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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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之前。
    樊家小子送張嬰回長安鄉, 即將抵達主宅時,果然聽到比過去幾日要喧鬧數倍的嘈雜聲。
    張嬰靠近細細一瞧。
    過去主屋前隻有三四個工匠在工作,如今卻滿滿當當站了近四五十位工匠, 他們每人手上, 或拿著玉石、木料,或雕刻工具,埋頭工作。
    而在前平正中央,背對著他的高大身影, 隱隱有些熟悉。
    “回來了?”
    那高大身影敏銳回頭, 待看到張嬰後, 輕輕揮了下手, 頓了頓, 才幹巴巴道, “廚房燉著湯,要不要用一碗?”
    張嬰莫名放鬆下來, 原來是便宜爹啊。
    “叔父怎會來?”
    張嬰有些疑惑蒙毅為何會在這。
    蒙毅的態度在張嬰看來有些反複橫跳。
    最初在車隊裏, 便宜爹每日起碼要湊過來兩三回, 強行與他尬聊兩句。
    可等舉辦完巫祝奉子儀式,尤其是張嬰做完騎大馬任務之後, 蒙毅差不多銷聲匿跡,基本沒再主動出現在他麵前。
    張嬰並沒有多難過,因為他本來就對父係血脈抱有偏見。
    他甚至還和係統開玩笑說,可能他隨口喊得“叔父、季父”是真的, 蒙毅調查出他並非是蒙家子,出於尷尬, 才不想和他見麵。
    張嬰本以為和蒙家的緣分就此打止。
    沒想到時隔數日, 蒙毅又一次出現在他麵前, 還如此大張旗鼓,如此喜意濃濃,實在是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咳……我。”
    蒙毅仿佛被張嬰的問話給弄愣,好一會才緩緩開口,“我們是一家人,祭月已過,我當然要來!”
    “祭月?”
    張嬰一臉不解。
    直到身側的樊典小聲解釋,張嬰才知道“巫祝奉子”從大巫祝那接回來後,前幾個月,哪怕沒有與親人相認,也是不可與真正的血緣近距離接觸的規矩。
    但是……
    張嬰的表情越發迷惑。蒙毅明明知道“巫祝奉子”這個身份是偽造的,為何要如此遵守?
    “哎,我妻特別看重你。”
    蒙毅一眼看出張嬰眼底的疑惑,他熟練地將張嬰舉起來放在肩膀處,小聲說,“她很信那個。前些日子,她知曉我私下帶你騎大馬,覺得我沒做好,你看看我手臂……”
    蒙毅伸出手臂,黝黑的皮膚上有幾道印記,“被她……嗯,劃了幾下。”
    張嬰滿臉疑惑,想著有沒有那麽快誇張,古代閨秀豈會……然後他就看見蒙毅手臂上,幾道長長的傷疤。
    張嬰:“……”
    這時,他感覺一隻手突兀地抱住他的腰,另外一隻手毫不留情的一掌將蒙毅拍開,然後他身形一轉,落在了另外一人懷中。
    張嬰驚訝抬頭,恰好與一位身形如扶柳苗條的美貌婦人對視。
    他眨了眨眼,發現對方舉著他,正麵盯著他瞅。
    張嬰下意識回應了一個憨憨的笑容。
    這下好,對方那雙的眼眸仿佛瞬間亮起來,甚至泛起了晶瑩。
    張嬰:!!!
    “妻,外麵天寒地凍的。”
    蒙毅側身走過來,不知從何處掏來一件大襖子披在婦人身上,“你怎出現在門口?”
    “坐立難安。”
    美婦樣貌看起來很羸弱,聲音卻較為粗獷,她抱起張嬰輕鬆地上下拋了下,微微皺起眉,“太瘦弱,日後得好好養。”
    張嬰睜大眼:我去這嗓音!
    和網傳的東北軟妹視頻,“主銀,俺的這顆心為你綻放”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這時,蒙毅又從兜裏翻出一枚暖玉遞給給美婦,隨後才笑道:“哈,我豈會不信任我的副將。”
    “將軍!”
    美婦臉微紅嗔怪了一聲,“咳,稚子還在。”
    張嬰嘴角一抽,避開視線:隻要我看不見,就不能強行塞我狗糧。
    等等……
    被便宜爹溫柔地稱呼“妻”。
    這,莫非就是這一世的母親?
