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旅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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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盈城西,原本是城中各家信徒的祭祀之地,道觀寺廟無數,也有些異族神祇停駐之所。
    天海五州是有神的,自古以來的神話傳說中所記述的那些高貴存在都被塑為尊像,由各家信奉者整日頂禮膜拜。
    人也是可以修行成神的,例子不少,然近千年以來已經許久沒有人聽說過有誰得以白日飛升,證道果,栽菩提,或是靠什麽別的路子跑上天去了。
    現在的人們隻將修行作為武力的提升,或是權力的擴展,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少了那一份堪破世事的初心,能攀至頂端的人才會少之又少。
    再加上世事難過,人心不古,滿盈城西的各處祭祀之所除了指定的節日之外幾乎無人來此問津,每到半夜,那寄托神靈的聖潔之所便會宛如鬼域,那陰森幽暗之感光是看一眼就能嚇哭三歲小娃娃。
    也許是老天爺也看悶了,便派下兩位星君拆了這裏的辦事處,眼不見心不煩。
    每個人都有他存在的意義。
    昔日的城西群廟如今已化作坑窪焦土,今日這兩位不怕天譴的人中英傑於此一戰,雖無人見證但也必將傳唱後世。
    拳掌相交,天地鳴動,近百年來的重大戰事幾乎都聚集在雨落與星爍兩州,風來州作為和平安寧之所,已經許久無人見過重夢強者出手了。
    更沒什麽人見過有誰能跟重夢境高手打得有來有回的場麵。
    “你奈何不了我的。”楊賜信最喜歡的青白長衫已化作破爛抹布,向來優雅安嫻的臉上此時也添了幾道血痕,胡子都被扯掉了一半。
    又出一掌,楊禦成雙手接下,卻抵不住衝力倒飛出去,又是一陣飛沙走石。
    黑焰無法灼燒楊賜信,白狼也近不了他的身,楊禦成本人更是淒慘。
    雖然凝聚善惡天道加身,一時間他的力量得以無限拔高,但終究還是沒辦法純靠死力氣幹掉根基穩固,天縱英才的楊賜信。
    不論纏繞了幾層光環,身體終歸還是他的身體,重夢之力根本不是他這般凡人能夠抵受得住的。
    “黑流!!”楊禦成在空中翻滾落地,身後浮現出十惡子的飄忽身影,隻見他腳尖點地之處開始向外擴散出一道道如線黑影。
    楊賜信眯起眼睛,心中湧起了巨大的危機感。
    線狀黑影迅速逼近,楊賜信剛待遠離,身後卻多了一麵無風招展的黛青色令旗。
    馭風旗斜插入地,激起一片碎石,接著一生二,二生四,化作數道分身,以馬蹄狀排列將中心的楊賜信團團圍住。
    黑流蔓延而至,楊賜信返身向馭風旗拍出一掌,卻見那令旗化作一道虛影,接著從旗麵撲下一匹神俊白狼,與他硬拚一記。
    噗呲———受巨力震蕩,楊賜信終於忍受不住,鮮血從口鼻處噴湧而出,黑線也已經抵近他的腳尖,布鞋燃起無根黑焰。
    痛,這是怎樣的疼痛感啊…
    上空,楊禦成已蓄勢完畢,手齊肩頭,隻待拍出毀天滅地的一記重拳。
    千鈞一發之際,楊賜信臉上的淡然不再,陡然流露出了一絲讓人如墜冰窟的陰冷。
    “別逼我,楊禦成…!”他後退一步,狼狽閃過白狼撲咬,伸手虛張,一枚鐵針從他手心滑落,瞬時膨脹成一把鋸齒鐵劍。
    鐵規…楊禦成眼皮一跳。
    楊家五寶之一,也是父親的佩劍。
    楊賜信眼中寒光閃過,不退反進,竟直衝那漆黑線影飛躍而來。
    眼見楊賜信身上黑焰炸起,楊禦成眉頭緊鎖,緊咬牙關伸手一抓,馭風旗化為一道墨綠色的旋風重新返回他的手中。
    叮…法寶碰撞的清脆鳴動至衝九霄,僵持半刻,楊禦成慘叫一聲,像斷線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滾落在地趴伏起身,楊禦成抹掉汗水偏頭一看,隻見陪伴自己多年的馭風旗此刻旗杆上竟被印上了一道深刻的斬痕。
