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素素拽著小青的衣袖不放手，咳了兩聲，“蠻蠻身上布了防禦的法術，攻擊性極強……”說到這裏時，素素的心裏有一兩分的落寞三四分的悲哀五六分的嫉妒八九分的羨慕十分的眼紅……這法術的攻擊力還真是極強啊，她剛剛也就瞟了兩眼，便已經感知出來了。這樣子的結界，根本就不是她這個等級的小妖怪能夠施展得出來的。怕是她再修習個幾千年，也不一定有這樣的修為。也難怪那熊怪就這麽一擊斃命了。想來也實在是死得合情合理，完全就沒有一點被冤枉了的地方啊！
    作為一隻小妖怪，卻能夠死在這麽強的對手手裏，實在是死有餘膺。
    素素托著下巴沉吟。“那熊怪不知情不怕死地往上頭撞，觸動了結界，這才死的吧？”
    而這個布下結界的人，並不難猜。素素也不是那種什麽事都不懂得的笨蛋，自然還是猜得到的。
    畢竟，他隻是不講，卻從未打算要瞞她。
    素素也不是不知，隻是習慣了裝糊塗。
    能裝糊塗的時候，就絕不耍聰明。這是素素為妖做事的一貫原則。
    畢竟，活在這世道上，也並不是總能碰到裝糊塗的機會的。
    ……
    岑碧青挑眉，並不接話。
    素素的氣勢瞬間弱了下來，有些訕訕。“那你也不能怪我啊，我怎知道你在它身上布了結界，你也未曾告訴過我。說起來……說起來……”她下意識看了他一眼。
    “我的錯？”岑碧青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接了她欲語還休遲遲未曾說出口的下半句。
    好吧……
    “是我的錯……”素素果斷服軟，“我不該沒聽你解釋完就講出那些話來，都是我的不是……小青你大妖有大量，就別和我這麽個沒眼水的小妖怪一般見識了罷。”
    岑碧青淡淡道：“我一般見識過的小妖怪還少麽？”
    素素頓時語塞。“……”
    還確實是不少的。這百年下來，垂涎他的外貌的公妖怪母妖怪實在是太多了，無一遺漏統統被他給廢了……簡直就是數不勝數，她在一邊坐等著撿內丹也已經撿到手軟了……她那時就在想，碰到這麽一個小氣巴拉容不得別人調戲半句的大爺，以後一定不能惹到他才是！
    結果……
    馬有失蹄，蛇有失口……一不小心還是疏忽了啊。
    丫的，她當時衝他發脾氣的時候怎麽就沒有想起此人就是一隻喜歡斤斤計較報複心極強的妖怪呢！
    ……
    “你希望我原諒你。”岑碧青看著她，眼睛難得沒有眯起來，狹長上挑，少了兩分慵懶邪魅的味道，目光灼灼，一雙眸子卻依舊不是那麽清明，讓人看不懂。至少素素是無法看懂的……
    “是啊，我自然是這麽想的。”素素下意識回答。她說了那麽多有的沒的廢話，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麽？
    岑碧青問：“為什麽？”
    這個問題很是突兀。
    素素愣住了。“什麽？”什麽為什麽？她不懂。
    岑碧青步步逼近她，語氣有幾分淩厲，淩厲之餘又讓人感覺無比疏淡。
    “為什麽你希望我原諒你？即便我不肯原諒你，與你斷絕關係，至此成了陌路……於你而言，又有什麽損失？”他突然抿唇笑了一笑，眼眸漸深，“對你來說，若是有朝一日岑碧青消失在你的生命之中，你不過是少了一個拖累。或許一開始會有所失落，但是終究會忘了這個人，這並不會花費你多少時間……不是麽？”
    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碾碎，聲音卻越發地冰冷，簡直能將人凍死。“……白素貞，這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素素疼得倒抽了一口氣，被他咄咄逼人的樣子嚇了一跳，一時隻是張了張嘴巴，訥訥無言，連反抗都忘記了。
    拖累？
    好吧，其實這百年下來，岑碧青也沒有那麽拖累……連蠻蠻那沒用的她都忍下來了，何況一個很厲害的岑碧青。
    為什麽會突然說這樣的話？她聽著不是那麽舒服。
    她是沒心沒肺沒肝了一點……哪怕是對老妖怪也是一般，雖然失去了他，她曾失落過，但是並不影響她好好活下去。
    可是……她並沒有忘記，從來都沒有！什麽叫作不花多少時間就能忘記？
    岑碧青這樣說她，就好像她根本就是個毫無感情的怪物一樣。
