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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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盈城中多了許多江湖人,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投書會將近,商團又駐留於此,就算身具修為的陌生人再多一倍也很正常。
    當然,人多就會亂,亂就需要監管,越是盛大的節日,城中的安保壓力就會越大。
    不過今年倒是一反常態,別說是各處站崗的士兵,就連城中的幾大衙門都關門歇業了。
    也許是城主太忙無暇管理,也許是下麵的人也想過節,總之魚龍混雜,就算有人鬧事也鬧不大,頂上天搞出幾樁人命官司也很快就會傳到府衙耳中,到時候現出現管就是了。
    滿盈城主,江北楊家的家主楊登明是個酒囊飯袋,蠢笨官僚嗎?
    不是,他是風來州之中少數達到重夢境界巔峰的強者之一,也曾參加過三十年前那場正邪之間的殘酷戰爭。
    敗魔教,平蠻族,扶持太子登基,讓天下正道得以光耀五州的諸多重大戰役他都親自參與過。
    楊登明,年輕時也是個少年英雄。
    但任何人都會老去,每一個父親在麵對親生骨肉相爭時都會選擇逃避,寧願去相信那份虛偽的和諧,也不會想要去麵對血淋淋的現實。
    孩子若永遠隻是孩子該有多好?
    楊登明將杯中酒飲盡,他能看到一眾子女的動作,畢竟都是自己心頭的肉。他也能看到城中暗流湧動即將爆發,執掌滿盈城十數年,這裏的每一片磚瓦在他夢中都無比清晰。
    再飲一杯吧…重夢強者此刻也不過是個疲憊的老者,一個不知所措的父親。
    信兒,成兒,去爭吧,這便是天道。
    雷行州皇城禁軍府內,一眾玄甲鐵騎已然列隊整齊,手持長戟,靜立於傳送陣跟前等待檢閱。而為首那名赤甲大將卻與楊登明長得十分相似。
    滿盈城外的渡口邊駛來了一艘貨船,船員們吆喝著號子卸貨,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有,不過若是有人看到了這群船員背後的蛇形紋身和貨架下寒光閃閃的兵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城內,喜氣洋洋的人們享受著節日的歡樂,各路商隊也賺得盆滿缽滿,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商團長毫無倦意地應付著每一批前來拜訪的客人,迎來送往,卻無人注意到他身後桌上那張字跡工整的信紙,以及楊家的龍鱗印。
    城西側的大茶館內此時聚滿了一眾凶神惡煞,虎背熊腰,麵露精光的凶徒。這些平日裏腳一跺整條街都要抖三抖的亡命徒此刻卻像一排排鵪鶉一般,聚精會神地聆聽著台上美麗少女的訓話。
    鐫玉樓後方的小院裏,名動風來的傾城名妓用手指接住飛落下來的青尾小鳥,無人能看清她臉上的表情,而她的桌上還有最後一封信。
    楊府別院,儒雅的壯年少主麵前正跪著一群各式穿著打扮的人,他們歃血起誓,口中念著別人寫出的某種宏願。喊聲震天,卻被掩埋在市集的嬉鬧聲與叫賣吆喝之下。
    最後一滴酒液穿喉而過,難得微醺的楊登明紅著臉,抬起頭越過陳舊積灰的天花板,望向雲層之上的湛藍天空。
    他與另一邊從山中掃墓歸來正行至半山腰,帶著黑貓與白狼的英俊少年看向了同一處,並且唱起了同一段調子。
    “風兒啊,飛吧,飛過九霄…”
    這段風來州的童謠幾乎是人人都會唱,楊登明的父親唱給他,他唱給兒子,兒子再唱給後出生的弟弟,也許還會繼續傳唱下去…
    隻可惜,夏風並不溫柔。
    …………
    “是你先出手,還是等楊賜信行動?”楊雪隱已經從府中取出父親送給自己的漆黑短刀,時常懸於腰間,畢竟距離楊禦成先前說的行動之期隻剩不到一日了。
    “我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讓楊賜信提前發動,盡量減少他的準備時間。”楊禦成將先前研究了半天的一堆書信圖紙塞進火盆裏,小心翼翼地確保它們能被完全燒盡,不留痕跡。
