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對不起, 大約也是大人們在你耳邊說多了你被我拋棄傷害之類的話，你才會被誤導。”榮亞很大度似地說，“之前是我沒盡到母親的義務, 不過現在好了，我已經和你爸離婚了，他會給你找一個新媽媽, 一個對你很好很溫柔的，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你從我這裏得不到的東西，在她那都能得到。”
    榮亞笑了笑, 隻是這笑容有些詭異，“你會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喻思哲下意識心裏有些揪緊，他對母親這個角色沒有什麽概念，爺爺奶奶還有身邊的人在他耳邊說多了媽媽的不好, 他對這個角色自然就多了許多抵觸, 這抵觸不僅針對他生母, 自然也針對後媽。
    他忽然覺得, 就這樣和自己這個生母坐在一起說話的感覺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沒必要換一個母親。
    可是他也說不出挽留的話。
    榮亞站了起來：“好了，我不打擾你了，以後也不會再來了。”她彎腰摸了摸喻思哲的頭, 也摸了摸他懷裏那隻小狗的腦袋, 轉身毫不留戀地離去。
    她站在別墅花園的窗口, 看著遠處地平線的落日, 嘴角勾起輕鬆愉悅的笑容，心裏卻想著，看那孩子的麵相，一個劫難剛過去，但在大約兩年後應該還會有一個劫難，過得去就是大富大貴一生無憂，過不去……
    還有兩年，不急。
    一道聲音突然冰冷地響起：“你就這麽開心？”
    榮亞挑了下眉：重頭戲來了。
    她給自己鼓氣，榮亞，繼續你的表演，拿出曾經當過演員的高超演技來！
    “當然開心了，一切都結束了。”榮亞幽幽歎息，“這場婚姻於我就是一場折磨，現在終於解脫了，你說我高不高興？”
    喻意景臉色一變：“別說得好像我逼你一樣，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給我嗎？你別忘了，當初是你……”
    “對，是我湊上去的，但我們一開始就說好，我給你暖床，你替我收拾仇人，本來就是公平交易。”
    榮亞嗤笑一聲，“至於說有多少人想嫁給你，是，我承認你有錢，是很多人的眼中的金龜婿，但你也別忘了，當初結婚時，你根本沒有和我說過孩子生下來後，我連撫養的權力都沒有，甚至要幾個月才被允許看孩子一麵。你也沒有告訴我，你的父母有多麽地厭惡我這個兒媳。你更沒有告訴我，你其實也看不起我，覺得我學曆低，沒文化，做著不三不四的工作，沒資格教育你的孩子，心裏其實很是讚同你父母的決定！”
    喻意景被他說得滿臉狼狽，惱羞成怒：“你在說什麽！”
    “我難道說錯了嗎？你心裏不是這麽想的嗎？你敢說你心裏其實很尊重我？那你為什麽被你父母一逼，就送出了我的孩子，為什麽不為我爭取？還有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婚後這些情況？是覺得我能嫁給你就該歡天喜地，其他的都不是問題，我也不會在意，還是覺得能夠替我決定？那我告訴你，如果我早就知道結婚之後是那種情況，我根本不會選擇嫁你！”
    喻意景臉上是明顯的不相信。
    看得榮亞很想打人，但現在還不行，她現在要做的是在這對父子心頭種下一顆種子，一顆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是錯誤的，意識到他們的妻子母親受到了多大的委屈的種子。
    她瞥了一眼，餘光注意到花壇後邊那抹小小的影子，眼底光芒一閃，繼續說：“我年華正好，事業正在走上坡路，我難道會缺錢，難道就那麽稀罕嫁入豪門嗎？難道就找不到一個公婆和善的婆家，找不到一個疼我愛我的男人嗎？我難道是滯銷貨非你不可，非要去你家吃那種氣嗎？”
    榮亞冷笑一聲，此時她就是董悠悠，把多年內心的憤懣都發泄出來：“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虛榮。我確實虛榮啊，有幾個人不虛榮的？可我有虛榮的資本啊，我靠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結果嫁到你們家之後呢？孩子孩子沒了，公婆長輩一堆七姑八婆對我挑三揀四，你的那些同學朋友，都在等著看我什麽時候被你掃地出門，連你家的傭人也在看我笑話。”
    她指著喻意景：“最可惡的是你，你明明知道那些人對我的惡意，你卻隻是看著，你明明知道我的處境我的心情，卻隻會輕飄飄地拿話哄我。你縱容你的父母把我的孩子教得眼裏完全沒有我，你還縱容你的父母親戚給你找第二春！”
