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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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
    後麵突然出現溫和的聲音, 音量不大不小,也足以讓起哄的黔首們聽見。
    公子高和夏少府詫異扭頭,發現竟是扶蘇開口。
    “大兄!”
    公子高上前一步, 想與對方說鹹陽王城的黔首太多,不好安排。
    這話還未說出口,公子扶蘇仿佛預料到什麽, 向他輕輕擺了擺手,微笑示意對方保持鎮定。
    “誰想試一試新農具。”
    公子扶蘇轉身看向黑壓壓的一群黔首們,語氣溫和,絲毫不懼場, “與我說。”
    黔首們一窒, 場麵竟漸漸安靜下來。
    太平年間,有人帶頭鬧騰,圍觀秦人們可能會跟著起哄鬧一鬧。
    但一旦真讓他們單獨麵對身著華服的貴族,誰都不樂意出頭, 又不是活不下去, 誰都不想得罪貴族。
    “不必緊張,都可以嚐試。”
    扶蘇的聲音不緊不慢, 帶著一種獨有的韻律,“若誰家能提供耕地等田地用作展示, 官府還會有額外嘉獎, 不低於兩甲。有意向者, 一個個與我說。”
    殺掉一個窮凶極惡的盜匪,官府才會獎勵兩甲,如今隻需要提供田地就有這麽多, 黔首們紛紛意動。
    很快就有膽子大的黔首冒頭, 聲稱他家的耕地距離這很近, 幾裏,在城門口的石墩橋
    有一個人開口,其他符合條件的黔首們也紛紛表示願意用自家良田展示。
    他們按規矩一個個發言,完全看不出之前差點暴動的模樣。
    扶蘇麵帶微笑地看了一眼。
    將之前站在桌上,鬧騰得凶,如今卻消失在人群不見蹤影的人默默地記下。
    公子高見狀一喜,忍不住激動地掐住夏少府的衣袍:“不愧是大兄!不愧是長公子。”
    “是啊!”
    夏少府眼底露出欣賞的目光,扭頭看了一眼憨憨的弟子,想了想提醒道,“你就這樣,隻親近長公子就很好。”
    “為何?夫子這話我不愛聽。”
    公子高聽到這不樂意,回話有些叛逆,“都是兄弟,有何親近不得?要不是三弟,夫子,我可能都見不著你了!”
    “……”
    夏少府無語地瞅著眼眶泛紅的公子高,你把某些公子當兄弟,人家卻把你當墊腳石,“罷了,你……”他忽然指向跟在扶蘇身後的張嬰,“你可以多親近親近他。”
    張嬰:?
    ——請不要把自家大型嬰兒托付給我。
    扶蘇回過身,笑眯眯地蹲在張嬰麵前:“嬰公子,我做得可還不錯?還有何需要補充?”
    張嬰注意到許多小吏詫異的視線。
    他又看向扶蘇,瞥見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狡捷目光。
    哎,不愧是皇帝霸霸的兒子,都有愛搞事的一麵。
    張嬰板起一張臉,故作小大人伸出小手手輕輕摸了下扶蘇的眉眼,然後點頭道:“嗯,仲父定然會滿意。”
    扶蘇笑容一頓。
    “噗。”
    公子高喜聞樂見地笑出聲,果然,能讓父皇無奈的小家夥就能讓大兄無奈。
    啊,童年被大兄微笑戲弄的傷痛記憶,忽然被撫平了一些。
    ……
    ……
    與此同時,黔首們跟著拿著農具的工匠,抵達鹹陽王城南區郊野。
    那裏有一片片待開墾的荒地,以及一部分的秋種春收的高粱地。
    田地前已站著了許多工師、工匠,以及在急著給土地丈量尺寸劃分的小吏。
    他們給黔首們第一個測試的是新式鐮刀。
    平日裏農戶們割麥子時,需一手扶著麥子,弓著背,一手用鐮刀割。
    效率慢不慢不說,最關鍵的是廢人,很容易受傷生病。
    “好!你們都拿好農具。”
    小吏拿出了一個竹簡和刻刀,“左側這一片是老式農具,右側是新式農具。我們對比一下收割速度。”
    被分為兩塊正方形的田地上各站著一男一女。
    男農戶笑嘻嘻地衝圍觀的黔首們揮揮手,時不時還衝著熟人喊話:“順,這我家地,且看看這新農具好不好使。哈哈哈……”
    女農戶則低著頭,誰也不肯看,好似有些害羞。
    原本被安插著搗亂的農戶左右觀察了下,憋不住冒頭挑撥。
    “這不公平!收割麥子本來就是誰力氣大,誰就收割的多!現在拿著新農具的是個男子,舊農具的是個女子,這怎麽對比的出來?”
