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死靈法師的職業操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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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野輕輕“啊”了一聲, “你不需要道歉啊。”
“到現在為止你沒有傷害過我,還救過我一命。”他輕淺笑道:“我都記得呢。”
死靈法師很少笑,這一抿唇便猶如冰雪初融, 讓人心都要跟著化了, 艾爾維斯卻不由心酸。
其實早在他幫他脫困的時候, 這個人情就已經還完了, 他卻一直記在心裏。
即使被人傷害過,但隻要有人給他一點溫暖, 還是會滿心真誠回報。
艾爾維斯輕柔撫著他順滑如水的發絲,低聲說:“你不用再記得, 那是我應該做的。我……我以後會對你更好的。”
唔, 質樸又簡單,沒有任何矯飾, 聽起來反而更甜呢。
危野歪了歪頭,表露疑惑, “你要怎麽對我好?”
艾爾維斯一時被問住了, 他想說要為黑暗魔法師平反,但迄今為止他沒做過絲毫付出, 聽起來隻像是在說大話。
清修多年的聖子生疏而幾乎有些笨拙地問:“你想要什麽?我送給你。”
危野絲毫沒有虛假的客氣,他眼睛一亮,立即提出要求:“我想要龍骨!”
上次差一步就拿到手,結果被艾爾維斯給截胡了。
艾爾維斯原本要用龍骨來做煉金製品, 聞言毫不猶豫給了他。
死靈法師終於收獲了心愛的骨龍, 他迫不及待將其契約,高高興興重新出發,直到看到地上的人影時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夥伴困在這裏呢。
艾爾維斯皺眉道:“我能感覺到, 這裏的力量很強,難道與黑暗神有關?”
危野沒有多說,雖然兩人現在能和諧相處,但畢竟黑暗神仍是聖子信仰的敵對麵。他隻說:“這裏應該是有神器碎片。”
艾爾維斯讀過不少史書,立即想到了關鍵點,他道:“一定是詭滅之弓!”
傳聞中,詭滅之弓擁有迷惑人心的能力,魔力構成的箭矢能夠造幻境,隻是在其攻擊範圍內,就會不知不覺在迷夢中失去靈魂。
危野點點頭,誇獎他:“你懂的好多哦。”作為黑暗陣營的一員,還是阿茲曼告訴他的。
艾爾維斯微赧地輕輕“嗯”了一聲。
說話時,危野已經快速檢查過昏迷在地的尤金,他竟然沒陷入幻境,或者說,他已經靠自己掙脫了幻境。
危野本身是資深快穿者,無論是心性堅韌程度還是強悍的精神力都遠遠超越常人,所以對幻境的抵抗力極強。剛才的幻境其實他早就能勘破,隻是特意控製了一下。但尤金竟然也能這麽快脫離,讓他有點兒驚訝。
“尤金?”他輕輕拍拍尤金的臉,“你怎麽樣?”
尤金雙眸緊閉,眼珠不安地在眼皮下轉動,似乎精神不穩。艾爾維斯在危野的要求下給他檢查了一下,施了一次治療術。
但尤金仍沒醒來,危野求助地看他,艾爾維斯安慰道:“他在脫離幻境時大概太過急躁受了傷,這種損害直接作用於靈魂,所以還沒有醒。我的治療術對靈魂受傷沒有作用,但神殿有藥,你不用擔心,出去後我一定幫你。”
危野剛要道謝,就聽昏迷中的尤金低語出聲:“西蒙……”轉頭看向他,捏捏他的手指,說:“我在這裏。”
尤金好似聽到了一樣,眼珠不再亂轉,呼吸逐漸平穩。
兩人之間有種插不進的緊密氛圍,艾爾維斯理解兩人比自己認識要早,感情可能不同尋常,但看著這一幕,他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懷裏空落落的。
摔下來時,駕車的諾德被甩飛出去,而車廂裏的三個人隨馬車墜落在同一片區域。周圍還有馬車殘片,循著痕跡找過去,他們很快又發現阿茲曼的身影。
他頎長身影倚頓在石壁上,唇邊溢著一絲血跡。
艾爾維斯懷裏一沉,危野將尤金推到他身上,“幫我照顧一下,謝謝你。”
艾爾維斯低頭看看,“……”
好像沒什麽可照顧的,這隻半獸人壯實得很。
危野進了阿茲曼的幻境。其實相比漂泊的尤金,他原本以為先出來的會是阿茲曼,畢竟對方身居高位,又受族人愛戴,看起來隨心所欲的樣子。
然而他一進去就愣住了。
眼前是一場角鬥場,被荊棘圍欄圈住的戰鬥台上,記憶裏優雅矜貴的暗精靈王渾身浴血。
在他對麵,是一隻兩米多高的狼人,高大陰影籠罩著無力單膝跪地的阿茲曼。“撕碎他!吃了他!”興奮的歡呼聲從四麵八方的觀眾台傳來。
危野微愣摸向他沾滿血汙的臉頰,“怎麽這麽慘啊。”
001提醒:“你現在摸不到他。”
手穿了過去,危野收回手,“對哦。”
他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那狼人凶狠向阿茲曼撲過來,阿茲曼向旁邊一滾躲過,反手一擊刺穿了對方心髒。龐大身影轟然倒地,觀眾一片噓聲。
圍欄開出一道小門,阿茲曼擦擦唇邊血跡,搖搖晃晃站起來,踏入黑洞洞的通道裏。危野飄過去跟著,發現這是一家地下角鬥場,許多角鬥士都是被迫被關在這裏,黑暗逼仄的牢房陰冷潮濕。
他甚至看到一隻老鼠爬過阿茲曼的腳背,被他麵無表情用手捏死。
……這是那個訓完飛馬都要洗個澡的阿茲曼?!
