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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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人知曉那一夜短短幾分鍾之內,楊禦成與時月曇到底說了些什麽。
    也沒有人會知道正於戰火紛飛的星爍州處理“教內事務”的時月曇是如何,怎樣,以何種姿態騰出手來接電話的。
    反正以後來陳露凝對此事絕口不提的態度來看,至少這兩位絕對沒有哭哭啼啼互訴衷腸,搞什麽花前月下生死離別之類的滑稽戲碼。
    若說失流乃是注定之事,那麽這一段談話就是意外中的意外,奇跡中的奇跡。
    從此以後,原本既定的一切都脫離了預設的軌道,站在天下巔峰的兩個女孩望向各自頭頂的蒼茫星空,無比堅定的心終於產生了一絲動搖。
    世界會向更深層的混沌疾馳而去,不可控製的禍亂與紛爭即將開啟,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命運之劍終於落下宣判了它們的裁決。
    但那最深邃,最恐怖,最厚重的底層黑暗之中,竟悄然綻放出了一朵微弱的光芒…
    我沒有在製造懸念,是我真的一個字都沒聽見…早在他倒進雪地裏的時候我就已經望向別處了。偌大的天海五州,還能找不出來一個能活得久一點,扛得起故事主人公擔子的人物麽?
    要不是我回頭一瞥,隻怕這故事就要換人來演了。反正大家都不是很喜歡楊禦成這個狂妄自大,說話雲山霧罩還經常擰人腦袋的怪小子。
    至少我不喜歡。
    陳露凝甩下心滿意足閉上雙眼的楊禦成邁步離去,速度遠比來時要快上不少。
    老六與雪隱拎著一大袋花裏胡哨的物件哐當一聲踹開門板,卻隻看到了空落落的內室,還有哭成了淚人與正在安慰她的血離花和金悟。
    五山聯盟正日常性地端坐在廳內討論著他們難以交融的思想內核,四大世家緊鑼密鼓地籌備著接下來要應付的巨量工作…畢竟上麵的大老爺稍微一動,底下的人可就有的忙了呢。
    不過,當其中一人,任何一人抬起頭來觀望天幕時,也許一切糾紛都將在此刻短暫靜止吧。
    陰雨綿綿,許多生長於此終身未曾離去的人們甚至都不知曉太陽是何等耀眼,星空又是如何絢麗…有的隻是永恒慟哭的悲哀大地。
    女子背負畫架,旁有侍從相隨。她的工作,或者說她的家傳手藝就是在畫布上揮毫山河,創造些本不存在的事物以供貴人取樂。
    畢竟是曆經三朝的禦用畫匠,語家人自打出生起就與執筆水彩相伴,享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畫著畫不完的驚濤駭浪…
    但她不一樣,她此時急匆匆連夜趕往那座並不富庶的小城卻是為了一個孩子。
    那孩子病了,命不久矣。他家裏出不起昂貴的醫療費用,更何況雨落州並不是什麽醫道大家或者雲遊方士愛去的太平地方。
    如同大多數雨落州人一般,語飛流同樣不懂醫術,也沒帶著什麽稀世難尋的天材地寶。她能做的隻有自己的本職工作,一份完全配不上她高貴出身以及所屬組織的重要工作。
    繪星匠…他們將畫布當作幕牆,複現雨落之外隨處可見的燦爛天空。也許難以理解,但對於那些一輩子都隻能看到連綿陰雲與大顆水珠,又無力離開故鄉拋棄一切任性闖蕩的人們來說,這確實是項重要需求。
    當然,這項工作根本就賺不到錢。
    我必須讓那孩子看看。
    太陽,月亮,星空…還有許多許多,他短暫生命之中未曾見識過的美好事物。
    我必須讓他看到…
    “小姐,您看!”侍從高喊一聲,讓自己的聲音不被雨滴掩下,這可是雨落州人的基本功。
    語飛流應聲轉過頭去。
    那個方向…是雲響州麽?
    麵對那從天空另一端傳來的瑰麗盛景,哪怕是曾將這偌大的天海五州盡收眼底過的漫遊者們也會無比震驚,再次生出全新的感悟吧。
    天空,再次撕裂。
    本已被開啟的雲幕,本已呈現出真實模樣的天穹再次舒展…宛如巨大無比的空洞眼眸,流出了它夢幻般的晶瑩淚珠。
    從此之後,觀天世家的記述簿上多了一項重要條目,人們的認知之中也新增了一種天氣。
    異常天象,虹落。
    我必須把這一幕畫下來…繪師的本能時刻提醒著語飛流必須要把這場跨越距離,以雲響正中為起始傳至全天下的盛大場麵記錄下來。
    但時間不等人。
    它象征著什麽?又是什麽原理?因何觸發,又會在何時或滿足什麽條件之後才會停止?
    那不斷飄落的彩虹,那天穹展開的裂口…它會帶來什麽?若世間僅有這一回,那麽我之後還能僅靠印象將它複現出來麽?
    思慮再三,語飛流收回了伸向畫架的手,呼喚隨行繼續趕路。
    她錯過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機會,但若再讓她重新選擇,想必結果也會是以人為本吧。
    畢竟是能跟陳露凝還有時月曇這兩個怪女人一起從小玩到大的三巨頭之一,多少還是會有些娘胎裏自帶的執拗。
    跨過雨幕,跨過蔓延無邊的悲傷陰雲,靠牆坐在虹雪夜街邊的楊禦成已經無力去見證這場由自己引發的曠世奇跡了。
    對於一具屍體來說,天上掉的是雨是雪還是彩虹,又能怎麽樣呢?
    “抱歉,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終於向身邊的黑貓白狼吐露出了心聲。盡管它們本就能聽到自己心中所想,但親口說出來終歸還是不一樣的…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浪漫吧?
    大白狼輕輕用鼻尖拱了拱他的胳膊,至於小黑貓…呃,也不知道她是死透了還是睡著了,反正這家夥平時就是這副模樣。
    冷酷如我也不會麵對死亡視而不見,是良心發現還是機緣巧合?總之,這是我第一次拋開一切繁文縟節與楊禦成這小子主動交流…
    我附在他耳邊,盡量用最輕柔的聲音緩緩問道:“如果你的人生是一本書,如果你的故事將傳唱後世…那麽它的標題是什麽?”
    “標題?嗬…”
    楊禦成用鼻子嗤笑一聲,想也不用想,他一定在心裏對我做了個國際友好手勢。
    星耀雪落,虹光揮灑,某些話語點亮了每一個最細微的因果節點…當改變的東西足夠多,當人們眼中的光芒足夠明亮,一切堆積而起的失意與詛咒就會化作鋪就嶄新未來的奇跡。
    子時至,殘燭吹熄。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