    這話一出,附近的黔首們紛紛點頭。
    小吏聞言一頓,立刻回首,瞪著那兩人:“你們作甚!我剛說過,為檢測我大秦的新農具省力,收割快!必須由身體弱的來使用新農具,你們為何私自調換!”
    女農戶不好意思地搓手。
    男農戶拍了拍胸膛,不慌不亂地解釋:“我和她是兄妹。別看我這樣,前幾日春狩時被熊瞎子傷了,我才從疾醫所裏出來,身體弱著呢。我阿妹收割速度肯定比我快!”
    “那不成!你這樣,怎麽和秦國百萬黔首證明我們新農具好!”
    小吏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他伸手向最開始點出質疑的家夥,“你,就你!既然你有不滿,那你一個男的去用舊農具,和那位用新農具的比一比!”
    細作農戶:……
    他一點都不想給秦人的土地添磚加瓦,但氣氛到了這上麵,周圍黔首們都盯著他,不上去收割壓根不現實。
    他不甘不願地走上來,滿臉戾氣。
    而他對麵的農田。
    女性農戶用上這款構架奇怪的新式鐮刀,剛準備彎腰,卻遭到小吏的阻攔。
    “都與你說過!這個。”
    小吏指著新式鐮刀,“不需要彎腰!可以一直站直了收割。”
    “對對對,是我,是我沒反應過來。”
    女農戶不好意思地惶恐道歉,然後努力挺直腰杆,一邊收割高粱,一路向前走。
    細作農戶回頭瞥了一眼,想著親自上來也好,正好可以證明新式農具不過是拿出來哄騙人的。
    思及此,他彎著腰開始收割高粱,每一刀,他都得幻想是老秦人的頭顱,揮舞割高粱的速度明顯加快。
    等第一趟直線走完,細作農戶都有些詫異自身憤怒帶來的力量,居然割了這麽多。
    他自信滿滿地抬頭。
    “啪嗒!”
    鐮刀就這麽從手心滑落。
    隻因隔壁田地的女農戶,竟然都開始收割第三條直線。
    怎麽,對方怎麽會快那麽多?
    ……
    其實對於圍觀的黔首們而言,壓根不再需要最後的對比。
    光看手持新式鐮刀女農戶能夠挺直腰杆收割高粱,看她臉上驚喜、不敢置信的神情,就知道這款新式鐮刀有多麽省力。
    有黔首忍不住道:“這鐮刀,哪怕收割效率慢一些,我也要這個!日日夜夜彎著腰,久勞作,睡都睡不平。”
    “可不是麽。”
    另外一個心細的黔點頭,之後滿眼興奮地說,“不過這款的效率鐵定也快!你看,男農戶才走一條線。這女農戶都來回兩次。你再看看這兩人臉上的汗珠,表情,哈……這個肯定好得很。”
    ……
    “好,好用!”
    手持新式鐮刀的女農戶恨不得將這一片地都走一遍。
    她幾乎是超過對麵三倍的速度,將這一塊的田地給提前收割完。
    然後,她搓著手,老實巴交地看著微微頜首官吏:“主吏呀,何時,何時可在官營作坊借到這物件!”
    秦朝重視農戶,每年春耕、秋收都會免費借出農具,耕牛,唯一的要求是愛惜。
    不過就算真的損壞,隻要沒查出來是故意損害,都問題不大。
    “會有的。”
    官吏一邊用刀筆記錄數據,一邊敷衍地點頭,“行了,你去休息。”
    “我還願意繼續嚐試!”
    女農戶覺得自己上了癮,立刻爽朗道,“這一片本來就是我的地,自家地,自己耕種、收割,不用勞煩旁人。”
    她完全將半個時辰前考慮的,借自家田地給官府,可以少勞作的念頭給忘了。
    “成,你去配合試這個犁地。”
    “哎。”
    “人犁地也行?”
