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傍晚，所有的修者都已經擺脫了課堂的束縛，開始了快樂的時光。
    一旬之後，會有一場法術競技，刻苦的修者們已經開始訓練了。
    不想參加競技的修者，就開始了無憂無慮的課後生活。
    東山雪場的燈光，讓眾人像飛蛾一般匯聚起來；南山山腳下的街道兩側，擺上了各地的特產；北邊不知道什麽時候飛起了孔明燈，說是在祈願。
    霽嵐宗藏書樓坐落在墨香山上，現在初上燈火，周夢趴在桌案前，尚未完全從恐懼中回過神來。
    莊襄對周夢的反應有些詫異，一個玩世不恭的人，居然會怕高。
    “抱歉。”莊襄冷冷說，“不知道，你畏高。”
    周夢趴著不動，隻是抬了抬手：“沒有，我隻是有些暈劍。”
    “沒事吧。”
    第一次從莊襄的口中聽出關懷。
    “嗨！沒事，不用擔心。”
    “既然沒事，那就開始修補典籍吧。曉覺師尊說了，每天一本，修補不完，不開房門。”
    周夢驚慌坐起：“什麽？不開房門什麽意思？”
    她連忙起身，走到屋門前，向裏推，向外推，都打不開房門。喚出墨龍，化成刀劍，橫劈豎砍，還是打不開。
    把莊襄推在前麵都騙不過這個蠢門。
    “曉覺來真的。”周夢一邊踹門，一邊抱怨，“看我出去不把他假發給薅了！”
    莊襄坐在正對門的一張桌案前，指了指一旁的小桌，“開始吧。 ”
    周夢拖著無奈的步伐，到桌案前麵，有氣無力地坐下來。
    猛然間，麵前落下一摞厚厚的紙張，參差不齊，灰塵四散。
    “這什麽？這是你們典籍？”周夢問。
    等灰塵散去，莊襄看清了周夢的臉，才說：“開始補吧。”
    “答非所問，呆子一個。”
    周夢凳子還沒暖熱，門外就響起了成雪的聲音：“夢師姐，我來陪你修典籍，讓我進去吧。”
    周夢滋溜跑到門邊，對成雪說：“成雪，你在外麵，能打開門嗎？”
    “打不開，好像有一層結界，我打不開。”
    周夢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就這麽破滅了：“成雪，你回去吧，這門打不開，我修不完，這結界是打不開的。”
    成雪有些頹喪：“那夢師姐，你自己修會不會無聊啊。”
    “問的這是什麽話，當然無聊啦。”她放低了聲音，在門縫的位置悄悄說，“還有莊襄監督啊，渾身不自在。”
    成雪也放低了聲音：“我去找寂師姐想辦法。”
    “聰明，去吧！”
    成雪走的時候，天色已經變暗，等天色完全黑掉，霽嵐宗就會禁夜。
    周夢糾結再三，發現確實沒有辦法逃脫，就接受了現實，看是研究眼前的一摞紙張。
    “盤瓠的斧頭，劈開了黏著在一起的天和地……”周夢翻開了下一章，“五色石補上的天空的窟窿……這不連貫啊！”
    莊襄淡然：“所以，需要補全。將所有的碎片拚合起來，缺漏的地方，進行補充。”
    “這些不就是上古神話嘛，有什麽可補的？大家不是已經口口相傳的了嗎？”周夢問，“而且，現在新的書籍也都有記載，為什麽還要補全這些？不是白費功夫嗎？”
    莊襄默然無語。
    “哦！我知道了，所以這才叫做懲罰，就是來折磨人的。”
    周夢開始找盤古開天辟地的碎片，然後逐一拚合起來，逐漸拚成了一個奏折狀的長卷。
    中間一些被燒毀的斑駁漏洞，邊緣還有黑色的紙灰附著。