危野就這麽看著他進行一場場比賽,贏了一個又一個越來越強的對手,舊傷未好又添新傷。暗精靈王此時似乎還在少年時期,輪廓更精致細膩,身體因營養不良而格外瘦削。
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的畫麵不見天日,一直被血色覆蓋,直到有一天角鬥場失火,他才趁亂逃了出來。
本以為要進入下一段劇情,然而畫麵一轉,又回到地下角鬥場。少年阿茲曼剛被賣進來,站在黑牢裏渾身緊繃,連坐下都覺得惡心。
第一次出戰,他是被抬回來的,被隨手扔到肮髒泥地上。這大概是暗精靈王最不堪的經曆,被人踐踏、威逼、成為被人觀賞的野獸,他就這樣重複戰鬥,力量不足時無法逃脫,一點點變得麻木。
這是重複幾次了?危野皺眉,如果不能掙脫心中迷境,阿茲曼會困在這裏一直重複噩夢,直到耗盡心力而死。
擼擼袖子,該死靈法師上場了。他可是很擅長靈魂魔法的。
又一場死鬥回來,傷痕累累的阿茲曼撐著身體倚靠到牆壁上,筋疲力盡後早已管不了周身肮髒。
對麵牢房的蜥蜴人大笑著嘲諷,“怎麽著,不講究了?早就說過,這裏不是你這種小屁孩受得了的地方,對你這種人來說,早死倒是神的恩賜!”
如果是以前,阿茲曼早已反詰回去,此時他卻隻是垂眸不理對方,省得白費力氣。
忽然間,一聲鳴叫在不遠處響起,牆上狹小的窗口上,出現一隻黑漆漆的鳥。
“烏鴉?”阿茲曼嫌棄地瞥了一眼,但沒有像其他角鬥士一樣抓住活物就生撕下肚,隻是別過了頭。
沒想到那隻烏鴉在窗口跳了幾跳,忽然飛了下來,落在他頭頂。
不客氣的一蹲,把他亂糟糟的白發當了窩。
阿茲曼:“……”
抬手一揮,“滾!”隻打到一片羽毛,烏鴉靈活閃開,衝他叫了兩聲飛走了。
阿茲曼沒在意這個小插曲,不停的生死戰鬥已經消耗了他全部閑心。然而第二天這隻鳥又來了,趁他不注意叼了他一撮頭發,又在他抓到之前飛回窗口,還當著他的麵把白毛插到自己身上。
阿茲曼都被氣樂了,“你以為插朵白毛,自己就不黑了?”
窗口隻有兩個巴掌大,投進外頭熹微的亮光。烏鴉衝他“哇哇”兩聲,帶著戰利品飛走。
一隻烏鴉都能在這裏自由來去,阿茲曼莫名覺得自己被一隻鳥嘲諷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這隻黑鴉對他的白發特別青睞,不是想抱窩,就是想薅走,它還聰明得可惡,專挑他剛打完受傷沒力氣的時候,騷擾完就跑,讓他想抓也抓不著。
阿茲曼被激出氣性,竟也被激出活力,在又一次被薅頭發時,猛然睜開眼,反手捉住了它的翅膀。
“小東西。”他笑了一聲,抓住一隻鳥比戰鬥贏了更讓他愉悅,“你再飛啊,還不是落到了我的手裏?”
勾唇揉弄,似是要出了這些日子的惡氣,揉著揉著,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你的配色跟我真像。”
這是他第一次重新笑起來,最後捏著它的翅膀商量,“我放了你,你給我帶個果子來,成交嗎?”