    女農戶一咬牙:“可以。”
    這女農戶小跑到另外一邊,發現工匠牽了兩頭牛過來,其中一人正在給牛身上套一個造型奇怪像彎曲梳子頭的銅鏟。
    因為沒經驗,牛被尖刺弄了好幾下,不舒服得掙紮起來。
    “我來,我來。”
    女農戶瞅著心疼,忙跑過去,“你們這些工匠,不種地總吃過飯吧!咋地這麽不心疼耕牛。”
    秦朝耕牛受官府保護,不光不能私自打殺,還明文規定如何使用以及休息,避免耕牛996勞動。
    農戶們對耕牛更是愛護有加,對借來的耕牛是哄著,對自家的牛那是寧可餓著自己也要把耕牛養好。
    “嘿。主要我們也是第一次……”
    年輕工匠還沒說完,就被旁邊年長工匠嚴厲地瞪了一眼,立刻閉嘴,年長工匠緩緩道:“這一輪測得是可牛犁地,也可人犁地。你確定要測?”
    女戶聞言一愣:按正常經驗,人犁地的效率可遠遠比不上牛。
    但今日……
    女農戶的目光落在怪模怪樣的物件上,又想到剛剛輕輕鬆鬆割高粱的場景。
    “我願意!”
    女農戶的力氣不算大,開始還擔心身上綁著些怪模怪樣的物件,哪怕旁邊有人幫襯著也會拉不動。
    然而等她往前走時,先是驚訝這物件的輕巧。
    回走了兩圈,女農戶回頭看時才發現奇特之處。
    這怪異農具耕地犁地的一次範圍好廣。
    而且……
    女農戶忍不住蹲下來抓地,來回隻一扒拉一次,泥土就比老式犁地的要鬆沃許多,原本有些高低不平的土坑也緩和,基本看不到大土塊。
    ……
    正在記載數據的官吏見女農戶傻乎乎地蹲在地上摸土,忍不住嚷嚷道:“作甚呢?要看犁幾次方可犁成,這地起碼來回五六次,別偷懶啊!”
    “犁好了!”
    農戶忽然幹巴巴地抬頭道,“都,都軟乎了。”
    官吏一愣,連忙跑過去撫摸地麵,還真是,雖然耕得不夠深,但說不定將頭子加長就能解決。
    陪著他一起過來的工匠忍不住驚喜道:“對啊,這玩意形似梳,我日日給我妻做梳子,閉著眼睛都能弄出來一個,怎麽就沒想到把它弄到地上去呢?”
    官吏嗤笑一聲:“日日有人去河邊釣魚,也隻有孔子才說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工匠:“……”
    女農戶再次憋不住了,忽然嘀咕道:“主吏,您能不能給句準話,這個什麽時候可以借。”
    “收繳天下兵器後。”
    官吏敷衍地給了個答案。
    沒想到那農戶反而支棱起來,嘀咕道:“嗨,果然收那些破兵器,是為了新農具啊!虧我之前還不樂意,我馬上寫信回老家。主吏您放心,我這就給你宣傳,保管都主動送來!”
    農戶這話令官吏一愣。
    也令過來巡視的夏少府兩眼放光。
    他忽然步履匆匆地轉身跑走。
    公子高懵逼地緊跟其後,也跟著小跑起來,嘴上還喊道:“夫子,夫子。”
    夏少府無奈地停下腳步:“你跟著我作甚?”
    “啊?因為夫子跑。我就跟著……”
    “……”
    夏少府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你是小孩子嗎?旁人跑,你就跟著跑,但到底是心疼數年的弟子,他深吸一口氣道,“我去找陛下,懇請加急製造一批農具,分到各地郡縣,向黔首展示,再收繳天下兵器。”
    “好的夫子,我陪你一起去。”
    夏少府有些感動,弟子果然是擔心自己。
    “哎,我也得給父皇道歉才是。”
    公子高耷拉著表情,“明明我比阿嬰大十幾歲,卻還不如他懂父皇的心。怪不得父皇偏寵他,要我,我也偏寵這樣的。”
    夏少府目瞪口呆:……
    弟子呐!那稚子隨口忽悠的話,你真信了?!
