“我帶一隊去,保證將人救回來。”
他瞠目結舌,聲音頓時挑高,“您親自帶隊?”
柏先生笑:“不行?”
他站不住,也坐不住,血液沸得呲呲作響,將平時戴在臉上的冷傲麵具燒融燒裂。
“我跟您一起!”壓下那股澎湃的情緒,他擲地有聲道。
柏先生搖頭,態度卻並不堅決,帶著幾分縱容,“你多久沒拿過槍了?”
這話不像提問,更像感歎。
“我未有一日懈怠!”他眼中放光,態度堅決。
像是在說——時至今日,隻要您召喚,我仍有能力回到您身邊!
柏先生端詳他許久,眼中的黑沉緩慢流動,像夜色下的大海般靜謐,亦像夜色下的大海般暗藏風暴。
“也行。”柏先生鬆了口,“去挑一套稱手的單兵裝備,跟在我身邊。”
他亢奮難言,“是!”
單於蜚的計劃是以洛曇深引出明氏餘孽,一網打盡,“孤鷹”及時將人救出來。
行動當天,計劃卻被一個對洛曇深有非分之想的局外人攪亂,導致洛曇深被擄至g國毒丨販橫行的邊境,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危在旦夕。
數架武裝直升機在凜風中疾馳,秦軒文全副武裝,攀在機艙門口,隨時準備躍下。
柏雲孤一手握著狙擊步槍,一手安撫般地按在他背上。
他竟是陷入短暫的恍惚。
縱是當年還是“孤鷹”的一員時,他與柏先生並肩作戰的機會也極少。
柏先生叱吒戰場的時候,他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在集訓營拚死拚活,仍是不堪重任的“吊車尾”。柏先生可憐他,讓他有了鷹的紋身。他嚐盡改造的痛與訓練的苦,終於成為一隊的一員時,柏先生已經很少親自執行任務。
當年在許相樓的遊輪上,他與柏先生配合過一次,那真是心靈相通,酣暢淋漓。
正感懷著,後頸忽然被捏住,那力道不輕不重,恰好叫他回神。
“集中注意力。”柏先生提醒。
他從回憶中抽丨離,卻有半邊靈魂浸在剛才這一聲中。
柏先生如果不是雇傭兵首領,會不會已是艦船專業的設計師?抑或年輕有為的講師?柏先生會用這把醇厚的嗓音,向求知若渴的學生講解設計細則,就像去年見到的那位艦船老教授。
風從艙門灌入,帶來g國邊境特有的糜爛氣息。
直升機已經飛至毒丨販聚集的區域,洛曇深正被困於一棟“廢樓”。
他握著掛鉤,一回頭,就在柏先生的擋風墨鏡上看到了自己。
下一刻,柏先生將戰術頭盔扣在他頭上,命令道:“不許受傷。”
他心血鼓震,“鏘”一聲鎖住掛鉤,趕在直升機懸停之時,攀著繩索滑出艙門外,幹脆利落地降到地麵。
其上,武裝直升機自帶的機槍已經掃出一片子彈,血雨腥風。
而狙擊步槍冷沉的聲響一記一記打在他的耳膜上。
不許受傷——柏先生這樣說。
但“廢樓”危機四伏,處處是殘忍狠絕的敵人,他孤膽深入,即便裝備齊全,即便有隊友同行,也無法保證毫發無損。
真正保護著他的,是柏先生!
柏先生此時手裏握著的狙擊步槍為他解決著一個又一個暗影。他看不到的,柏先生能看到。黑暗裏那些瞄準他的敵人,尚未來得及壓下扳機,就被柏先生爆頭。
柏先生的視野內,皆是他的安全區。
“不許受傷”四字,不是給予他的命令,而是掛在他脖頸上的護身符!
