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宿命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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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宿命終結
秦軒文未醒,他收回手指,蹙眉看著手上的槍繭,因那個莫名的想法感到些許詫異。
在此之前,他隻想過讓柏家的宿命終止在自己身上,未曾希望過從宿命中脫身,去到那個平凡的、充滿生機的世界。
但這一刻,撫摸著秦軒文瘦削蒼白的臉頰,聽著醫療設備單調冰冷的聲響,他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以餘生長伴秦軒文,想要用自己的雙手、胸膛,去嗬護那一簇獨一無二的燭火。
幼時的願望早就湮滅在慘淡的現實中。在十六歲失去大哥那年,他就如父親所願,不再做夢。如今想要擺脫黑暗,僅是因為光明裏有他的牽掛。
但衝動容易,付諸行動卻難上加難。
情感支配衝動,讓衝動實現的卻是理智。
他需要算計人心,算計機遇,算計命運,算計一切。
他要改命!
拂過秦軒文眼睛的手撐住自己的額角,他的眼瞼沉重地合上,眉峰半擰,刀鋒一般的唇微不可察地顫抖。一股久違的失控感在血液中翻騰,他那粗糲的指腹,仿佛都感到額下血管的鼓震。
離開病房,遇到等在外麵的單於蜚。
單於蜚隻瞥了他一眼,目光便多出一絲探尋,“你……怎麽了?”
他很快斂去眉間的那幾縷不自然,留下一句:“別告訴他我來過。”
秦軒文醒來那天,早產的小孩也脫離了危險。
他長出一口氣,於迷霧之中繪出了計劃的雛形。
“孤鷹”必須死去,死得順理成章,死得不留餘地。將來任何人再談論起“柏雲孤”,都會自然而然地說——他啊,早就死了。
人們不會在“孤鷹”之死裏,發現分毫疑點。
他需要一個能夠取代他的人,此人必須滿足四個條件——
一要有野心,有貪念,並且有與野心及貪念匹配的能力;二要有理智,明白什麽時候可動,什麽時候必須蟄伏;三要對他既恨又畏且敬,在被掌控與想要逃離之間反複掙紮;最後,此人要有致命軟肋,而這個軟肋是計劃能否成功的關鍵。
他花了很多工夫,不斷識人、察人,長時間不動聲色地探尋,最終鎖定了何許、金嶺兩兄弟。
何許野心勃勃,要權力,要地位,要財富,也要未來。他如養了一頭猛虎,投以帶著血的骨,時時刻刻滿足何許,卻從來不真正喂飽何許。
何許的胃口、視野、能力全是在潛移默化之間按照他的期許而生長。
他像是給何許罩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模子。
這個過程漫長而精細,他要何許與“鴻雁”強大起來,卻也要何許對為何強大一無所知。
時間太短必然行不通,何許聰明,若是喂得太急,何許必然明白自己的成就全是“柏先生所賜”,如此一來,“恨”無從談起,何許本人也根本沒有與他叫板的實力。
三年、五年、七年,“鴻雁”終於從一隻仰仗“孤鷹”鼻息的雛鳥,成長為不輸“孤鷹”的猛禽。
人們皆認為,這一切是何許自己拚來的。
而當“鴻雁”漸強時,“孤鷹”卻仿佛走了下坡路,光輝逐年不及“鴻雁”。
人們又認為,“孤鷹”不行了,“捕鷹”之網一旦展開,他柏雲孤就再無法像當年一般全身而退。
弱肉強食,盛極必衰。
競爭是人的本性之一,從競爭裏催生嫉妒、怨恨。妒與恨鞭策著人去爭取屬於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其實數年以前,就有“何許不甘人下”的傳言,“鴻雁”內部甚至有莽撞的高層勸何許執行暗殺計劃。
但何許卻不是一般人,受得住辱,沉得住氣,直到羽翼真正豐滿,才渴望取而代之。
而這段長似無盡的拉鋸,給了他“改造”金嶺的時間。
令他下定決心選擇何許的,其實並非何許本人,而是金嶺。
這倆兄弟看似兄友弟恭,哥哥美豔強大,弟弟溫潤軟弱,任誰都認為何許在兄弟關係中占主導,他卻知金嶺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一個。
他教金嶺“愛”,又教金嶺“爭”,再教金嶺“恨”與“毒”。七年時間,在金嶺心中,他的分量已經遠遠超過了何許這個親兄長。
而何許無所察覺,仍毫無保留地對待金嶺。
在“孤鷹”與“鴻雁”兩端,金嶺都如魚得水,要權有權。
一年前,何許已經謀生了取而代之的想法,但殺“孤鷹”非同小可,何許謹慎之至,遲遲未有行動。
他倒是可以繼續等,水到渠成,才能掩住所有人的耳目。