    張嬰體會過母愛的。
    雖然隻是幼時很短暫的一點回憶,甚至記不清母親的樣貌,但他卻能牢牢記住那一份對他的愛。那才是支撐他,沒自暴自棄地走向極端的原因。
    思及此,張嬰有些控製不住情緒抬眼,細細打量這位美貌婦人。
    這位婦人樣貌較好,身形消瘦,皮膚蒼白得能看見青色的血管。
    但她鬢角遮掩不住的傷口,布滿疤痕的雙手,腰間斜跨的透著森森寒意的長刀,無不在提醒張嬰,這絕非普通內宅婦人。
    一位與記憶中溫柔、柔弱、手無縛雞之力,毫無相關類型的母親。
    張嬰怔怔地看著對方,心裏有些亂。
    這時,張嬰忽然感覺到一雙纖細卻粗糙的手指觸碰到他後腦勺。
    張嬰剛準備躲,這手指力量卻大得驚人,壓根不是他能夠撼動的。
    那手指在他耳後滑動了好一會,才鬆開。
    張嬰再扭頭,看見美婦臉上綻放出璀璨的,仿佛失而複得的笑容,尤其那一雙眼眸,亮得仿佛有星星墜入其中,閃閃發光。
    她聲音帶著顫:“是,是阿嬰,是的。”
    說罷,美婦將張嬰死死地抱在懷裏。
    ……
    蒙毅見張嬰木木地站在原地,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妻還是太心急了,她忘了兩人目前是從未見過麵的陌生人,也忘了他剛剛給予的叮囑,要保持距離,要再給張嬰一點相處適應的時間。
    就像他。
    之前被張嬰躲來躲去的,還以為是被這小子討厭。
    後來,這小子還不是主動給他送了一份羊羹和鍋盔,並且陪他玩騎大馬。
    現在愛妻倉促靠近,稚子應該會很慌,很怕,想跑吧。
    蒙毅上前一步,開口道:“我愛妻。她很早前便念叨著你,想見你。先前回鹹陽,你被陛下帶回宮,沒回家,她十天半月都沒讓我回臥室。
    後來知曉你是巫祝奉子,她怕損了你的福分,所以堅持熬了幾十日,掰著手指算時辰,剛過來祭月就迫不及待來尋你,阿嬰,她對你滿心思念,她沒有壞心思……”
    蒙毅絞盡腦汁地打圓場,但這話說得幹巴巴的。
    張嬰和妻子始終抱著,沒人理他。
    蒙毅最後放棄,他上前一步想將妻子拉開一些,與張嬰保持舒服的社交距離。
    然而下一秒。
    他見卻見張嬰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妻在他臉上摸來摸去,半點抗拒的態度都沒有。
    甚至愛妻問一句,張嬰便乖巧地應一聲。
    以至於,他們開始進行
    嬰輕輕上手撫摸,滿臉心痛:“怎會傷得這麽重,蒙將軍都不曾護著你嗎?這是如何受的傷?”
    妻眼神溫和:“無妨。這些不過是功勳章!這一條,是我曾去楚國攻城掠地,良人運輸輜重過來支援卻不幸被埋伏,我殺進去將其救出來時,替他擋下一劍。”
    嬰:“什麽!豈可讓女子擋劍!叔父也太不心疼叔母了。吹吹。”
    妻:“啊這……小小年紀哪裏學的……咳,倒也不全是。我那時是你叔父的副將,理應擋劍。”
    嬰西子捧心狀:“叔母心善,處處都替叔父想,未曾不為自己想想。阿嬰心疼叔母。叔母還有這條傷疤呢?好深啊,也是被叔父連累的嗎?”
    妻:“唔……不要誤會。將軍很厲害。昔日我與他被戲稱為黑白凶星,配合默契。互為對方擋刀。我身上傷口尚不及你叔父多。你看的這一道傷疤,便是我獨自領軍征戰沙場時被偷襲,也是我受過最重的傷了。”
    嬰斬釘截鐵:“叔母受傷少,隻能證明叔母武勇第一,比叔父厲害。若叔母當阿嬰的副將,阿嬰定不會讓叔母受傷。”
    妻一愣,忽然爽朗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好誌氣!日後當你的副將。”
    ……
    蒙毅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自家夫人的魅力這麽大的嗎?
    你小子當初對我又是翻白眼,又是跑路的抗拒態度呢?
    怎麽現在對我妻就又是心疼,又是貼貼,又是誇誇?