    旗麵失色,如泄氣皮球一般重回那巴掌大的布片模樣,楊賜信周身黑焰散去,懸於空中如天神一般,緊握鐵規,冷冷地盯著楊禦成。
    踏空而動,楊賜信揮劍斬來。
    楊禦成並未躲閃,而是舉起手指撚成一團,接著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啪。
    警兆從四方而來,楊賜信遲疑一陣,思索再三,終歸還是未能劈出那奪命一劍,瀟灑地在空中翻了個身,後退數丈。
    隻見天際之上的黑蓮一陣顫抖,接著花瓣招展,楊賜信這時方才看清,那哪是花瓣,分明就是一團團的濃鬱黑焰。
    黑蓮在一瞬間收縮膨脹,孕生出無邊無際的恐怖盛放,位於其下的滿盈山如畫片般遲滯一陣,繼而如柴薪被點燃似的化作黑焰火球。
    轟隆……
    狂風呼嘯,滿盈城中不久前才被烈焰席卷過的建築殘骸在風中化作齏粉,飄揚而去。
    楊賜信愕然瞪著整座山頭隨黑蓮一同爆炸,化作一片荒蕪沙海,又抬頭看向自己頭頂那正緩緩陷入不穩狀態的飄忽蓮花。
    “怎麽了?叫幫手來吧…?”楊禦成轉頭看向遠處的投書台殘址,懸於空中的黑洞已經足夠數隊人馬並排通過了。
    “……”楊賜信眯眼盯著踉蹌站起的楊禦成,嘴角顫抖一陣,收回了鐵規劍。
    “我很快就能找到別的機會。”楊賜信負手而立,胸膛鼓動,長舒一口濁氣,抹去嘴角鮮血緩緩說道。
    “沒那麽快了,今日之事捅出去之後整個風來州都該開始行動了…”楊禦成喘著粗氣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老爺們,讓他們出點力簡直難如登天,可一旦你威脅到他們屁股下麵的椅子…”
    “你並未勝我,隻是時間問題罷了。”楊賜信從懷中掏出一枚竹狀玉片,用力碾碎。
    “是的,我敗了,你若不死我便算不得贏。”楊禦成捂著胸口,看著楊賜信將那枚用來聯絡禁軍的玉片打碎,慘然笑道。
    “時間不多了,禦成…”十全子於楊禦成體內浮現半身,輕聲說道。
    “先燒了這個偽君子!我就不信他永遠都不會露出破綻!”十惡子也躥了出來,頗為不忿於自己的黑焰竟燒不掉楊賜信這件事。
    “五分鍾,帶著你的人走吧,雖然不知道還剩幾個…”楊禦成張開五指喊了一句。
    楊賜信冷冷盯了他一陣,若有所思,最後還是扔下長袍,轉身踏空而去。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呼…”楊禦成一泄氣,眼前一黑,疲勞和疼痛就像潮水一般瘋狂湧上眉梢。
    “小子,可別暈過去了。”十惡子戳了戳楊禦成的腰眼,與十全子對視一眼,接著化作一黑一白兩道白線鑽回了他的身體裏。
    如同打了一針強心劑的楊禦成抽噎一聲,撐著地麵咳了兩聲,瞧了瞧天上愈發不穩的片片黑蓮,又望向城外,心中一動。
    …………
    東郊一處小湖直聯風來州最大的悅河支流,風景並不秀美,周圍也沒什麽官道商鋪,故此就算城裏亂上了天,也很難影響到這偏僻的小地方。
    楊禦成幼時常和朋友來此泛舟遊玩,小孩不懂什麽風雅,隻是覺得待在船上晃來晃去比較好玩。
    他也隻是心有所動方才來到此處,卻沒想到承載自己童年歡樂的那艘小船還在。
    盡管已經鏽得不成樣子,木板都爬滿了苔蘚,但依舊能用。小船就一直這樣,在風雲交替,日月輪回之下十年如一日,靜靜地漂浮在湖水之上,等待著再次啟程的日子到來。
    楊禦成扶著船舷,懷裏抱著睡得跟死豬一樣的小黑貓,腳邊還跟著舌頭掛在嘴邊,不斷喘著粗重氣息的白狼。
    嘩啦…鮮血從他口中如泄洪一般噴湧而出,將湖畔邊的青翠雜草染得一片殷紅。
    熟悉的城中夜景與此時的破敗廢墟在他眼中交疊,往日街頭街尾人們的歡聲此時仿佛就在耳邊,隻不過…
    我行此大惡,何必給我留條退路…?
    臉色蒼白,感覺體內已經沒什麽血可以讓自己往外吐的楊禦成耷拉著眼皮,緩緩站起身子,望向不遠處的樹林裏。
    一個精神矍鑠,身著麻衣,眼中滿是銳意的帥氣老頭,正扛著一具焦屍,反扳著滿臉是血的楊雪隱的手腕,靜靜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