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已經死在了戰場上的年輕騎士回來了。
    據說還帶回來一位漂亮可愛的魔女。
    在這片大地上，精通各種魔法的魔女無疑是比隻會一些巫術的法師更加神秘的。
    但和年輕騎士一起回到王都的那位魔女大人卻似乎不太一樣。
    熱鬧集市的街頭，多了一家魔法店。
    隻要你支付足夠的報酬，就可以得到魔女大人的幫助。
    治愈傷痛也好，預知未來也好，找尋丟失的物品或親人也好……魔女大人無所不能。
    不到一個月，整個王都的居民都記住了街頭的這家魔法店，記住了魔法店裏漂亮可愛的銀發魔女。
    “好啦~已經沒事了。”
    “謝謝！謝謝魔女大人！”
    “不用……”
    下著細雨的一天中午，穿著便裝的騎士撐著雨傘，走進了魔法店，和前來療傷的居民擦身而過。
    “今天不訓練嗎？”
    國王沒有怪罪騎士，反而為他還活著而感到欣喜——這些她是知道的。
    回來之後，年輕的騎士比她聽到的騎士所講故事裏的他更忙了。盡管時常會來魔法店裏，也都是在晚上，無論下多大的雨。
    隻有這一天是例外。
    小魔女感覺到氛圍有些不同尋常。
    “又要打仗了。”
    “欸？”
    “明天我就要走，你也快回森林裏去吧。”
    “你要去哪？”
    “當然是去戰場。”
    “……”
    這一年裏，小魔女回過兩次森林裏的小木屋，都沒有發現她的魔女師父回來過的痕跡，或許是有什麽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已經習慣了在城市裏經營自己的這家魔法小店的生活。
    “為什麽我也要走？”
    “這麽久不回去，會被你的師父發現的吧？”
    年輕的騎士目光躲閃，不知道如何把真正的原因說出口。
    他今天中午本來應該做的，是把小魔女也一同帶到戰場上去。
    一年前他活著回來，國王固然欣喜，但更看重的還是和他一起回來的，掌握著各種強大魔法的小魔女。
    留下小魔女便成了這一年來國王交給他的任務。
    如果他走了之後，小魔女還在城裏的話，恐怕國王就會用出其他對小魔女不利的手段了。
    “可是我……”
    小魔女不舍得魔法店，更不舍得騎士。
    她動著心思，最後輕輕點了點頭。
    “嗯。”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
    天晴時，騎士走了，小魔女也走了。
    國王沒有得到小魔女去戰場的消息，以為是騎士隱藏底牌的策略，隻在魔法店掛著[歇業]牌子的門前停留了一會便離開了。
    騎士去了王國北麵的邊界。
    地勢崎嶇的丘陵地帶和北方的寒地接壤。
    站在邊界的瞭望塔，能看到遠處被冰雪覆蓋的白色平原，能看到北方鄰國在尚未蓋上厚雪的土地上耕種的片片麥田。
    而他們的軍隊，就在麥田前休息著——麥田就在王國邊界的瞭望塔之下，咫尺之遙。
    瞭望塔南邊，是散落在土地上的屍體、斷劍和幹涸的血跡。
    邊界的瞭望營地已經淪陷了。
    另一邊的小魔女，兜兜轉轉，四處打聽著戰場的方向，飛向北方，飛過了邊界，飛進了白雪皚皚的寒冷雪地。
    白茫茫的平原，別說人，就連動物的蹤跡也很難看到。
    小魔女遠遠地看見一處村落，走近才發現，木屋的屋頂已經被積雪壓塌，破敗的村落早已經沒了居民。
    一陣寒風吹過，小魔女感到冷了，輕輕敲了下手指，溫暖的熱量溫和地將她包裹，驅散雪地裏地寒冷。
    她繼續往北飛著，見到被埋在厚雪之下凍死的屍體，見到一路上時不時出現的標記。
    做標記的物品或是衣服，或是背包，或是壞掉的雪車，又或者是人的屍體……
    標記畫著紅紅的叉，紅叉下方有時會刻上村落的名字或者人名。
    這些標記是用性命堆砌的路標。
    小魔女在其中一個標記前停下——上麵的名字隻寫到一半，那隻握著小刀的手在木板旁邊和腦袋一同耷拉著。
    當一路上隻有紅紅的叉作為標記。
    究竟是希望，還是絕望啊……
    再往北飛。
    再也沒有了標記。
    這裏沒有人來過，隻有茫茫的雪和深邃的夜空。
    小魔女用魔法融化一小片區域的雪層，厚雪之下不是土地，而是堅硬的冰。把冰切割開來，是深不見底的海水。
    這裏已經不是陸地了。
    小魔女返程了，帶著難以言說的心情，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了心頭，沉甸甸地，喘不過氣來。
    沒有走來時順著標記的路，返程中依舊能見到新的標記和廢棄村落。
    直到已經能遠遠看到雪原之外隱隱約約的綠色的地方，小魔女終於見到了不一樣的標記。
    標記同樣是鮮豔的紅色，畢竟雪原裏，除了紅色也拿不出別的顏料了。
    紅色的圓圈畫在木牌上，下麵有小刀刻著的一行小字。
    [得救了。]
    小魔女伸出手，摸了摸木牌，心裏由衷地鬆了口氣。
    她向著遠處雪原之外飛去。
    那是一個城鎮，城鎮裏是簡陋的木房子，城鎮外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城鎮背靠著寒冷的雪地，甚至不如騎士故鄉的小鎮讓人安心。
    田裏的人穿著帶補丁的暖和衣服，停下手中的農活向她招手。
    “您也是來幫我們的法師嗎？”
    小魔女搖搖頭，隨後飛離了城鎮。
    她看到了王國的瞭望塔，看到了就建在農田邊上的營地。
    瞭望塔下，兩方正在交戰，充斥著血腥。
    小魔女繞過了那裏，心緒紛亂。
    她害怕看到戰場上廝殺的場麵，更害怕看到騎士倒在戰場上。
    她隱約明白了為什麽在她還是魔法學徒的時候，就一直被自己的老師教導不要走出森林，坐在飛行掃帚上呆呆出神。
    掃帚上的魔法帶著她回到森林，回到荊棘裏的小屋。
    小木屋裏，早已等候著的魔女老師靜靜地喝著茶，神情溫和地看著失魂落魄的小魔女。
    “我錯了……”小魔女說。
    “錯在那裏？”
    “我不該違反約定，跑出荊棘。”
    “不。”
    “欸？”
    “你錯在沒有去幫他擊敗入侵王國的敵人。”
    “可是……”
    那是一群無路可退的人。
    “北方的雪原也曾是王國的領土。”魔女輕輕說著，“即使不是，但入侵者又何來什麽正義的理由呢？”
    “……”
    小魔女抬起頭，說不出話來。
    ……
    ……
    “那麽，什麽是對和錯呢……”
    距離少女來到森林十多年後的此刻，魔女再次問。
    但這一次，問的不是少女，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