    她心裏悶悶的，並不是那麽好受……下意識裏又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可是，她是妖怪啊，要那麽多無用的感情做什麽？
    她有一瞬間的迷惑。
    岑碧青隻是看著她，雙目相接，一時陌路，各自看不懂對方的情緒。良久，他鬆開了鉗製住她的手腕，像是妥協。“你可還想要我原諒你。”
    素素張大了嘴巴，這個人……真是！
    “想……你這是要原諒我了麽？”她沒骨氣地投降了。方才他所說的，她沒有想過，也懶得去想。但是今天這般窩囊的目的，她可是一點都沒有忘記的。
    白素貞在某些方麵，還真算是執著得可以。
    “承諾我一件事。”他眄了她一眼，道：“你做到了，我便考慮原諒你。”
    這分明就是坐地起價，變著法子壓榨她！
    雖然是這麽說……
    但是……
    素素想了一想，果斷答應：“好啊，什麽事情都可以，我承諾了。”她答應得如此之快倒不是她太呆蠢，而是太了解岑碧青，好歹相處了一百多年，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對方的脾性的。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要求她去做的。力所能及的，那不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麽。又有什麽好多想的？
    岑碧青勾唇，一字一頓緩緩說道：“半月之後的合歡大會，我不希望看到有你。”
    嘎？！
    素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麽，”岑碧青危險地眯起了眼睛。“做不到？”
    素素沉吟半晌，沉重地表示。“做得到……這麽簡單的事情，自然是做得到的。”這事確實是簡單，且不說她並不歸騩山蛇族管轄，這合歡大會她可謂是來去自由，別人是完全不容置喙的。更何況，即便她是蛇族的一份子，這合歡大會也不是非參加不可的。
    隻是，這樣一來，還真是正好中了沐流溪的下懷，以後再見到那家夥時，又多了被損的話題了。
    哎，素素各種歎息。
    有所得必有所失……
    雖然她並不清楚自己得了什麽？素素想，大概就是得個安心吧。畢竟被身邊親近的人記恨在心，也實在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隻是……”她有些迷惑，“為什麽呀？我不懂……你明明可以提更好的條件的，這個算什麽啊。對你完全沒有裨益麽……”
    岑碧青看著她，認真道：“喔，是麽，那你不妨說說看對我有裨益的提議。”
    囧……她是傻了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吧。
    素素訕訕擺手，及時補救。“不了……我錯了。我覺得你這個提議蠻好的，沒有更好的了。”
    ……
    回到野水涯後，素素抱著昏睡過去的蠻蠻進了結界，將它安置在裏頭。等了許久都沒見到岑碧青進來，心裏有那麽些不自然，想了一想，覺得今天確實做得不對，現在正是將功補過的好機會，便起身出去。
    剛剛出了結界，一抬頭，一眼便瞥到岑碧青站在野水涯上，背影有些蕭瑟沉靜。
    野水涯盡頭掛著一輪金黃的明月，不是那麽圓，有些殘缺，但是卻亮得出奇。他一身青衣，迎著夜晚的崖風站在那處，嶽峙淵渟，好看得像是一幅畫一樣。凡人喜歡寫詩，那些文人舞文弄墨，喜歡把玩一些詩意漂亮的東西。
    素素想，不會有比此時此刻更加詩意的時候了。這樣子的美景，那些凡人窮其一生都不會得見。
    素素滯了一滯，良久，她輕輕喊了一聲，“小青。”
    他沒有回頭。
    素素忍不住走上前去，破天荒多嘴了一回，說了一句無用的廢話。“晚了，回來睡覺吧，這裏夜涼。”他的身體一直都比同類的妖怪要弱一點，估摸著受不了這樣的涼。
    她走到了他的身邊，手指抓住了他青色的衣袖。他側過頭來，看了看她的麵孔。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緣故，他今日的容顏出奇地殊麗，完美地不像是個真人。
    雖然他本就不是個人。