    ……
    ……
    兩日後,鹹陽宮門口。
    張嬰打了個哈欠,見扶蘇始終背手而立。
    他便溜達到牆角的灌木叢,采摘裏麵的花骨朵打發時間。
    張嬰呆了沒一會,發現有小朋友送了一籃野花過來。
    他一愣,起身一看,發現不遠處有一群小兒居然在默默地觀察他,那些小朋友手上也是采摘的野花,一副對他很好奇,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模樣。
    張嬰對他們展顏一笑。
    當注意到這個表情後,某些小朋友身體扭捏,視線閃躲,某些人則嘻嘻哈哈地跑開,但很快又繞路回來;還有些膽子大的小孩,猶豫了會便快速衝過來,丟下野花又跑走了。
    “他們是附近農戶的孩子。”
    不知何時,扶蘇來到張嬰的後側,然後將他輕輕拉扯起來,“是對你表示感謝。”
    “我?感謝?難道知道是我發明的?”
    張嬰有些納悶。
    仲父不喜歡搞“深藏功與名”那一套,所以在頒布新農具政令的時候,他就命少府明確標記了發明者“嬰”,還用上張嬰幾個月前設計的專屬徽記。
    但知道名字,也不可能將人與名完全對得上。光一個鹹陽城,單字叫嬰的都好多個。
    “你呀小小年紀,偏偏心氣高。也小瞧我大秦人的感恩之心。”
    扶蘇伸手戳了下張嬰的額頭,表情溫和,目光帶著一絲嚴肅,“這兩日,你幫著給農戶解釋如何使用新農具,難道不值得他們感謝?你幫他們拆卸舊農具,難道不值得被感謝?
    難道隻有寫出錦繡文章,治國理念,新式農具……黔首們才能看見?才會感謝?不,黔首與你我一樣,也會因為細微的舉動而……”
    張嬰一愣。
    扶蘇看著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是我說錯話,你還是個懵懂稚子,豈是那些自認高人一等的愚……咳。”扶蘇不繼續說,反而伸手揉了揉張嬰。
    張嬰再次一愣。
    扶蘇這話說的,確實和秦朝主流政治傾向不太一樣,有點沾邊共產主義哲學味。
    他忍不住打量扶蘇的臉龐。
    明明在新農具出現後,鹹陽城的官吏們在慶祝,黔首們也在慶祝,可唯獨扶蘇依舊透著一點淡淡的隱憂。
    好家夥!
    問,還是不問!
    張嬰心中默念,開始扯手中的花瓣,扯了一些花瓣後,他沉默地看著結果。
    張嬰一邊抓起手邊的野花開始編織花環,一邊故作無意間問道:“扶蘇阿兄,你為何不高興呢?”
    “嗯?”
    扶蘇微笑地看著張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我沒有不高興。”
    “嘿嘿。”
    張嬰眨了眨大眼睛,伸出小手拍拍扶蘇的大腿,“放心吧阿兄,我不會告訴仲父。外婆說過,有煩心事,和旁人說了不光心情很快好,還能想出解決辦法哦!”
    說到後半句,張嬰還伸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半圈。
    “……”
    扶蘇聽到這話反而沉默了。
    他起身往前走,張嬰嘴角一抽,真不好忽悠啊!他也連忙跟上。
    兩人在長陽街來回走了一圈,差不多重新走回起點,在張嬰以為失去了打開扶蘇心扉時機的時候,扶蘇忽然大力揉了揉張嬰的小腦袋,將他揉得東倒西歪。
    張嬰捂著腦袋,一臉不解地瞪著扶蘇。
    扶蘇輕輕歎了口氣,沒有看張嬰,反而是對著四處無人的空地開口道,“古人常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1。
    我在九原時,曾見過被羌族鎮壓的奴隸,因一場秋火,並未選擇倉皇逃亡,反而虐殺曾經的奴隸主,占據他們的妻兒與羊群。
    父皇隻顧自己意願,強行征收兵器,激起了民憤。
    這次僥幸通過,父皇不曾見識黔首憤怒的力量,便會繼續獨斷專橫。那下一次呢?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2……”
    張嬰:!