    “若是他直接對你動手呢?”楊雪隱抱著膀子立在一旁:“你沒有修為。”
    “府中護院那種級別的,你能對付幾個?”楊禦成扇了扇飛舞的紙屑抬起頭來。
    “若他們不想殺我,我能同時對付三人,若他們要殺我,我能解決十人。”楊雪隱冷哼一聲,他其實是這一代楊家兄弟中天賦最高的。
    “那就夠了,堵門的家夥應該攔不住你,到時候你自行突圍。”楊禦成似乎在腦中計算了一圈之後對他點了點頭,繼續埋頭燒起東西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楊雪隱說道。
    “什麽?”楊禦成問。
    “你沒有修為也未學過武,一旦亂起來你是活不久的。”楊雪隱皺了皺眉頭說道。
    “無妨,我自有辦法。”
    “你…”楊雪隱剛要追問,就被楊禦成抬起手來打斷了: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不過我不是那種隻考慮計劃不考慮自己的人,隻要不出什麽意料之外的情況的話,我有自信能比你活得久。”
    楊雪隱看著埋頭吭哧吭哧撥弄火盆的楊禦成,心中愈加煩躁,也不知道是因為他滿不在乎的態度,還是因為他始終不肯對自己盡言。
    楊雪隱眼中寒光一閃,拔出腰間的漆黑短刃,以虎豹之勢向楊禦成的腦門刺去。
    這一下已經足夠取走任何一個不夠警惕的倒黴蛋的命了,就算對方是修行者恐怕也難以規避。
    楊雪隱是天生的刺客,拋開各種世俗加諸他身上的光環,他也是天海五州中的人們最該害怕的那一類存在。
    而這狠辣迅速的一擊卻定格在了半空。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
    刃尖離楊禦成的眼球僅隔半寸,一絲顫抖都沒有,但持刃者的呼吸卻粗重了起來。
    楊雪隱害怕了,他在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了生物本能的恐懼。他從未見過此時這般冰冷如絕境困獸的眼神出現在楊禦成臉上。
    四哥,還是向他隱瞞了太多。
    “如果你不打算殺人,就不要出劍。”楊禦成抬起手指撥開那直指自己的劍尖,用平淡的口吻回應了弟弟的小小惡作劇。
    楊雪隱深吸了一口氣,將短刃收回腰間鞘中,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不再說話。
    “好了,雪隱,我已經沒有什麽能教你的了…”楊禦成看著盆裏的一堆灰渣,站起身來拍了拍了手,有種了結了一段工作的輕鬆感。
    “或者說我本來就沒什麽能教給你的,你根骨絕佳,還比我聰明,我相信你日後的成就一定會比我更高…”楊禦成笑著拍了拍老五的肩膀。
    “這些話等你當上家主再說吧。”楊雪隱冷哼一聲別過臉去,不肯看楊禦成的眼睛。
    “哈哈,說的也是,咱倆其實都還是孩子呢…”楊禦成撓了撓頭爽快地笑了起來。
    “投書會的準備呢?那個也是跟楊賜信虛與委蛇嗎?”楊雪隱看著兩手空空的楊禦成問道。
    “啊?哦…我是有書要投,不過我要給那幫天王老子看的東西比較特殊,過了今夜你自然會知道是啥了…”楊禦成叉著腰打哈哈,楊雪隱歎了口氣也懶得再去探四哥的底了。
    “走吧,還有頓飯呢。”楊禦成拍了拍楊雪隱的肩膀,率先邁向歸路。
    楊雪隱不解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不過經過這一個星期的折磨,他也逐漸習慣了楊禦成的做事方式,反正隻要一聲不吭跟著他走就是了。
    兩人穿過熙攘的人群,回到了無比熟悉的楊府之中,院中已無人煙,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唯獨正門對麵的餐廳處還有著暖色的燈火。
    楊家最看重聚餐的人,江北楊家嫡子楊賜信,正端坐桌前,等待著家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