    “要麽說紙就是不容易保存呢，你看看，稍微碰上一點火，就毀了。”周夢百忙之中，還不忘感歎，“不過，不對啊。你們霽嵐宗，到處都是雪，到處都是溫泉，即便一個地方有火，也能很快從周圍調運水來，這些書，怎麽燒成這個樣子呢？而且，燒了就算了，還七零八散，像是被炸開了一樣。真奇怪。”
    莊襄仍舊伏案書寫，並不理會周夢。
    周夢自顧自喋喋不休：“你看看，嘖嘖嘖，沒想到你們霽嵐宗也有這麽狼狽的時候。這書卷的裝幀，這麽精致，即便被燒了，還是這麽規整，編著，莊……莊什麽啊，莊土？”
    “莊坤。”莊襄忽然開口。
    “哦，後麵的‘申’沒有了，我給他補上。”
    周夢正要下筆，紙卷的碎片緩緩上浮，飄到了莊襄桌案上，他凝視著紙卷，輕輕撫摸一下，緩緩放下。
    周夢一想，這人姓莊，不會和莊襄有什麽關係吧。
    “啊，莊襄！這個人不會是你爹吧！這麽巧！”
    周夢湊到莊襄身邊，附身看著紙卷，見“莊坤”後麵兩個字——“載物”。
    “哇，你爹是載物君！莊襄！你是仙二代啊，我聽說過你爹，十七歲就到了渡劫期……然後在渡劫的時候，參加的破魔之役，就犧牲了。”周夢的聲音越來越小。
    失去血親的感覺，她並不完全理解，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擁有過血親，但是她多少知道，回憶起過世的親人，人的心中，會哀傷。
    莊襄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那樣默然，那樣平靜，但是他眼神中的那一絲彷徨，還是被周夢捕捉到了。
    “咳咳，你慢慢看吧，我去趕工了。”
    之後的時間裏，周夢都很安靜，莊襄認為周夢還算識相。
    當莊襄修補完父親的作品之後，回看周夢，看到她埋頭紙卷之中，一動不動，似乎是聚精會神，填補書籍空缺。
    當莊襄走近時，卻見周夢身下墊著一摞紙，趴在上麵睡得正香。
    莊襄正要拍醒周夢時，霽嵐宗禁夜的鍾聲響了起來。
    鍾聲一開始是溫和的，而後逐漸高亢，逐漸響亮。
    周夢就在鍾聲最強亮的時候被驚醒。
    “什麽啊，這麽吵。”周夢揉著眼睛問。
    “禁夜了。”
    “哦，回去睡覺。”
    莊襄瞥了一眼桌案上淩亂的紙張，一聲不吭，獨自走向房門。
    周夢理所當然地跟上。
    等莊襄出了門口，周夢賣出前腳的時候，門砰的一聲關上。
    “嘿！幹什麽！莊襄？什麽意思？”
    “書未補完，不能放行。”
    “這，天都黑了。”
    外麵沒有了聲音。
    “莊襄？莊襄！好你個莊襄，我今天就把你這裏給你燒了。”
    墨龍：“別嘴強了，他已經走了。”
    周夢：“好了，這些就交給你了。”
    墨龍：“什麽交給我？”
    周夢：“你是個係統，你的識別和檢索能力肯定比我要強，快點開工，早點搞完早點睡覺。”
    墨龍：“那我需要靈能啊，白天存儲的，根本不夠用啊，除非你現在無比平靜，我就能讓靈能繁殖。”
    周夢：“放心吧，現在就給你平靜下來。”
    周夢編了一朵夢雲，在上麵打坐，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墨龍從周夢神智中流溢出來，檢索典籍並進行補充。
    屋內，紙張翻飛，水墨流動，亂中有序，動靜相生。不一會兒，一整桌的典籍，就修繕完畢了。
    墨龍：“這些都是關於上古神話的書，有學者的考證和辯論，讀起來，還挺有意思。”
    周夢揉了揉夢雲，打了個哈欠：“那你讀吧，我現在可是要睡覺了。”