    能文能武,還有一顆體諒底層民眾的心。
    優秀。
    扶蘇停了一會,張嬰以為對方說完了,正準備呱唧呱唧鼓掌時。
    沒想到扶蘇像是被打開水龍頭一樣,又開始慢慢地說他在九原的事。
    扶蘇在九原征戰時,打下不少過去屬於羌族、匈奴占據的土地。
    靠近大秦邊境的,是讓官吏們進行的郡縣製管理。
    但因當地官吏人手不夠,也因扶蘇還打下一大片肥沃的屬於三不管的危險土地。
    所以扶蘇調從老秦地,鹹陽,調了一些有能力的王族子弟過來。
    出於安全和獎勵等特殊原因,扶蘇給他們封了地,給這些人在管理自己地盤時有一定的稅收、礦產挖掘、等的自主權。
    所以在九原,類分封製和類郡縣製的管理製度,都存在。
    扶蘇原本不怎麽在意,甚至想著盡快從鹹陽調派官吏,過成一樣的治式。
    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分封製,郡縣製孰優孰劣。
    在聽過張嬰那一番“對比出成果”的話後。
    扶蘇決定保護好這一片的特殊性,想將其這個作為前期試驗田,過幾年後,再給嬴政看成果。
    杵在旁邊的張嬰聽完很是震驚,他忍不住問了句:“那羌族、匈奴能服管?”
    扶蘇一愣,沒想到不到腰高的小家夥居然真的聽進去了。
    他神色很淡地笑了笑:“父皇不是統一文字麽,我有樣學樣。讓他們不再牧羊,學我們耕地,我們的文化,自然能聽我們管……”
    張嬰:!!!
    扶蘇哪裏隻是一個心軟的理想主義者。
    就他這對政令的謹慎態度,對同化異族的果決手段。
    倘若是扶蘇繼位,秦朝真的未來可期啊,指不定他們都不用學四六級!
    唉,越想越氣胡亥!呸。
    ……
    扶蘇還自顧自地說了一些,節奏又快又跳躍。
    仿佛在與自己的迷茫和壓力對話。
    等扶蘇吐槽一般地說完,再低頭,他看到張嬰雙眸閃爍著星星眼地盯著自己。
    著實愣了一會後,扶蘇才繼續道,“你……為何……”
    “阿兄!太帥了!”
    張嬰跳起來拽住扶蘇的手臂,像個布袋熊一樣緊緊地抱住扶蘇的雙手,“你說得太好了!”
    扶蘇詫異道:“你……聽明白了?”
    “沒有!”
    張嬰並不是騙扶蘇,前麵簡單的還能聽懂,後麵涉及到具體什麽政策、什麽思想理念,他是完全沒聽明白,但不重要,光前麵就夠他吹彩虹屁了,“但我知道阿兄想的很不一樣,很厲害!”
    扶蘇眸光微閃,停頓了會,忽然輕聲道:“你不是,總勸我聽父皇的?”
    “對呀。”
    扶蘇一頓,搖了搖頭:“若是聽父皇的,那麽我這些所想……”
    “哎呀,我們可以先聽嘛。”
    張嬰露出憨憨的笑容,雙眸亮閃閃地看著扶蘇,“再做,我們知道,肯定對仲父好的事,仲父看到了是好的,肯定也不會生氣。”
    “……”
    扶蘇看著張嬰,忽然笑出聲,“所以,這就是你死活要給父皇梳胡子的原因?”
    張嬰:……
    “你這小滑頭,不可仗著父皇寵愛你就陽奉陰違。”
    扶蘇輕輕歎了口氣,有些事有些人可以仗著寵愛做,但他不可以,“朝堂的事少考慮,你多想想西南學府的課業。”
    張嬰表情一垮。
    當他樂意操心這些朝堂破事?他巴不得日日躺在家裏享受美食。
    張嬰幽怨地盯著扶蘇,嘀咕道,哎!你牛皮是牛皮,但記錄中你這父控,瘋起來也是可怕連自己都刀。
    若非如此,我早躺平享受紈絝生活,誰樂意盯著胡亥那些破事。
    思及此,他踢腿邊蹴鞠的力道猛地變很大。
    蹴鞠“砰”地飛向不遠處酒肆的二樓窗戶。
    張嬰一愣,忙小跑過去。
    ……
    與此同時,明老目光銳利地瞥了一眼從窗戶地掉落進來的蹴鞠,沒有動。
    酒肆裏的歌女咿咿呀呀地唱著小調,楚地舞姬跳著慶豐收的舞。
    其他樓層的老秦人們嘻嘻哈哈笑成一團,又是稱讚新農具,又是互相說著必須監督那些不樂意拿武器的家夥,趕緊將其上交給官府,好讓他們趕在春耕前到新農具。
    這些喧鬧聲,越發襯著二樓包間的寂寥。
    明老見酒仆端了又一次溫熱的飯菜過來,他冷漠地接過,歎了口氣,推開包間。
