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是被一陣腳步聲吵醒的，那腳步聲從遠到近，最後停留在了她的身邊。
    她掙紮著從混沌之中醒來，眼前卻看不太清，黑漆漆的，一片重影。
    她聽到了一聲驚歎。
    ……
    一個男人平淡無奇的聲音響起。“怪哉，這是哪家的小蛇？怎會出現在我騩山蛇族境內？……這季節可沒有小蛇出生呢，著實是奇怪之極。”
    “帶她回去吧。”回應的是一記蒼老慈祥的聲音。
    “長老，這分明不是我騩山的蛇族，身份不明，又莫明出現在這裏，恐怕有詐……我們還是莫要惹了麻煩才是啊。”男人的聲音裏有些不願與惶恐。
    老人歎息的聲音長長響起。“畢竟是我蛇族子孫，豈有見她淪落在外頭不管不顧之理？”
    男人還想再勸。“長老……”
    卻被老人攔住話頭。“不必多說了，我意已決。這小蛇與老夫有緣，老夫會撫養她。日後若是出了什麽事，老夫自會一力承當，斷然不會連累我蛇族子民。”
    ……
    一雙老手將她的身體托了起來，她沒有躲避，任由他動作，直覺這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不會傷害到她。她下意識縮緊了筋骨，牢牢纏住他的手指，立起脖子吐了吐舌頭盯著他。
    老人笑笑，滿臉都是笑紋。“看你這模樣，應當是剛出生不足一日的，怕是還沒有名兒吧？”
    她搖搖頭，不知道名兒為何物。
    老人一手捋須，“瞧你一身白鱗覆體，白者，素也；自古素乃貞者……便喚你白素貞吧。”
    老人笑問，“白素貞，這名兒，你可喜歡？”
    她那時靈識未開，根本不知道名字為何物，見他開心，便也就懵懵懂懂高高興興應承了。
    ……
    她人生中遇見的第一個人，便是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妖怪，一個根本不像妖怪的妖怪。兩人後來一直住在騩山邊野水涯上的梧桐樹內，此處荒涼的很，裏頭設了結界，平日裏也無人造訪，十分安靜。
    當妖怪者，便得擋得住誘惑，耐得住寂寞。
    她覺得有老妖怪相伴，並不覺得寂寞。隻是這誘惑……口腹之欲，難以省得。
    歲月悠悠，素素便是在老妖怪的教養下匆匆長成，初具了規模……老妖怪原本早該成仙，卻因舍不得蛇族，硬是找到司命辛君改了命格，一世為妖。
    他曾答應過會好好照料她，許她百年長安。
    “為何是百年？你莫不是過了百年便要厭了我，打算著將我趕走吧？”她以為兩人相依為命，自當該是長長久久的在一起的，何曾想過什麽分離？有朝一日若真是要分離，也當是他嫌棄她太過能吃，方才想要將她趕走的。
    老妖怪笑得慈眉善目，一臉皺紋。“素素知道不知道，凡間有句話，叫作：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素素歪著腦袋反駁。“為何要散了？若是有宴席的話，自當是長長久久地吃下去。若是吃的恰好是我喜歡的狸力，那便更好了。”
    “真是個饞鬼。”老妖怪拍了拍她的腦袋。“你若是一直吃著卻不去抓，總有一日要將那狸力吃光的……可你若是不想吃光去抓了，那宴席便是散了。”
    她歪頭想了想，覺得尚有一些歪理，勉強點了點頭，權當作是認可了。
    “老夫年事已高，坐化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斷然是活不過你長長久久的一世。以後的路是你自己的，素素還是得學會自己走下去才是啊。”
    她不是很明白。“許是我太笨了，並不曾懂得你說的意思。”
    “素素可不笨，素素聰明得很呢。”老妖怪捋了把胡子，哈哈大笑，“現在不懂也無妨礙，日後你自然是會懂的。”
    日後？是什麽時候？
    她迷惘了。
    ……
    直到百年後，那老妖怪坐化在她的麵前。朽成了一堆塵埃，她才終於懂得，原來……自己的路，終究還是得要自己走下去的。
    沒有人是能夠一生都陪伴，永遠不離開。
    譬如老妖怪……
    妖怪天性便是崇尚強者的，弱肉強食，比一切族規都有說服力。
    素素本不是騩山的蛇族，如今照料她的長老去世了，她頓時失去了仰仗……雖然老妖怪餘威還在，他們不至於將她趕了出去，但是，平日裏欺負找茬的人卻是越來越多。
    好多次，她眼看著就要抓到手的兔子便是硬生生地被他們從口中奪去了。
    老妖怪曾經教她為人為妖若是沒有絕對的實力，便不宜鋒芒過盛。樹大招風，沒有強大的後盾，遲早是會被狂風折斷腰肢。凡事無可爭者，要忍人之所不能忍。
    她也想好好聽老妖怪的話。
    她也想低調處事，淡定為人。