    榮亞淒然一笑：“我永遠不會忘記，多少次，你媽當著我的麵和別家的女孩子親親熱熱，說你有多麽好，多麽出色，配我這種唱歌出身的真是可惜了，就該娶個像對方那樣的大家閨秀，然後那女孩子就羞澀地笑，轉過頭又挑釁地看我。”
    喻意景動了動嘴唇，“我媽隻是、隻是說說……”
    “你也知道她隻是說說，隻是給我找不痛快啊，那你為什麽不阻止呢？”
    喻意景說不出話來，他能說什麽，說他知道他媽不滿意榮亞？說他覺得讓他媽出出氣有利於心情舒暢，有利於家庭和諧？
    喻意景臉色羞愧，有些不敢看榮亞。
    榮亞冷笑：“還不止呢，我還記得那次，你兒子就坐在邊上，六歲還是七歲的時候，你媽指著趙家那個小女兒對他說，小哲你喜歡趙阿姨嗎？她給你做媽媽好不好啊？”
    “我就坐在旁邊呢，你知道我有多尷尬嗎？而喻思哲，我拚了那麽大力氣生下來，每天想得心口發疼的兒子，他隻是笑笑。他哪怕說一句我已經有媽媽了，哪怕隻是起身離開。”榮亞的眼淚落下來了，聲音哽咽，“他隻是笑一笑，甚至還任由那女人拉著他問這問那，你知道我心裏有多冷嗎？”
    喻意景打斷她說：“悠悠，那隻是孩子不懂事……”
    “是啊，孩子不懂事！”榮亞用比他更大的聲音吼回去，“那你們大人呢？你們大人應該懂事了吧！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有我這個母親是喻思哲的汙點，恨不得我永遠不要出現，我如你們願了，你們又說我這個母親失職。除了他剛出生那三天，我就沒有帶過他一天，你教我怎麽愛他，怎麽在危險發生的第一時間想到他、保護他？憑這些年受到的待遇嗎？憑他對我的漠視嗎？還是憑所謂的母親的天性？”
    “這種時候，你們倒是要求我做一個好母親了。”
    榮亞吸了吸鼻子，冷靜下來淡淡地說：“不過說一千道一萬，我把他推出去擋那一腿是事實，作為一個……血緣上的母親，我確實錯了，我欠他的，哪怕我生了他，在這件事上我依然欠他的，但我不欠你。”
    她聲音冰冷，看著喻意景，“我不欠你喻意景，我走到這一步，都是你逼的。”她舉起左手，讓他看自己手腕上那道還新鮮的疤痕，“是你欠我。”
    喻意景動容，想去碰她，榮亞後退一步：“但誰讓我一開始就低了你一頭呢，你替我父母報仇，給我弟弟請了最好的醫生，雖然說好是交易，但畢竟這事在我心裏算是一個天大的恩情，不是睡幾個月能夠抵消的。”
    “這些年我一直在忍，為了兒子忍，為了這份恩情忍，把自己弄得跟個瘋子一樣，現在好了，我拿這條命賠給你了，我們已經兩不相欠，所以我說我解脫了，難道說錯了嗎？”
    喻意景狼狽地後退兩步，撞上了一棵樹。
    他沒想到董悠悠心裏有這樣多的苦，更沒想到她是這樣看待他們兩人最初相識的那些事，恩情嗎？她把他當恩人，這些年甚至因為這份恩情而處處忍讓，可是他都做了什麽？
    他和其他人一樣，覺得她是為了自己的錢，甚至在所有人都看不起、議論編排董悠悠的時候，放任自流，一笑了之。
    他父母的態度，周圍所有人的態度，甚至兒子對待董悠悠的態度，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他這份不作為。
    喻意景狼狽地抹了抹臉，擠出一抹笑朝榮亞走去：“悠悠……”
    榮亞後退躲開他的手，自嘲一笑：“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如果語言有用，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了。好在我們已經離婚了，以後我們就沒有關係了。”她停頓了一下語氣失落地說，“照顧好小哲，我雖然離開了，但還是會關注他的，不過我想，你們和他都不需要這種關注。”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就走，董小南就在不遠處等著，她拽上他上車：“快開車！”
    汽車輪胎嘩地彈出兩道沙塵，把追出來的喻意景濺了一身，嗖地開遠了，後視鏡裏隻能看出他失魂落魄站立的樣子。
    榮亞摸摸下巴，看來她這連說帶演的一通還挺管用的。
    她不知道，效果比她以為的還要好，喻思哲從花壇後邊出來，臉色慘白，眼睛紅紅的，問他爸：“爸爸，她……媽媽說的都是真的嗎？”
    他的媽媽原來受了那麽多不公平，也不像奶奶說的那樣，是為了當明星才在他出生後就把他扔給了爺爺奶奶，更加不是奶奶說的，是為了錢死皮賴臉纏上爸爸，反而竟然是爸爸騙了她，而爺爺奶奶從一開始就對她有很大的意見……
    小孩兒的世界觀都被震碎重組了，忽然覺得身邊的人好像都戴著麵具。
    不過喻意景這會兒沒空管他了，他受到的震撼也不少，心裏還空落落的，像被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