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耆童……
    原來先入為主，並沒有將他往那個方向上去想。可現在的話……騩山山神，可不就是耆童麽？
    原來他並不是妖怪，而是高高在上的神。
    當年的白素貞還真是勇者無敵，竟然那麽直白地敢去勾搭一個神，換成現在的她，便是打死了也不會去做這種大膽的事情，還是套用那句話，人總是要長大的，不知者無畏；無畏，是因為不知。知道了，難免就多了顧忌，不說別的，自己那一關就過不了……可若是她一開始便知道耆童的身份的話，估計也是不會那麽做了吧？
    自古跨種族的戀愛，從來都是沒有好下場的。老妖怪宣揚這句話時，也算是鞠躬盡瘁的。
    這個道理，身為純粹妖怪的白素貞比半人半妖的素素更加清楚地懂得。她敢去勾搭一個比她弱的人，卻絕對不會自找死路去褻瀆一個可以一隻手指將她碾死的神。
    岑碧青走後大概半年裏，素素還是保留著那份記憶的，也因此，耆童和蠻蠻成了她所剩不多的尚算親近的人。
    短短半年裏，其實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比如……她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應該將他拐帶回家。
    比如，她見識到了他的歸兮斧的威力由此各種嫉妒羨慕恨還厚著臉皮向他討要，可是他說：“你現在駕馭不了它，等你足夠強大了，我便將它送給你。”她那時想，又是跟小青一樣的說法，實在是……說了等於沒說！她若是足夠強大了，還需要歸兮斧做什麽？……好吧，也是要的，她愛死了斧子這武器了。
    比如，當她死纏爛打再度向他表白之時，他說：“三日之後，你來稷澤等我，我給你一個交代。”他是那樣說的，她很開心，以為這一切終於有了結果……可是三日之後，她早早便去了稷澤，枯坐了一日，看日頭從東邊升起，又從西邊落下，整個紫竹林歸為一片死寂。他都不曾來過……
    日後，也再不曾出現過……
    哪怕她已經忘記了他，也不曾再見過他。
    他也像岑碧青那樣，突然之間便消失了。那個三日之約，成了他與她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後來，她又在稷澤遇見了吃撐了走不動眼淚汪汪的狐狸，一時抽了主動將它帶回了家……如果讓現在的素素去選擇的話，她絕對會暴揍當年的自己一頓。狐狸哪裏可憐了？她是妖怪。發什麽莫明其妙的善心？
    後來，她遇見了淵吝……再後來……
    後來的後來，她的生命裏再也沒有遇見過那樣一隻英俊的黑貓。
    ……
    素素想，她身邊的人似乎都愛玩消失。
    不同的是，她後來又見到了岑碧青，卻一直不曾再見到耆童。
    隻是這歸兮斧，又是怎麽才到她的身體裏的？還認了她當主人？他是什麽時候這麽做的。而她卻絲毫沒有察覺到？
    可不管怎麽說，她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這歸兮，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她要去的是騩山之頂，要找的是耆童。
    可是在此之前，她先要找的，卻是大長老。
    ……
    原本這是不合規矩的，畢竟她這樣的小妖怪要去見耆童，實在是……有點那個異想天開了。可是今日的長老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分外好說話。
    素素心裏很是忐忑，一路上抿著嘴不說話，直到進了山門，要被那小仙童領走的時候，才一臉認真地對大長老說：“大長老，以後還是別這樣笑了……怪寒磣人的。”
    長老：“……”
    素素猶不自知，自顧自交代後事。“你看你原來那刻薄的樣子雖然是挺欠扁的，但是正是本性流露麽，至少看著順眼……你現在這個表情，實在是太假了，看著很不利落啊！”
    長老：“……”
    “我走了……以後可能不會回來了……”素素道：“雖然我知道你一直很不情願收留我，但是對我也不差，還將野水涯的梧桐居撥開了我……雖然我知道那是看在老妖怪的麵子上。你知道的，我也是個有良心的知恩圖報的妖怪，總之還是要謝謝你。”
    長老：“……你還是走吧。”
    素素喟歎：“長老，你果然還是這刻薄的樣子比較順眼啊！”
    長老：“……”
    ……
    那仙童領了素素進了一片桃林，不等素素詢問，便自行離開了。
    素素“哎……”了半天，也沒有“哎”出個所以然來，沒有人領路，隻好自力更生，豐衣足食，順著那桃林間的鵝卵石小路便走了下去。
    路的盡頭是個精致古樸的八角亭子，乍一看，有幾分眼熟。
    玄色衣衫的男子人坐在亭子正中的春凳上，自顧自對弈，黑子拿在手上，遲遲沒有落下去。
    他很英挺，從側麵看去，五官立體俊秀。整個人也有一種超脫的感覺……
    這便是神了吧。
    可是……那麽陌生。
    素素踟躕，一時間突然不敢上前去。