    可是……頂著這一身耀眼的白鱗……貌似她是真的很難低調起來，當自己是路人甲乙丙吧。可這是天生的……這一身晶瑩如玉的白鱗即便是在汙泥裏打上七天七夜的滾依舊是不沾一片塵埃，想要不惹人注意實在是難於上青天……她總不能裸奔吧。
    何況，若是裸奔的話，那才該更加惹人注目吧。
    ……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禮讓三分。
    人再犯我……斬草除根！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當她的退讓是欺負人的資本的妖怪……她不但要將他斬草除根，還要人道毀滅。
    她已經三個月沒有吃到東西，餓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都綠了。凡是看到帶喘的活物，那一雙銅鈴眼裏便幽幽冒著綠光。
    野水涯附近的獵物都被那群小蛇妖趕走獵光了，她無法，隻好跑到附近的山丘去獵食。連走了好幾個山頭，好不容易碰到一隻狸力，她激動得心髒都快跳出來。按捺著想要立即撲上去將它吃幹抹盡連骨頭都不能浪費的心情，她潛伏了半日，終於才等到一個最佳的時機。
    她猛撲上去，在狸力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便牢牢將它纏住，毒牙咬在它脆弱的脖頸上，深深地陷了下去，毒液注入……狸力撲騰了兩下，蹬了幾下蹄子，便隻剩下抽搐，一命嗚呼了。
    鮮血的味道緩緩注入她的嘴裏……
    素素滿足地喟歎一聲，正想開吃。卻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有一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電光火石之間一尾巴便將她身側的狸力掃了過去，一口吞了下去。
    騩山的一條玄黑男蛇。
    素素自是認得他的。
    基本每每欺負她時，他都是打頭陣的……實在是讓人咬牙切齒。
    三百年修行的男蛇妖，早已能夠幻化出人性，原形便已經比她長了一倍有餘，更別提是法力。
    男蛇用挑釁的眼光看了眼她……素素腦海裏所有關於老妖怪的勸誡之聲統統遠去消散。她那時又氣又急又怒又餓又恨，紅了一雙蛇眼，什麽都顧不得，二話不說便撲了上去與他廝打在了一起……
    這一仗初始，素素是占了優勢的。勝在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那男蛇怎麽也不會想到平時逆來順受溫和怯弱好欺負得都不像一隻妖怪的白素貞在必要的時候……也是能夠那麽……熱烈的。
    他有些受“寵”若驚。
    這一驚，便失了先機。等他反應過來之時，素素尖利無比的牙齒已經深深陷入了他的七寸之中，毒液注入，他大半截身體便麻痹了。
    好厲害的蛇毒……
    蛇男集中精神一個甩尾，巨大的力量襲擊過來，素素被甩了下去。畢竟是幾百年的妖怪，與素素的距離也不是一般般的遠。若是主動攻擊的話，素素毫無勝算。可如今他先是吞了狸力行動不便，後來又防不勝防被素素注入了毒液……
    ……
    這一仗，可以說是分外淒慘。
    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她傷了筋骨，脊椎都斷了好幾截，那是硬生生被那蛇男用尾巴拍斷的，動一動就疼得銷魂。
    可那蛇男也沒有討到好，被氣瘋了的素素硬生生咬下了一大截尾巴。
    雖然是硬了一點，但是好歹讓素素飽食了一頓……代價是她又餓了三個月的肚子。
    雖然她叫素素……但是她其實真的不愛吃素。
    據老妖怪說，每個成功的偉人都有一個悲慘的童年。
    她想，她將來無論如何，大抵都是能混個偉人來當當了……因為，她現在實在是太淒慘太淒慘了。
    ……
    令人感覺到無比意外的是，三個月後，當她拖著重傷未愈的身體出去打獵時，欺負她的人卻不見了……原本打獵時那些不受歡迎的人影全部消失無蹤了。野水涯邊也開始有三三兩兩的動物出現了。
    真是令人詫異。素素驚訝之後開始狂喜……總算是不用餓肚子了。
    她不知道的是，三個月前的那一場大戰，讓她一戰成名了。
    騩山野水涯上的怪胎母夜叉……居然已經饑不擇食寒不擇衣到連同類的尾巴都要吃……委實讓人心驚肉跳……這家夥，簡直就是變態到不像個妖怪了！
    素素呷呷嘴，隻要沒人與她搶食，什麽都好說。
    怪胎就怪胎好了……
    母夜叉……嘖，聽著也不錯，蠻有氣勢的。她表示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