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倫敦與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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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母親是南邊伊麗莎白家族的長女, 瑪利亞·v·伊麗莎白。她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像每一位貴族淑女一樣優雅。父親也曾和她有一段美好的愛情, 隻是當父親娶到了白玫瑰, 母親卻變成了他嘴角的一顆白米粒。他經常不回家, 四處留情,玩弄女人。母親清楚明白,卻也無濟於事。
    在六歲前,我從來都沒有在沒有想到有一天母親會突然的毫無預告的離開自己。我知道母親和父親的關係不好, 有時候會因為父親而憂傷, 但是隻要我在她的身邊, 她就不會太過傷心。隻要我陪著她,她就有活下去的勇氣。
    母親和父親分居已有,她帶著我住在北邊的大莊園裏,母親將莊園打理的井井有條。家裏的仆從很喜歡母親, 她善良易於親近, 有什麽困難跟她講都會得到諒解。
    在這裏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城堡一樣。從我住的房間的巨大落地窗看去, 是一片大花園, 裏麵種滿了我和母親喜歡的花朵, 春天到來的時候百花齊放, 格外好看。花園中心簇擁著一個玻璃亭子,裏麵放著各種各樣的茶具, 這是我和母親的秘密基地,我們一起在裏麵看星星,畫畫, 品茶,這裏最常存在的聲音就是我和母親的笑聲。
    可是這樣爽朗肆無忌憚的笑聲,依舊是被打破了。那天一個穿著玫紅色裙子的女人提著一個大皮箱站到了家門口。
    “安娜,這是你的小姨,蒂莉。” 母親介紹道。
    這個蒂莉在伊麗莎白家的時候因為是最小的女兒深受祖父勞億斯的寵愛,連她名字裏都帶著祖父的名字。
    我不喜歡這個小姨,盡管她和母親相像,盡管她想盡方法的討好我。
    可是父親喜歡。
    蒂莉和母親不一樣,她喜歡濃烈的顏色,她青春正茂,熱情張揚。父親從見到蒂莉的那一天,就被她深深的被吸引了,她穿著鮮豔的絲綢長裙,站在花牆旁采擷下一朵開的怒放的紅玫瑰。蒂莉看看花,又看看父親,笑容綻放開來,銅鈴般的笑聲蕩進父親的心房。
    我看著父親開始頻繁的回家,頻繁的出入蒂莉的房間,甚至將她最親近的叔叔嬸嬸接到了莊園。蒂莉很會討好人心,母親開始被人忽視,孤獨的待在房間裏,不願意出來。
    花園裏是蒂莉,餐廳裏是蒂莉,書房裏是蒂莉,到處都是蒂莉,她如同攀附在大樹上的藤蔓,吸取著大樹的汁液,代替大樹的位置。
    我痛恨著叔叔嬸嬸,痛恨著蒂莉,更痛恨父親。
    母親的身形日漸消瘦,那件她最喜歡的淡粉色絲綢長裙再也撐不起來了。滾圓的胸部開始幹癟,手腕上多出了許多淺淺的傷痕。她的眼球下凹,黑眼圈深深的籠罩著她的上邊部分臉蛋。那如同剝了殼的雞蛋的肌膚開始黯淡無光,粗糙劣質。浴室裏是母親大把大把脫落的頭發,還有母親嘔吐出的令人皺眉的刺激性胃液。
    我站在門口,手扣著門框,想要進去安慰母親,可是我該說什麽呢?我不知道,我隻能安靜的陪在母親身邊,我也隻能處處與蒂莉還有叔叔嬸嬸作對。於是父親開始吼我,之後就是打我,在然後連房門也不讓我出了。
    不出一年,我還沒有到七歲,新發下來的校服還沒有穿給母親看,她就去世了。
    在一個滿是大霧的早上,太陽被烏雲死死的遮住,我扒開圍在門口的人,走到母親跟前,看著她安靜的如同一塊被浪潮拍打過度的浮萍一樣泡在緋紅的水裏。
    她死了,永遠的離開了我。父親象征性的掉了兩滴眼淚,聲勢浩大的將母親下葬,我知道這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我穿著黑色的小裙子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偷偷的牽住蒂莉的手,那一對兒紅寶石對戒刺得我眼睛痛。
    母親
    絕對不是像父親說的那樣自殺的。
    我心裏的那個聲音明確的講道。
    於是我開始著手調查,隱秘的調查。我不相信任何人,我隻有自己。蒂莉繼續一如既往的討好我,她好奇我做的一切,總喜歡湊過來看,裝作和我關係很好的樣子,和我一起看書。可是,她自小頑劣,很多單詞根本就不認識,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麽。
    漸漸的,她仿佛察覺到我在做的事情,總是在我畫解剖圖的時候假裝笨手笨腳,將手裏的咖啡、茶點或者是糖塊倒到我畫的紙上。
    一次、兩次……我終於忍受不住了,揚手將桌子上的茶杯擲了出去,白色的瓷片發出尖銳的哀嚎,碎了一地。濺射出的碎片正好劃破了蒂莉的臉頰,那有些發黃的肌膚上裂開了一道細小的血痕。蒂莉捂著臉看著我有些害怕,眼睛裏的淚水準備好似的開始打轉往下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了,父親正好跟著叔叔嬸嬸朝這邊走來。
    父親又一次打了我。
    當著蒂莉和叔叔嬸嬸的麵。
    我的耳邊還響起了嬸嬸罵人聲,也不知道這是哪個地方的俚語。
    也許是真的怕我被父親打死吧,蒂莉包紮好傷口,慢悠悠的上前用楚楚可憐的眼睛看著父親,示意他好了。
    “我告訴你!蒂莉現在就是你的母親!如果你在這樣對她無禮,你這輩子都別想走出你的房間!”父親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對我警告道。
    “母親?”我喃喃的念著這個詞,抬頭看著父親。慘白的臉對著父親,像死鬼一樣。
    “真是晦氣,走吧趕緊的!”嬸嬸碎了一口,拉著蒂莉要走。
    房間的大門轟隆一聲關上了,我坐在地毯上,看著碎了一地的茶杯,逐漸崩潰了起來。那是母親的杯子,是母親生前最愛的杯子。蒂莉是怎麽得到的,我又做了什麽!