    還有……
    你小子的話是不是哪裏怪怪的,似乎能細品出一股茶湯香。
    ……
    其實真不是蒙毅想的妻子魅力大。
    好吧,魅力大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力量過於強大。
    張嬰一開始沒注意,等注意到想動時卻發現壓根沒法動。而且見美婦滿眼星星地瞅著他,張嬰也不想太過抗拒,免得傷了對方的心。
    沒辦法,就好像他對父係血脈有debuff,他對母係血脈也有天然好感加成。
    張嬰又是個能哄人的,三言兩語,便令對方神情越發放鬆。
    “阿嬰,你這三年。”
    美婦的手一次又一次輕柔地摸著他的臉頰,“受苦,太受苦了。”
    “還,還好啦。”
    張嬰的臉不自覺泛紅,嘀咕著,“我,外婆對我很好,很好的。”
    “是麽。能遇到好心人家真的是太好了。”
    美婦溫柔地看著張嬰,這時,旁邊忽然響起“汪汪汪!”的犬吠聲。
    張嬰扭頭一看,開心地打招呼:“……外婆!外婆!”
    “使不得,可使不得。”
    張宮女表情有些驚慌,連連擺手。
    她訝異地看向張嬰,明明都與阿嬰約定好,麵上稱呼張女官之類,私下偶爾才能喚外婆。
    阿嬰之前一直都做得很好,為何突然又喚外婆了。
    “外婆,這是我叔母……”
    張嬰嘴上介紹著,眼珠子滴溜溜地觀察美婦。
    “叔母。”
    “喚我采桑即可。”
    美婦笑眯眯地上前一步,絲毫不見外地與外婆握了握手,快言快語,“若不嫌棄,我們不如結個幹親。如何?”
    張宮女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夫人。
    張嬰目瞪口呆,他連忙看向不遠處的蒙毅,發現對方一臉淡定,顯然,這不是美婦一拍腦子的決定。
    “幹,幹親?”
    張女官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擺了,隻推辭著擺手,“不成,我不成的……”
    “你忘了我嗎?七年前攻打燕國的戰場……”
    美婦笑眯眯地揉了揉右下顎,露出被粉遮掩過的差不多拇指大小的灼傷痕跡,“若不是你帶領一群躲在後方的宮女來救援,我早被大火燒死了。”
    “啊!黑煞將軍!”
    張女官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一不留神居然說出了當年聽到的綽號,“這,這怎麽會!怎麽會……”
    美婦一臉‘好漢不提當年勇’的爽朗表情,拍拍張女官的肩膀:“當初我得知你身份時,便有這個想法。你是我與阿嬰的貴人,若不嫌棄,就別推辭了。阿嬰應當也是這麽想的,對吧……”
    美婦低頭,看向還瞠目結舌的張嬰,了然地笑了笑,還掐了一把張嬰的臉頰:“可是放心了,你這小機靈鬼。”
    張嬰知曉之前那點試探的心思被看透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頭發,連忙反身緊緊地抱住婦人,語氣帶著點他都沒發現的依戀。
    “阿……叔母,叔母。”
    “咳……”
    美婦身形有些僵硬地仍由對方撒嬌,頓了頓,才蹲下來抱抱他,不忘叮囑道,“再過一年,叔母親自給你鍛體煉骨,可不能再故作小兒態。”
    張嬰:……
    阿母!阿母你別也這樣啊!
    我就想當個躺平享受,柔弱不能自理的寶寶。
    沒等張嬰想著如何撒嬌逃過一劫時,蒙毅忽然插嘴道:“不需一年,扶蘇公子如今便是阿嬰的武學師傅。”
    美婦陡然沉默。
    過了一會後,美婦忽然雙手捧起張嬰的臉,細細撫摸了一下他的眉眼。
    好一會後,美婦忽然道,“聽說你很喜歡墨家?”
    “啊,對。”
    張嬰點頭,他知道秦人尚武,不怎麽喜歡工匠,所以下意識開口,“但我也是為了讓耕地種出更多的糧食,我用墨家,是為了產糧食。”
    “嗯,我知曉的。”
    美婦又沉默了一會,忽然笑眯眯地開口道:“阿嬰,你願意隨我……我一同回蒙毅的封地嗎?”
    張嬰聞言一愣,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離開鹹陽的邀請,猶豫道:“可我的封地在這,我想耕種糧食,我喜歡屯糧……”
    “哈哈。祖宅那一片封地本就沒人管。你若去那,糧食收成什麽的都歸你,當自己的封地,愛怎麽打理都成。那邊依山伴水,氣候宜人,比這更適合耕種,附近還駐有一支墨家常駐。可以常去討教。”
    張嬰聽得有些心動。
    他倒沒有想完全放棄鹹陽,但華國人嘛,想多留幾個預選方案,狡兔三窟是本能。
    “哇!好呀好呀!外婆也可一起去嗎?”