    “來了……”他的黑子落在棋盤上，也沒有看她，聲音清淡，但是熟悉。“坐吧。”
    素素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上前去，還沒有靠近他，便聽到他略帶笑意的清冷聲音。“怎麽現在如此膽小？原本不是挺大膽的？”
    素素的身體僵了一僵，麵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說出口的話都有些訕訕然：“那不是年少無知，初生牛犢不怕虎麽？”
    他的棋子一頓，緩緩抬起頭來。“現在知曉害怕了？”
    那是一張很俊秀的麵孔，五官像是刀刻出來似的，線條分明，很有神的威嚴……素素的呼吸漏了一拍，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的人形，可是……這相貌竟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沒有害怕……”她已經平定了自己的語氣，再抬起頭來時，恢複了往日裏的鎮定。“我欠了你一樣東西，我占用了許久，也很是喜歡。但我知道，它終究不是我的，我來將它還給你。”
    她說的自然是歸兮。
    話落，右手一揮，凝聚了真氣，將歸兮喚了出來。她將它捧在手裏，在他平靜的目光下，將歸兮放在桌上，棋盤的另一邊。
    怕是他不會要似的，她又說：“我前些日子加緊修業，恢複了原先的法力，還有些突破，已經能夠自己凝練出法器來了。借歸兮的光，我凝出來的法器也是一把燕翅斧，很巧是不是？”
    耆童隻是看著她，卻沒有說話，也沒有見他去動那歸兮。
    素素垂下頭，“以前的事情……讓你困擾了，對不起。”
    他依舊沒有說話。
    她這是道個什麽歉，那是神，像狐狸一樣也沒什麽多餘的感情，又怎麽會將她放在眼裏？她還真是聖母過頭了！
    素素終於覺得幾分尷尬，匆匆住了口，道：“沒事了，我走了……”
    她剛出了亭子，便聽到他淡淡的聲音，“你這是要去找他？”
    她一怔，一時不確定他說的那個“他”究竟是誰？是不是她心中的那個“他”……
    “僅憑一己之力大敗三青鳥……我也是有所耳聞的。”
    素素於是大方承認。“我是這麽打算的。”她頓了一頓，突然又厚臉皮了一把。“我想去雷鋒塔……但是，那裏頭有西王母的結界，不得其法硬闖進去隻會兩敗俱傷。我聽說你有破除結界的寶物避塵珠，能否借我一借，待我進去了，便將它還與你……當然了，你不願意也沒有關係，總之事在人為，我想要進去也不是特別難的事情。”
    耆童垂眸。她想要的東西，他何曾吝惜過？
    可是，這一次……
    “你想陪著他，一直到死為止？”
    “也不一定會到死，若是有一日雷峰塔倒了，那我們便出來了……反正我在妖界也沒什麽親人了，一個人也挺沒有意思的。小青好歹是我認識的，我去陪著他，與他作伴，還能好玩一些。”話是說得這般沒心沒肺，但是那語氣裏的情感遠遠比話中的要深厚得多。
    若隻是求一個相伴的人的話，又何必舍棄自由，去那不見天日的塔中耗一輩子。
    “我答應你。”他說，聽不出情緒。
    “嗯？”倒是沒有想到他會答應得這般幹脆，她還是愣了一愣。
    “素素……”他喚道。
    “嗯。”她回頭，笑得很溫和乖順。
    “你喜歡他？”
    “嗯……”她這次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什麽？”明知道這個問題很傻……
    “大概是……”她思忖了一下，“大概是他長得比較好看吧。我貪看美色，看著看著便一不小心喜歡上了。”
    “是麽……”他笑笑，“他確實很好看。”
    “就是這麽說啊。”
    ……
    “素素，”臨走之前，他叫住她。“若是有人讓你等他千年，你可願意等得？”
    素素“啊”了一聲，認真道：“那看是什麽樣的人了？”
    “若是……喜歡的人呢？”
    素素笑笑。“那自然是會等的。反正千年對妖怪來講也不是多麽了不起的，當然還是能夠等下來的。”
    “是麽……”他的眼眸很深，隱隱可以瞧見一抹碧色。
    那為何他求的千年，你卻不等了呢？
    ……
    什麽追求自由……其實都是假的。五十年前，她離開他，從來不是因為那所謂的自由。若是一個人的心遺落了，在哪裏能算得上自由呢？
    如果岑碧青隻是追尋他的皇圖霸業，那便追吧。她陪著他……可是……這事情並不是這麽簡單。
    岑碧青，他連自己的心都沒有定下來。
    若是她犧牲所有，卻隻是換得他的不確定……想來，真是很虧呢。
    她不是不喜歡岑碧青的，隻是還沒有喜歡到為了這麽個人不惜妥協到那種地步。
    她自私慣了的。
    可是如今，他妥協了，那麽，讓她退步，也就不是那麽難的事情。
    兩人都割舍了一切，隻剩下彼此……
    就算將來會後悔，那也已經是將來的事情了。
    她一向是想的多，做得少。可是一旦做了，就絕對不會再有退縮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