    我想要站起來,可是身上很痛,隻能從地毯上爬過去。那純白的碎片還掛著濃棕的咖啡,一片一片,大小不一的躺在地上。它這般破碎,如同我的身體,我的心髒。
    我幾乎要緩不過氣了,緊握著瓷片的手上一滴一滴的落下血珠。我的淚水再也兜不住了,啪嗒啪嗒的從眼眶裏掉下,一顆一顆砸在碎瓷片上。
    我仿佛是被人遺忘了一般,生活在這個莊園裏。轉眼間我就十二歲了,已經變成了一個幽怨消瘦的姑娘。六年前的事情也被我慢慢的找到了真相,父親敲暈母親的手杖,蒂莉割開母親手腕的刀片,叔叔嬸嬸帶給蒂莉的□□……可是,寫給祖母的信也沒有收到回複,已經沒有人再去計較這些事情了,除了我。
    我對於父親的恨、對於蒂莉的恨、對於叔叔嬸嬸的恨一點點累積著。我不滿他們假意對我做的一切,我隨意的丟棄著蒂莉想要討好我的物件,衝撞她,辱罵她……不顧仆從的懇求,趁蒂莉不在,將她珍愛寶石丟進下水道。
    莊園裏都傳言,我是調包嬰兒,是惡魔的化身。是我親手逼死了自己的母親,現在還要搞死自己的另一個母親。
    於是父親幹脆將我關了起來,不允許我出房間一步。我在這個房間裏被關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我也不記得了。那個破碎的瓷杯被我拚了起來,膠水不粘了就在補上,腐蝕性的化學藥劑使白瓷杯慢慢發黃,有些細小的地方碎成了渣滓,漸漸的無法填補,就如同我的心一般。
    門吱呀的被打開了,這次不是來送飯的仆人,而是父親,這六年裏他一點都沒有變,依舊是意氣風發的樣子,挽著蒂莉的手走到了我麵前。
    “今天伊麗莎白家的人要來,他們要看你,穿的好看一些。”父親不帶一絲感情的講道。
    祖母要來了?難道事情有轉機了!我有些興奮,臉
    上浮現起了許久不見的欣喜。
    蒂莉輕輕拍了拍父親,表示不要對一個孩子這樣,示意仆從上前來,“這是給你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歡?”
    一件薑黃色的裙子擺在我麵前,上麵點綴著細小的蕾絲,應該是時下最流行的裙子吧。
    “好。”
    我點點頭,餘光裏,蒂莉的肚子似乎大了些。
    蒂莉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捂著自己的肚子略微後退了一步,假笑道:“這是你的弟弟,喜歡嗎?”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砰的一下。
    是個孩子……
    我看著父親麵帶笑容的看著蒂莉,不知道,當時母親懷我的時候,你是不是也這個樣子。
    宴會上,祖母叫我坐到她身邊,我已經六七年沒有見到她了,她有些蒼老了,盡管保養得當,臉頰上還是有深深的溝壑。
    我攥著祖母的手,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她在顫抖。
    “怎麽了?祖母?”
    “沒什麽,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祖母勉強的笑了笑,她笑的很難看。
    “都是給你準備的,你想吃什麽,盡管拿。”祖母又講道。
    我看著這諾大的桌子,上麵擺滿了糕點,餘光裏我不認識的表叔表嬸們都有意無意的看著我。
    這是在幹什麽?是對我有愧疚嗎?
    我不知道,接過了我也不知道那個表親遞來的糕點,張開嘴巴,咬了一口。
    糕點是甜的,甜的讓我的嗓子痛。祖母將懷裏的我摟的更緊了,讓我覺得有些痛。
    然後,我的喉嚨突然開始燒痛,然後是我的胃,我的腸子。我的身體好像著火了一般,各種器官揉在一起,緊緊的皺縮著,又被蠻橫的拉扯開。我喘著粗氣吃力的抬起頭,祖母的下巴上掛著一滴淚住,她在抖,渾身都在抖。她抱著我,將我整個人都摟在懷裏,不讓我掙紮半分。
    我看到了其他人的眼睛,一雙雙漆黑的眼睛裏,有的是恐懼,有的是不忍,還有的是鬆了一口氣。
    蒂莉就坐在我旁邊,她捂著自己的肚子,假裝不忍的躲在父親的懷裏不掉眼淚的抽泣著。父親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不知道是因為我的死亡,還是因為心疼蒂莉。
    在祖母的懷裏,我死掉了,在那個本應該百花盛開的春天,在我穿上新裙子的那個清晨。
    我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哪裏,這條渾黑的路上,也沒有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