子彈如雨,“孤鷹”精銳神兵天降,火速占領“廢樓”,明氏餘孽以及出力的毒販一個個如喪家之犬,伏地求饒。
他在遍地血汙中,找到了剩最後一口氣的洛曇深。
g國最好的醫院,重症監護室外,單於蜚沒來,柏先生倒是來了好幾次。
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
果然,柏先生讓他將洛曇深單獨帶出來。
經曆一番生死後,洛曇深麵上對單於蜚已經絕望,可令他心驚的是,洛曇深根本沒有放下。
放不下,又無法麵對。還愛著,卻不再愛得起。想離開,但終是下不了決斷。
多情之人,最是躲不過“情”之一字。
他可憐洛曇深,未嚐不是在可憐自己。
柏先生看中了洛曇深的絕望與能力——一如當年看中許相樓,欲加以利用,培養成“孤鷹”新的盟友。
洛曇深左右不定,猶對單於蜚抱有一線渺茫的希望。
他每每看著洛曇深掙紮,就痛得感同身受。
被迫離開最愛的人,像是一身的筋骨被挫得粉碎。
“秦助理。”不得不承認,即便橫遭大難,洛曇深仍是一等一的美人,美人開口,一雙枯朽的眼睛凝望著他,“我該怎麽選擇?”
他苦笑,笑洛曇深,也笑自己。
我該怎麽選擇?
你尚有選擇,而我根本沒有選擇。
良久,他擠出一個微笑,“洛先生,我無法提供意見。”
洛曇深看上去很困惑,清瘦的臉上全然是痛苦的神情。
他也困惑。
有選擇的餘地不好嗎?
鋪在洛曇深麵前的是兩條路:一是假死,離開單於蜚的視線,去到柏先生身邊,以新的身份活下去;二是留在g國,繼續與單於蜚糾纏不休。
他羨慕洛曇深,至少洛曇深能夠把握自己的命運。
但時日漸長,他目睹洛曇深在兩難中自殘,在萬念俱灰中做出假死的決定。
“我寧願不選擇。”洛曇深滿眼愁緒地看著他,“秦助理,你沒有做過選擇,所以你不懂。”
他戴著自己的麵具,隱隱皺眉,“我怎麽不懂?”
洛曇深望向平靜的大海,許久,低喃道:“你應該慶幸你不用選擇。因為做選擇的那個人,最痛,也最苦。”
留下這句話,洛曇深便離開了,以墜海死亡的方式徹底從單於蜚的人生中離開,成為“孤鷹”的又一位馬前卒。
即便不問,他也明白,柏先生與“鴻雁”領袖何許的關係已經出現裂紋。
柏先生總是這樣,世間萬般皆可利用,冷心冷肺已到極致,高高在上地操縱著馬前卒與棋子,令他們相互廝殺、彼此製衡。
從未有一支雇傭兵團像“孤鷹”一般長盛不衰。“風柏”殞,而“孤鷹”起,柏先生十六歲扛起重任,至今十數年,仍不得放下。
您累了嗎?
想停下來了嗎?
這樣的話,他隻能在夢裏追問。
洛曇深的“死亡”令單於蜚難得動了怒。明氏掌舵人的精明不在“孤鷹”之下,轉瞬就明白洛曇深所謂的“投海自盡”是他布置的假象。
他冷靜應對,咬死不認。
單於蜚正在氣頭上,揚手讓他滾。
他能滾到哪裏去?無非是領著高昂的薪水不幹事,偷閑在家陪伴秦卻。
那個與柏先生通過一次話的手機被他如珍寶一般收起來,偶爾夜裏醒來,就拿出來看看。多次聽見鈴聲響起,屏幕無數字無標識,可慌張接起,才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二十六歲生日時,他哄睡了秦卻,握著手機坐在窗邊出神。
想幼時書房的燈光,想柏小少爺切的蛋糕。
想天真爛漫之時,對柏小少爺許過的願。
手機又響了,他盯著屏幕看了好一陣,猛地發現,這不是夢!
柏先生並未說話,他聽見柏先生平靜的呼吸,聽見自己轟隆的心跳。
道盡千言萬語。
時間仿佛停下了腳步,他輕輕閉上眼,窗外秋葉飄飛,身後是安然入睡的血脈。
許久,他輕聲問:“做決定痛嗎?苦嗎?”
柏先生低笑,不答,隻用那醇厚依舊的嗓音說:“許一個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