    “素素……”他摸了摸她的臉頰，眼神很溫柔，語氣更是溫柔，溫柔得像是能夠擰出水來，一如這清冷溫柔的月色。
    她一時有些晃神，愣愣地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岑碧青從來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可是原來他溫柔起來，竟是那樣的讓人沉醉……
    他在月光下抱住了她，將她攬進了懷中。
    合歡大會，素素自然是沒去的。倒也不隻是因為她是一個信守承諾的好姑娘，還是因為蛇族長老親自來了一趟，告知她不用參加這合歡大會了。
    這次不用，以後不用，永遠都不用了……
    素素驚愕地瞪大眼睛。“為什麽啊？能不能給我一個理由先。”雖然她本也沒想過要參加，但是這種被剔除出來的感覺還是讓她銷魂了一把。
    長老果斷不肯說。
    素素自然是不會就這麽鬆口的，毫不氣餒追問道：“為什麽呀為什麽呀，長老這麽殘忍地對素素，好歹也給素素一個理由，否則素素死不瞑目啊！”
    長老的眉毛抽了一抽，道：“不是老夫不想說……”
    素素尾巴一頓，直直地豎了起來。“那你就說啊！”
    長老的眉毛於是抽得更加厲害。原本是不想說的，奈何實在是擋不住她連環炮擊式的轟炸，終於放下節操透露了小小的一個角。“告訴你也無妨，這是上頭吩咐的……素貞啊，你可還是好自為之的好啊。”
    這語氣有點嚇人啊！素素抖了一抖，默默地縮了肩膀。
    上頭？
    哪個上頭？
    什麽上頭？
    素素追問。
    但是長老閉嘴了，愣是素素怎麽打滾撒嬌威脅賣萌，這回是怎麽都不肯再透露一個字了。
    素素冥思苦想，愣是也沒有想起自己可是做過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她這樣子安守本分的好姑娘，可從來都不曾做過什麽越軌的壞事啊。怎麽就被上頭給惦記上了？
    騩山蛇族的上頭……素素托腮，貌似有點多麽。但是若說是直隸的話……
    素素沉吟。
    她忐忑了許久，一直以為這上頭會做出什麽對她不利的事情。這忐忑不安的心情持續了一段時間，然而這上頭卻一直沒有再做什麽動作。好像所有的事情隻局限於禁止她參加合歡大會了而已。
    素素困惑不解了。
    這都是些什麽破事？
    還有一件更破的事情是，岑碧青不見了。
    在合歡大會後一天，突然就消失了。一開始素素還以為他是有什麽急事才出去了，後來慢慢察覺出不對的味道來。可是遍尋山海妖界，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問蠻蠻，蠻蠻亦是茫然不知。
    以岑碧青的能力，這山海妖界的妖怪應當是沒有能夠對他不利的吧？
    可是，他的傷也不知道有沒有完全好起來……況且，雖然他是很厲害，但這山海妖界從來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從來都不乏強大的妖怪。這若是萬一……
    ……
    即便我不肯原諒你，與你斷絕關係，至此成了陌路……於你而言，又有什麽損失？對你來說，若是有朝一日岑碧青消失在你的生命之中，你不過是少了一個拖累。或許一開始會有所失落，但是終究會忘了這個人，這並不會花費你多少時間……不是麽？
    那一晚，在月光下，他抱住她的時候，曾經說過那樣的話……聲音很低，但是她聽到了。他說：“素素，不準忘記我。”
    他說，不準忘記我……不準忘記岑碧青。
    即便我不在了，也不準忘記。
    從一而終的霸道。
    ……
    他的話言猶在耳，那樣的失態仿佛就在剛才。沒想到這麽快，便全部付諸了實踐。
    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隻有那句話，隱隱讓素素覺得，他可能早已知道了這一天。
    ……
    岑碧青，這樣突然地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又這樣突然地離開了。
    像是一個謎，自始至終，解不開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