    美婦笑著微微頜首。
    ……
    “不可!”
    隨著房門被推開,一聲冷硬的低喝,引得屋內人一愣。
    眾人回首,這才發現居然是秦王嬴政。
    一行人連忙起身行禮。
    嬴政目光平靜地落在眾人身上,最後看向蒙毅。
    “是你的意思?”
    蒙毅暗暗叫苦,但作為一家之主也隻能抗住了,便點點頭:“想著封地許久未去,能……”
    “你想去便去。”
    嬴政這話說得生硬,甚至有些無情,“隻阿嬰年幼,車途勞累,也不怕傷筋動骨?”
    蒙毅連忙低頭認錯:“陛下教訓的是,是臣魯莽。”
    “……”
    嬴政冷著臉,沒有接話。
    張嬰抬起小臉,本想替蒙毅插科打諢說兩句好話,然而恰好與嬴政平靜的雙眸對視上。
    “……”
    雖對方麵無表情,甚至沒展現出任何狠厲的神態,但張嬰卻敏銳察覺到對方心情很不好,是萬萬不能踩雷觸怒的那一種。
    張嬰當即轉換思路,立馬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道:“仲父!仲父父!給捏捏!給梳胡子。”
    嬴政放在身側的手微微一顫。
    惱怒的情緒,還真被“梳胡子”三字給驚得平息了些。
    但嬴政依舊心底不快。
    他沒有彎腰,平靜地看了一會張嬰,聲音很淡:“你若去數百裏之外,可曾想過朕……給梳胡子?”
    張嬰:……
    擦,忘了梳胡子了!不能走,起碼在被動任務結束前不能離開!
    屯糧也沒有秦始皇的命重要,這一位才是秦國的定海神針。
    用土一點的話來說,秦朝亂不亂,始皇說了算。
    “仲父!我錯了!仲父如斯俊美,我願時時為仲父梳胡子。”
    他煞有其事地點著頭,肉乎乎的小手再次伸向嬴政。
    嬴政一愣,沒想到會聽到阿嬰想梳胡子是為他容貌的話。
    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
    嬴政稍稍蹲下來,手指也輕觸張嬰軟軟的臉頰,發現對方親昵如幼貓一樣蹭了蹭,他心底的火氣又平息了一些。
    “還想去封地嗎?”
    “想!”
    “……”
    “想仲父帶我去!”
    張嬰樂憨憨地笑了笑,滿臉期待地看著嬴政,“仲父最好了。”
    嬴政不為所動,故意板著臉問:“仲父與叔父,你喜歡誰?”
    蒙毅嘴角一抽,不敢置信地偷瞄嬴政。
    完全想不到會從嬴政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都喜歡、”
    張嬰眼珠子一轉,笑眯眯地拉著嬴政說著,蒙毅聽到這裏冷汗都快流下來,嬴政的眼眸也微微眯起。
    這時,張嬰繼續掰弄自己肉乎乎的手指,邊搖頭晃腦地嘟囔著,“還有叔母,扶蘇阿兄,高阿兄……”
    在嬴政的表情越發掛不住,杵在一側的蒙毅恨不得衝過去捂住張嬰的嘴,求他別繼續刺激陛下。
    “阿嬰不知,唉,太多人喜愛阿嬰,阿嬰不能辜負啊,但……”張嬰故作成熟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肉乎乎的小手拍拍嬴政的小腿,“阿嬰最心悅的是仲父,最喜歡仲父!”
    說到這裏,他又踮起腳用小手拍拍桌上的竹簡,然後昂起頭拉著嬴政的衣袖晃了晃。
    “仲父!厲害!教教我認字!”
    “……”
    嬴政瞅著對方,端水技術,話題轉移,兩項技能玩得爐火純青、神乎其神。
    他甚至聯想到自己的後宮。
    想到前段時間,帶了好些美人一起去春狩,結果那些美人居然一起哀哀戚戚地盯著他問,夫人甚多,陛下愛誰?等令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場景。
    若處於他位置的是阿嬰,指不定能維持得很好吧。
    “哈哈哈……”
    嬴政忽然暢快地笑出聲,寬厚的大手握住張嬰的小肉手,“你這機靈小子。行。”
    嬴政拉著張嬰就往裏屋走。
    走了一半,他見天色已晚,便拉著張嬰往外走。
    張嬰有些懵。
    便聽見嬴政慢悠悠地開口道:“夜已深,我不可留宿宮外。不如回宮秉燭夜談,好生教你。”
    “……”
    張嬰內心的小人都快跪下了,回宮熬夜學習,能說不麽。
    跟在後麵的李信也是一臉懵逼,不是說好來問騎行裝備的嗎?