烏鴉竟然真的聽懂了他的話,點了點小腦袋,沒過多久,就把果子叼了回來。
精靈族天性親近自然,新鮮的果香讓阿茲曼許久舍不得咽下去。
從這天起,他與這隻烏鴉開始了交易,它幫他帶來吃的,而他隻需要付出一縷頭發。
“我不會成為第一個禿頭的精靈吧。”阿茲曼忍不住嘀咕。
大概是太久沒跟人說過話,他絮絮叨叨獨自跟鳥說起話,“我想出去,不過想想又覺得出去也沒意思。”
“把我賣進來,哈爾思王位應該坐得穩了。”阿茲曼是被自己的親兄長拋棄的,“他一直怯戰,隻想著坐穩王位,也不管多少暗精靈被人迫害,不肯接受我的建議……外麵的暗精靈隻能東躲西藏,還有的被充作奴隸,其實比這裏還憋屈。”
看著歪著腦袋靜靜聽他說話的小東西,他捧在手心笑吟吟蹭了蹭,“反正有你陪著,我在這兒過得也不錯嘛。”
然而漸漸的,他看著來來去去的烏鴉,望著窗口那點亮光的視線越來越深,終於有一天話語變成:“如果能出去,我要弄死哈爾思,救回所有被欺負的暗精靈。訓練他們,讓大家都升起反抗的勇氣……”
“嗯,可以策反矮人族,跟他們合作。你不知道吧,矮人以前信奉的其實也是黑暗神係,隻不過怕被滅族,才被迫改了信仰的,但他們一定心裏不平。”
“最重要的是他們也討厭光精靈……”
他的眸光漸漸深邃。
這一次角鬥場的火,是阿茲曼親手點燃的。
無數角鬥士隨他逃走,場麵混亂,他數次回頭試圖尋找那隻小東西,卻沒有看到那翱翔的身影。
決鬥場被甩在身後,抵達一條野道上時,阿茲曼奔跑的腳步陡然一停。
原本應該在這裏等他的黑鳥,正被捉在蜥蜴人手裏,烏羽淩亂,失去了鮮活生命力。
蜥蜴人曾被他打敗,因此受了重罰,一直懷恨在心,得意洋洋甩了甩手裏的鳥屍,“天天隔著欄杆瞧見這隻鳥,近距離看真是油光水滑。”
阿茲曼雙眸一瞬間爬上血絲。
等他回過神來時,蜥蜴人已被死死扼住,上一次對戰他是靠巧計取勝,這一次,皮甲堅硬的蜥蜴人竟被生生砸碎了骨頭。
阿茲曼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微顫掰開蜥蜴人的手指,捧起鳥屍時忽然愣住了——
這隻烏鴉全身都是黑的。
樹梢上,忽然響起一陣熟悉的叫聲。阿茲曼抬頭,看到那隻插著白毛的烏鴉站在他頭頂上,歪著腦袋看他,像在疑惑他為什麽眼神這麽差勁。
翻身而起,把小東西逮到手裏的那一刻,阿茲曼驟然醒來,現實裏,他將危野撲在了身下。
額頭有汗珠滾落,蟄得眼球生疼。混亂的思維漸漸清晰,阿茲曼想起來,他早已殺了哈爾思、登上王位、救回族人……
幻境的經曆漸漸覆蓋陰影一般的記憶,好似他真的在自己最懦弱的時候,從一隻烏鴉身上得到了振作的勇氣。
而眼前被他按在身下的黑袍法師,也在逐漸與牽動他心緒的黑影重合。
“你醒了?”危野打量著他的臉色,“有哪裏不舒服嗎?”
神色變換片刻,阿茲曼忽然身體一沉,覆在他身上緊緊抱住。
身體相貼,危野想動卻動不了,示意他,“你很重。”
“我很累。”阿茲曼聲音低沉帶笑,“讓我靠一靠。”
這不是靠一靠,這是壓一壓好不好。
不過秉著戰友情,危野沒有推開他。
此時的暗精靈王理應穩重成熟,卻變得得寸進尺,他將下頜抵在懷中人頸窩上,蹭了蹭臉頰邊柔滑的長發和柔軟的臉頰,就像蹭那隻捧在手心裏的小烏鴉。
灼熱呼吸打在耳畔,麻癢從耳廓一直蔓延到尾椎骨,危野忍不住問:“你休息好了嗎?我的耳朵很癢。”
“你可以報複我。”男人懶洋洋的語氣像是要融化在他身上,“你可以摸一摸我的耳朵,再對比一下,到底比不比那隻半獸人的好摸?”
危野:?
他質問:“你怎麽知道,你怎麽能偷聽我和尤金說話?”
阿茲曼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些樹傳來的信息,誰讓你們提到了我的名字呢?”
就像暗地裏討論別人被抓個正著,向來有話就說的死靈法師第一次有點兒心虛。
“嗯?”阿茲曼故意用自己的耳尖蹭蹭他的,“你不摸嗎?”
危野沒動,卻感覺到那道呼吸自耳邊移到唇邊,緩慢的感覺幾乎激起他臉上的絨毛,阿茲曼聲音更低,“你再不動,我可要動了。”
“你要動什麽?”
疑惑時,他歪了歪頭,跟夢裏小烏鴉的動作別無二致。阿茲曼輕笑一聲,憐愛地與懵懂安靜到可憐的死靈法師鼻尖相觸,“他說我欺負你,把我罵了一通——我要是真的什麽都不做,豈不是白挨罵了?”
不等危野開口,唇瓣忽被含住,細細品嚐。阿茲曼舔著他的上顎,等危野從茫然中清醒過來推他時,堂堂暗精靈王占了便宜後睜眼說瞎話,“這是暗精靈一族表達感激的方式,謝謝你叫醒我。”
危野:“……”
阿茲曼你個濃眉大眼的精靈,竟然騙這麽單純的他,心裏不會痛嗎!
腦中,001罵了兩句髒話,忍不住震怒,“老流氓!”
老流氓壓著他的宿主不動,就在這時,艾爾維斯剛探路回來,不遠處傳來他震驚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