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異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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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餘正分神間,身下疾馳的白虎陡然來了個急刹車,行止間巨大的慣性讓他身體柔然前傾,雙手也不自覺抱緊了彩雲纖細的腰肢。
    彩雲沒有繼續取笑,待白虎停住,便翻身躍下。
    陳餘這才看見,原來前方不遠處的路中央正跪著一對麵黃肌瘦的母女。
    三十多歲的女人麵色蠟黃,嘴唇上裂開了一道道的血口,顯然已經到了脫水的邊緣。
    而她懷中抱著的五六歲的女孩,雙眼緊閉著,眉頭卻緊緊擰在一起,哪怕睡夢中也似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大祭司,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彩雲上前兩步想要扶起這位年輕的母親,女人卻固執的不肯起來,淚流滿麵得不住央求:
    “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陳餘也走了過來,凝神打量著在女人懷中熟睡的女童。她的額頭上遊蕩者一道微不可察的黑氣。他伸手輕輕翻開女童的眼皮,女人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阻止。
    女童的瞳孔處出現了一條豎立的白線,眼白處卻呈現灰黑色,整隻眼睛看起來黑洞洞的,無比妖異。
    那道血線見到陽光,似乎有些畏懼,猛然一縮,消失不見。
    這時,女童的嘴角卻忽然浮現出一抹譏笑,又很快褪去,若非留神觀察,幾乎不會注意到這細微的變化。
    這種症狀著實詭異,陳餘心中卻有種離奇的念頭揮之不去,女童並非生病,而是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汙染。
    彩雲看到陳餘的動作,輕輕搖了搖頭,她看著跪在身前瀕臨崩潰的母親,輕聲疏導:“抱歉,我就不了她!”
    陳餘一怔。
    女人絕望的緩緩仰起頭,旋即爆發出崩潰淒厲的大哭。隻是幹涸的眼窩裏早已流不出眼淚。
    彩雲沉默的轉身離開。
    陳餘回頭看了一眼,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尾隨彩雲而去。
    “那孩子怎麽回事?”
    路上,陳餘腦海中不斷浮現剛才的一幕,心裏很不是滋味。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能救她,對吧!”
    彩雲低聲回道:“能,也不能!”
    “如果你有什麽顧忌,可以將方法轉告給我,由我去救她!”陳餘急道。
    彩雲低歎一聲,白皙柔軟的手指輕輕拂過陳餘的臉側,眼神卻有些空洞,視線不知落向了何處。
    “異魔!是衝我來數萬!那個孩子也是受我牽連。”
    陳餘握住了她的手,“會給你帶來危險?”
    彩雲搖了搖頭,不願再多說。
    “還沒到直麵它們的時候,不過,也快了!”
    回到桃山,好半天的時間,彩雲心事重重,一言不發,隻是坐在屋簷下的藤椅上,望著遠處的天空怔怔出神。
    陳餘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女被一團迷霧包裹著,如此神秘,明明就在身邊,卻又像天邊的浮雲一般,難以捕捉心跡。
    “我是個壞人吧!明明有能力幫她,卻自私地見死不救!”
    她的聲音嘶啞,黯然,聽得陳餘心中一震。他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剛才那個決定對彩雲來說是如此艱難,折磨。
    陳餘伸手摟著她的肩膀,將她攬入懷中,手掌輕輕拍著,像在安慰失去蘋果的小女孩。
    “對不起,你沒做錯什麽。每個人都有理所不能及的地方,不要苛責自己。”
    彩雲忽然抬頭看向陳餘,疑惑問道,“為什麽忽然道歉?”
    陳餘一怔,苦笑道:“雖然我們才認識兩天,但我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能夠聽到你內心深處的情緒。”
    “就像剛剛,我聽到了你的傷心。”
    彩雲的身體忽然軟了下來,像是卸下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她的臉深深埋在陳餘的胸口,雙手緊緊環住了陳餘。
    一陣溫熱感從胸口傳來,陳餘輕歎口氣,將懷中的傷心少女抱緊了幾分。
    “我們去看看那個小姑娘吧,如果不親自看一眼,隻怕這輩子都會留下遺憾。”
    ……
    山穀的小村寨裏,十幾個村民正圍在一處不大的院子裏。在人群中間,正是那位抱著女兒的女人。
    此刻她目光空洞,像是失了魂一般,隻是輕輕拍著懷中孩子的後背,對身邊他人的言語置若罔聞。
    人群裏的長者歎了口氣,勸道:“娃兒已經走了,張家媳婦,別讓娃兒走得牽掛。再說了,村裏的老少爺們幫襯,一定讓娃的後事辦的體麵。”
    “是啊,張家嫂子,早些讓娃入土為安,她才能早些投胎,你和大哥還年輕,說不定娃的魂靈還會投胎到你家呢!”
    “如今天氣熱,耽擱久了,可別壞了娃的身子。”
    “……”
    女人勉強笑了笑,說道:“村長,劉嬸,你們在說什麽!我的娃沒死,她隻是睡著了,明天……不,再過一會就醒了。”
    其他村民還要在勸,村長擺了擺手,“讓她再陪娃一天吧,咱們明天一早再過來。張家小子隨軍出征,咱們鄉裏鄉親的,得幫著操持,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大夥都先回去吧!他劉嬸,你家離得近,多留意這邊的動靜。”說著,村長朝其中一個老嫗使了個顏色。
    “放心吧,有我看著呢,不會出什麽事。大夥先散了吧,讓張家媳婦自己靜靜。”
    人群散去不久,院子裏灌進了一陣寒冷的夜風,婦人緊了緊衣衫,卻仍舊感到寒意。
    “娃兒,冷了吧,娘抱你進屋,等你醒了再做晚飯!”