    李信目送兩人離開,還是不甘心,便回頭找人詢問大黃犬。
    在途徑美婦和蒙毅時,還不忘拱手與美婦打招呼,喚了一聲:“阿妹。”
    “阿兄。”
    美婦很是高興地微微頜首,還未繼續說話,便出現一道壯碩的身影擋在她與李信之間。
    “良人。”
    美婦有些哭笑不得地捶了蒙毅一下,“阿兄與我有救命之恩,若沒他,十多年前我便死在韓……陳縣了。”
    “咳,嗯……他年紀比我小,何必喚阿兄。”
    蒙毅粗著嗓音,並沒有動,“其他,我自會報答。”
    美婦搖了搖頭,她繞過蒙毅,剛想追去張嬰那叮囑幾句,卻被張女官拉住,連連搖頭。
    “別跟過去。”
    蒙毅也在一旁低聲勸說,“陛下還在氣頭上。”
    美婦腳步一頓,她靜靜地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又看到李信抱著大狼犬快步跟過去的模樣。
    她忽然開口道:“良人。陛下,曾經是如何與你說阿嬰的?”
    “哎,就我之前與你說的。”
    蒙毅有些尷尬地摸了摸下巴,妻子多半知曉他有所隱瞞,但他不可能違背君令悉數交代,“你放心,不管如何,我們認他。還是說你不想……”
    “不,我想!”
    美婦斬釘截鐵,眼底甚至閃過一抹厲色,右手摸在刀柄上,“若誰敢欺負我兒,必殺之。”
    蒙毅小聲勸道:“好的好的,別動氣,太醫說過怒急傷身。”
    “……嗯。”
    ……
    ……
    三人乘坐著回鹹陽宮的馬車。
    嬴政對除扶蘇以外的皇子,都沒有太高要求。
    他甚至因成蟜叛亂一事,刻意讓這些兒子學儒家君臣之道,輕易不讓他們觸碰前朝權利。
    原本嬴政隻想順手教一教,看看就好。
    但……
    教聰明孩子讀書是會上癮的,尤其當天才教天才時,那一種滿足,驚訝,尤其是眼見小樹苗“刷刷刷”成長的期待感,輕易壓不下去。
    所以教了一會後,嬴政已經完全忘了“中庸”兩字,他教導文字的速度越來越快,要求也越來越嚴格。
    “這裏少了一丿。記不住?”
    “後兩個字是,百裏奚,非百奚裏。怎可藏拙。”
    嬴政給出各種典籍,然後各種快速挑錯。
    這種方式令擁有成年人心智的張嬰都開始自我懷疑。
    古代嬰兒難道都是神童?
    文字看幾遍就能全記住?
    聽過幾遍的句子,默寫時也能全部弄對?
    因為身體時刻被係統能量萃取,他敏銳地發現記憶力、思維能力和觀察能力比前世要強悍許多。
    原本張嬰還想收斂著點,苦惱如何扮演一個不出格的神童。
    現在看嬴政各種睥睨的眼神,仿佛在說“就這?”“你是不是傻乎乎?”等眼神。
    這還扮演個鬼,再收斂下去,別說偽裝神童,隻怕偽裝成正常孩童都難。
    張嬰在懷疑人生,也被激發起鬥誌。
    嬴政來自朝堂的焦躁情緒,則在一聲聲指點中被慢慢撫平。
    誰會不喜歡教導一個聰穎可愛的奶娃娃,尤其當孩子是自身血脈時,那種後繼有人的成就感,足以令任何一位長輩心生開懷。
    此刻,嬴政徹底沉浸在與張嬰寓教於樂的互動。
    在馬車即將抵達鹹陽時,張嬰握著竹片的小手微微顫抖,好酸,真的熬不住了。
    想了想,他立刻從兜裏掏出一把小巧的象牙梳往嬴政胡須上湊。
    一邊給對方梳“拔”胡子,張嬰還不忘和嬴政甜言蜜語,說是特製,隻為給仲父梳胡子。
    嬴政感受著下顎不斷傳來的輕微刺痛,嘴角一抽:“倒也不必日日……”
    “必須的,子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子曰:父母之所愛亦愛之……胡須,仲父所愛也。”
    張嬰看著被動任務上,快速增加翻倍的數據,滿意地笑了笑,這脫毛梳偷偷弄了幾個小勾子真是幹對了。
    他認真道:“我年幼,也暫隻能幫仲父,敬愛您的胡須。”
    “滿嘴胡言。”
    嬴政哭笑不得,從何處學來的歪理,竟還把孔子的話亂解讀一通,他伸手刮了一下張嬰的鼻尖,“你可別小覷自己。”
    說罷,嬴政的目光落在李信身上一頓。
    表情古怪了一秒。
    張嬰沒注意到嬴政興奮的內心,他腦海中忽然被係統的求助刷屏。
    [宿主,救救我]
    [有流氓啊!性騷擾啊!]