    裏麵一道身影斜依著床榻,目光始終落在窗外。
    “公子,用些吧。”
    明老將身後的門關上,看著一直望著鹹陽王城方向的張良,小聲勸道,“您已兩日兩夜沒進食,沒合眼了。”
    “我不明白。”
    張良的聲音有些沙啞,拳頭攥得很緊,“為何殺盡天下的暴君,卻宛如天助。我輸得,不服。”
    明老歎了口氣。
    是啊,誰能想到臨時丟出來的新農具,居然好用到可以將過去農具都拋棄的程度。
    整個鹹陽的黔首們都快樂得很,甚至會互相監督、指責誰家兵器不上交,上交得慢,為了盡快得到新農具,一個個積極得不行。
    “張公子,我們還有……”
    “我知道,我們還有機會。秦能崛起,歸功於軍功製,當周邊無國可打,便是他自取滅亡之時。哈……暴君想用攻打百越,匈奴那些貧瘠的地方,為秦拖延時間,不過是飲鴆止渴。
    即便將那些地方都打下來,收獲的東西,遠遠比不上開戰的巨大損耗。秦國遲早會滅……”
    張良語速很快地分析,又像是在對自己進行勸說,“我等了十年,我可以等,但我為何輸得這麽……唉,莫非天命還在秦……咳,咳咳……”
    明老見張良滿臉痛苦,心疼地連忙遞過去帕子。
    “明老。”
    “在!”
    明老趁機遞上去一碗粟米粥,“用些吧,公子。”
    張良輕輕咳嗽一聲,拿勺子的手在輕輕顫抖,忽然歎息道:“是我之前魔怔了。天注定又如何,這或是大秦最後一道氣運,我還有機會……”
    “公子。”
    “明老,我無事,讓我靜靜就好。你也將那蹴鞠還了吧。”
    張良平靜地喝下粟米粥,目光又一次落在窗外,這時,大風吹起幾朵小野花落在了窗台,他忽然喃喃低語,“何時,屋內枯枝,花會開。”
    明老虎目都快泛出淚來,自家公子太累了。
    韓滅之後的十年。
    公子從備受長輩寵愛,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改頭換麵,成為整日藏在暗處,不惜一切手段算計複仇的孤家寡人。
    他參與了五年前,韓舊國度新鄭爆發大規模的反秦叛亂。
    也暗中聯合昌平君、項燕等人,一度以陳縣為中心,爆發大規模的反秦叛亂,秦楚之間的戰爭。
    更不用提大大小小的複仇計謀。3
    為何上天不能偏愛公子一次呢。
    想到公子第一次看到黔首用新式農具勞作時,驀地坐下,滿眼閃爍的不敢置信、不甘和絕望。
    明老的心越發痛。
    ……
    “哎,明老丈是你啊?”
    明老一愣,抬眼沒見到人,聽到來的小子。
    “是你?!”
    明老將蹴鞠遞了過去,神情緩和了些,“日後玩蹴鞠,可要小心些,不可砸到旁人。”
    “我知曉了,對不起。”
    張嬰說完,明老剛準備轉身離開,卻被對方扯住了衣袖,“你過來,過來低下頭。”
    明老一愣,但見稚子露出憨憨的笑容,是如此討喜,令他想到久不得見的孫兒,便心軟地微微低頭。
    之後,明老隻覺得頭上輕輕落了一物,伴隨著一股淡淡的草木花香。
    “給!花環。”
    小子給他戴好之後,還將手中的花環一股腦地放在他懷裏,“送你,開心些哦。”
    說完,便叭叭叭地跑遠。
    明老怔怔地看著手中的花環,忽然想到張公子之前呢喃的話。
    他猛地轉身,抓起花環,迅速向著自家公子衝過去。
    ……
    張嬰完全不知道,那老丈竟將他的花環送給張良做心理安慰。
    若是知曉一切,張嬰隻會神情古怪地拍拍對方老丈的肩膀,告訴對方保密,他擔心心高氣傲的張良在知道真相後會氣死。
    此時,張嬰坐在馬車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表情有些苦惱的烏,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
    沒錯啊!是西南學室大門口!他沒夢遊啊!
    不是,怎麽連情感問題也來問他。
    這合適嗎?
    他還是個三歲寶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