但單、洛婚禮上的秦軒文,讓他忽感情不自禁。
倏而發現,他與秦軒文都已經不再年輕。
他的阿崽即將二十八歲,早已是明氏舉足輕重的人物,穿上西裝時光彩奪目,冷峻傲然,再不是當初那個紅著眼問“您不要我了嗎”的傻小孩兒。
可細究的話,七年時間並未讓秦軒文改變分毫。他的阿崽,仍是喜歡牽他的衣角,看他的時候目光熾烈而虔誠,一如往昔。
歲月改變萬物,最易變的是人心,最恒久的亦是人心。
分別之後,這份情不自禁令他果斷催動了計劃的最後一環。
其實這些年裏,他不止一次情不自禁。
在公海上對付“寒鴉”那次,於槍林彈雨中救下秦軒文,他罕見地對單於蜚動了怒。
海浪翻滾,吹散他的話語——“我把他給你,不是讓他給你賣命。”
單於蜚卻道,若“孤鷹”不去攪局,那一趟任務之於秦軒文就如探囊取物,絕無危險可言,若是“孤鷹”去了,必然會救秦軒文於危難。
事實確如單於蜚所料。
許久未見,秦軒文小心地黏著他,他在情難自已之時再次擁有了秦軒文,聽秦軒文告訴他,領養的孩子名叫“秦卻”,寓意“我卻仍然愛您”。
第一次與秦卻麵對麵,稚拙的孩子突然叫他“爸爸”。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溫柔至極。
縱是鐵石心腸,也有被融化的時候。將秦軒文丟在車裏,獨自離去的一刻,他感到胸膛深處疼痛不已。
佛珠是他專門求來的。他不信神佛,卻因這份不該有的牽掛,尋來一份平安的寄托。
秦軒文一直將佛珠戴在手腕上。
努蘭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必須死。處理掉努蘭之後,他本不該繼續與秦軒文待在一起,更不該將秦軒文帶回落雀山莊。
理智如單於蜚,數次冷言冷語警告他,不可衝動行事。
他卻聞若未聞,帶秦軒文回落雀山莊,帶秦軒文去馬術俱樂部,在他可控的範圍裏,竭力滿足秦軒文的依賴與眷戀。
幫何許開拓c國市場那次也是。他並非一定要出麵,但他來了,不是因為何許,而是因他想見秦軒文,想吻秦軒文。
想看一看他們乖巧的孩子。
樁樁件件,出於失控,止於自控。
失控與自控之間的平衡,也許隻有他這樣的人,才有能力掌控。
何許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而何許的理智正是他將要利用的核心。
“鴻雁”如日中天,並不代表沒有後患,何許不動手,是在衡量得與失。
何許希望他死,但他一旦死去,“孤鷹”餘眾必然展開報複。“鴻雁”與“孤鷹”兩敗俱傷,難說沒有第三者成為最後的贏家。
他主動找到何許,告知對方一個“萬全計劃”——他將“孤鷹”拱手讓於金嶺,假死,從此“鴻雁”再不居於人下。
何許大驚。
他慢條斯理,從容道來:“我累了,也該給你讓路了。除此之外,你難道有更好的辦法保全‘鴻雁’與‘孤鷹’?”
七年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得來的辦法,豈會有出其右者?
長久的靜默後,何許的理智終於敗退於他的引誘。世上沒有一個“第二”不渴望成為“第一”,這是一支致命的毒。
他與何許擬定了假死的每一道細節,就連每一句對話、每一個表情與眼神都一再確認。
何許將在無數雙眼睛下與他演一場戲,而後屏退所有人,扣下扳機,縱火,將他的“遺願”公之於眾。
如此,世上便隻有何許一人知道他還活著。
但這還不夠!
何許也許會任由他逍遙一年、三年,甚至十年,但他的存在,永遠將是何許心中的一道刺。
高處不勝寒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總有一天,何許會要他的命。
所以何許必須死。
這個能輕易殺掉何許的人,正是金嶺。
他將“孤鷹”交給金嶺,又暗示“孤鷹”已不如“鴻雁”,金嶺不可能不爭。
更何況,他不止一次告訴金嶺——如果我死了,無論你聽到什麽,看到什麽,為我報仇。
當唯一知道他還活著的何許死去,他才能徹底解脫。
他等待著金嶺那一聲槍響。
何許倒下的時候,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神色。而金嶺唇角掛著的,是詭異、狠辣的微笑。
黑暗世界裏哪有什麽兄友弟恭,隻有背叛別人或者被別人背叛。
金嶺也許天生就該是腥風血雨裏的王者。
他不是,他的大哥不是,他的父親也不是。
鎖鏈的最後一環被扣上,柏家的宿命就此告終。
他看向空靈的繁星,終於真正釋去重負,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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