    ……
    張嬰一愣,驀然抬頭。
    隻見一位身披鎧甲的中年男子半蹲在大黃犬前,不顧對方齜牙威脅,一手鉗住大黃犬的後脖頸,一邊饒有興致地撫摸大黃犬的腰腹。
    張嬰:……
    對方抬起頭,滿是風霜的麵龐也無法遮掩立體五官的帥氣:“小子,這可是你想出來的騎具?”
    “……嗯。”
    “哦?如何想出來的?”
    張嬰無視對方語氣中的質疑,他將大黃犬抱在懷中,歪了歪腦袋:“我個頭小,坐不穩,就想辦法穩住嘛。”
    “……”
    李信嘴角抽了抽,也對,應該沒誰會將這樣的大功勞隨便讓給一個稚子。
    李信向張嬰招了招手:“小子,來騎一圈如何?”
    “我不。”
    李信:“……”
    他剛準備扭頭向陛下求助,忽然,外麵傳來極為粗重迅猛的馬蹄聲。
    李信耳鼓動了動,忽然臉色大變,吼道:“陛下,此乃木型戰車奔襲聲。”
    說罷,他一掀開車簾,擠開駕馭馬車人,自己拉起韁繩。
    這一瞬間,馬車提速百分之三十。
    張嬰整個人差點飛出去,然後被臉色冷凝的嬴政一把撈回來,牢牢地固定坐好。
    張嬰心如擂鼓:媽呀,這是即將體會帝王級待遇。
    刺殺?
    可他可也不能坐以待斃!
    張嬰環顧四周,看著晃晃蕩蕩的車內綢緞。
    他立刻召喚大黃犬過來,先是回頭對嬴政說:“仲父!一定要抱緊我啊!”
    嬴政一愣,不解地低頭。
    這才看見,原來這小家夥居然借著他的力道穩住身體,然後將大黃犬身上的物件給拆下來,開始製作物件。
    嬴政眼眸微微眯起。
    “這是何物?”
    “嗯,叫馬蹬。”
    “嗯?何用?”
    張嬰頭也沒抬,一邊改製,一邊簡單和嬴政說了一下使用方法。
    改製比原製的速度快很多,三分鍾不到,一個更大號的馬蹬出現。
    張嬰剛準備和嬴政說,傳給正在駕馭馬車的李信,這樣對方在騎馬時,也可空出手來反擊。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嬴政直起身,一個橢圓形又厚又重的銅板裹在張嬰背部,重得張嬰差點噗通摔地上。
    “哇哦……”
    張嬰被嬴政拎起來,用剩餘的車簾布料緊緊地綁在嬴政的胸前,銅板對外。
    “抱緊。”
    嬴政低沉的嗓音響起,張嬰後背脊不知為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雙手雙腿順從地抱緊嬴政寬厚的胸肌。
    嬴政從車內拎起一柄青銅長劍,還有一柄銅錘,在抖得幾乎能散架的馬車中如履平地走向車門。
    “陛下!”
    駕馭馬車的李信頭都沒回,吼道,“戰車不停!速速躲開!”
    嬴政沒回話。
    他一躍而起,跳坐在最右側的黑色駿馬上,及時拉好韁繩控製住受驚的黑馬。
    之後,嬴政速度很快地馬蹬綁好,反手猛地一揮長劍,將黑馬與馬車之間的繩索幾下斬斷,然後他再一拉扯韁繩,駿馬“噅兒噅兒”兩隻前蹄騰空而起。
    下一瞬,嬴政竟調轉馬頭,向著瘋狂衝來的戰車,正麵硬衝!
    張嬰:!!!
    [係統,我這一波如果完了,還能有來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