    不遠處,陳餘和彩雲隱藏在路旁,看著這一幕,心情都有些低落。
    女童已經死了,而她的母親,卻不願接受這殘忍的現實。
    “我們來晚了……回去吧!”
    彩雲轉過身去,神色黯然。
    陳餘握緊了拳頭,半晌又鬆開。正要轉身時,忽然看到了院子裏出現一抹黑影。
    此時夕陽早已下山,夜幕剛剛降臨,月亮和繁星尚未升起,視線有些昏暗。
    陳餘拉了拉彩雲的手,問道,“你看到了嗎,剛才是什麽東西?”
    彩雲眯著眼睛,繡口輕吐,“異魔。”
    “今晚我們留在村裏,我倒要看看,它們究竟想做什麽。”
    兩人來到女童家的院子裏,悄悄將正屋的的窗戶拉開了條縫,看到女人在油燈下的背影,和她被燈光拉長許多的影子。
    女人挑了挑燈芯,燃燒的燭光跟著跳了跳,她的影子也隨著一陣搖曳,忽長忽短,比例變得失調誇張,像拉扯著扭曲身體的異形怪物。
    彩雲忽然拍了下陳餘肩膀,陳餘轉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黃的燭光與漆黑的陰影對立,又互相填補著房間裏的空白空間。
    除此之外,沒有看到任何異樣的地方。
    見他還沒明白,彩雲指了指自己的腳,又指了指屋內。
    陳餘再次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卻仍然沒有發現什麽不尋常的地方,難道彩雲再讓自己看女人的後背?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留意到,女人的右腹一側,露出了一隻小小的鞋尖。
    桌上油燈燃起的光芒,被女人遮擋出一片陰影,在地麵和牆壁上勾勒出女人身體的輪廓。而對應女童的鞋尖,卻沒有投下任何影子,牆上女人影子右腹處的位置,是平整連續的直線。
    死去的女童沒有影子,或者說,光線徑直穿過了她的身體。
    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她明明就是個普通人,而且她的母親正抱著她,卻沒有任何異樣的變現。
    難道是……彩雲口中的異魔在作怪,它又是怎麽做到的?那柄油燈有古怪,還是女童屍體本身就有問題。
    忽然,陳餘心頭一震,腦海中掀起了翻江倒海的巨浪。異魔……以及被光線穿過的人體,卻可以被旁人看到甚至觸碰到……這種情形,不正發生在自己身上?
    陳餘想起了在彩雲的地下宮殿裏的經曆,他轉頭看了眼身後,彩雲和他緊靠著,地上卻隻有她一人在月光映照下的影子。
    除了彩雲之外,金沙國的其他人都隻能看到自己,卻無法觸碰到,就像交疊在平行世界的投影。
    女童屍體的情形與自己何其相似,難道,自己也已經……死了?還是說,自己也變成了所謂異魔?
    彩雲似乎知道原因,但她卻諱莫如深,閉口不談。
    陳餘後頸忽然泛起一陣涼意,還有些癢,像有人正在背後朝他用力吹氣。他用手抓了抓,回過頭,身後卻空空蕩蕩的。
    夜路走太多,不撞鬼,也會疑神疑鬼。陳餘心裏自嘲了下。
    正要重新查看屋內的動靜,忽然看到院牆外一道白麵人影一閃而逝,口中噙著一隻中空的竹管,一隻尖端削得尖厲的木箭“噗”的一聲從中飛射而來。
    “小心!”
    陳餘下意識得朝前一撲,將毫無防備的彩雲壓在身下。
    彩雲瞪大眼睛,疑惑的看向陳餘,忽然見到一隻木箭破空而至,徑直沒入了陳餘的肩膀。
    如果剛剛他沒將自己推開,被射中的位置,將是自己的喉嚨。
    有人要刺殺自己。
    彩雲很快反應過來,手指一招,院中的木桌應聲飛出,擋住了自己和陳餘的身體。
    她顫抖著雙手摸向陳餘的傷口,急切問道,“沒事吧!感覺怎麽樣,傷得嚴重嗎?”
    中箭的刹那陳餘心中不由一緊,但傷處卻遲遲沒有疼痛感傳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隻是個虛影,好處卻在這種情況下體現了出來。
    “沒事!你忘了,現在除了你、大黃和那枚青銅麵具之外,我什麽都觸碰不到,相應的,也沒什麽東西能傷到我。那支箭……”
    彩雲卻神情凝重的搖了搖頭,直視著陳餘的眼睛,鄭重說道:“不,你已經受傷了。”
    “怎……”陳餘正要反駁,忽然看到右肩的傷口處變得透明了許多。
    怎麽回事,難道箭上帶著特殊顏色的染色劑,不對,它已經接觸不到自己的衣服和皮膚才對。
    他正要問彩雲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發沉,意識微微有些眩暈,眼前的景物也變得灰蒙蒙得。
    這是……中毒。
    彩雲凝神看向院外,見箭手已經沒了蹤影,才回頭繼續說道:
    “你不能再受傷了,你得靈魂已經遭到了重創,如果……”
    後麵的話陳餘聽不真切,正要湊近些,眼前卻一陣發黑,緊接著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