    墨龍在莊襄的桌子上，看到了一本完整的書，好像不是典籍，應該是莊襄現在正在讀的書，名字叫《齊物論》，隨手翻看兩眼：“真無聊，無聊的人愛看無聊的書，盡是些大道理。”
    周夢最後交代墨龍：“記著宮詩語的事情哦。”
    墨龍：“記著呢。”
    他飄到周夢麵前，在周夢平靜的麵頰周圍轉了幾圈：“你安靜的時候，是有一點可愛的。”
    翌日破曉，莊襄開了門，看到一朵雲，上麵一個四仰八叉的周夢，桌案上是整理好的典籍。
    一夜之間，所有的典籍都被整理完畢，有些不可思議。
    莊襄懷疑著走到桌案前，小心翼翼拿起一本書，仔細翻閱，發現周夢補充得，還算完整，不過，措辭有些呆板，很多地方和原文的語境有出入。
    忽然間，莊襄聽到腳步聲，轉身上步，揪住周夢脖頸後的衣領。
    也不知道周夢是什麽時候醒來的，看到門是開著的，就準備逃逸，還沒看到門外的光呢，就被莊襄揪了回來。
    “白天了，該上課了！你總不能讓我不上課吧，成何體統？”
    “曉覺師尊說，你不必上課。”
    “……那……幹什麽？”
    “修補典籍。”
    “這不都修補完了？”
    轉眼間，桌案上就又多了一摞紙張，仍舊是厚厚的一摞，灰塵飛揚。
    “你知道我現在想起了什麽麽？”周夢問莊襄，一本正經的眼神讓莊襄提起了警惕。
    “我想起精衛填海。無窮無盡的填補，和看不見終點的折磨。”
    莊襄的警惕立即收了回去，仍舊默然地坐下去。
    周夢知道，曉覺和莊襄是不會放過她了，那就隻能安之若命，把精力放在了修補典籍上。
    桌案上的筆，很簡約，但是用起來就是別扭，因為周夢心裏還惦記著莊襄那根玉桶的筆。
    “咳咳，莊襄啊，我記得你有一根筆，玉製的，很好看，而且還沒有起名字。我記得，你也不用，不如……”
    “不送。”
    “誰說我要白嫖？我是那種人嗎？我肯定能給你你想要的東西。”
    莊襄保持沉默，這對周夢來說是巨大的蔑視，好像周夢的東西，都不配送給他莊襄。
    “當然了，你也不是什麽俗人，我肯定不會拿錢給你交換，那樣的話，我還覺得那支筆來得不夠珍貴呢。我有更好的東西，跟你換。”
    莊襄提筆開始寫字，全然不理會周夢。
    周夢將夢雲拖到莊襄麵前，捏捏揉揉，把莊襄的手放在上麵，自賣自誇：“你看看，這質感，這材料，這靈力，整個人間，僅此一家。
    你因為愛而不得輾轉反側嗎？
    你因為日理萬機難以入眠嗎？
    你因為噩夢纏身屢屢驚醒嗎？
    你因為尿頻尿急頻頻起夜嗎？
    不怕，失眠顆星，夢雲交給你，讓你睡得好睡得香！
    還有造夢功能，隻需念出造夢咒！現在領取，免費贈送造夢咒，靈力不足以支撐造夢咒，還可以獲得終身造夢符補貼保障！”
    莊襄一彈指，夢雲就砰然散盡。
    “哎呦！這麽好的東西，你不要還有別人要呢，我晚上還要睡覺用呢！你毀了我的東西，你得賠償！不用別的，就你那隻筆就可以。”
    莊襄的沉默，像是堅不可摧的堡壘。
    不過周夢知道這堡壘的脆弱之處。
    她隨手又編織出一朵夢雲，坐上去，像花魁一樣扣著指甲，“看來，普通的東西，是打動不了你了。我還有一件東西，你一定感興趣。”
    莊襄似乎已經受夠了周夢的聒噪：“不用，你的一切，我都不感興趣。”
    “好，你說的。看來，莊殤的下落，你也不會感興趣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