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7~20)
字數:5767 加入書籤
6.17
按照原來的想法,如果欣悅斷然不再承認婚約,自己就必須當天趕回;如果願延續婚約,哪怕就是在這裏耽誤兩三天也千值萬值。如果要趕回去,自下車時起隻有兩個多小時,而且隻能趕上到附近場鎮的末班車,最終尚需徒步走十公裏的夜路才能回家。可是,從走進裁縫鋪欣悅就一句“你還到這裏來做啥子”,然後除了沉默就是哭泣,自己又始終誠惶誠恐,不知所措,直到現在都還是雲裏霧裏,弄不清她對我倆的婚約終究是個啥態度。揣度時間所剩無幾,但當著欣悅的麵看時間顯然有失禮貌,庶盶愈來愈坐立不安起來。上廁所是不會有人怪罪的,借機一看時間,不得不急出一身冷汗:離趕車時間隻剩幾十分鍾,除去需要步行一段路的時間,也就半個來鍾。
是去是留,必須在這半個鍾內做出決定。想到特意帶來的《來信來訪記錄》,因為包括匯款等所有業務信息都有簡單記錄,最能概括業務情況——可讓欣悅一目了然的清楚當前業務狀況。見欣悅情緒大為平靜,庶盶從文件包中取出刻印的特大號來信來訪記錄本:“來一趟還真是不容易。每天要處理幾百封信件,寄出幾十套教材,天天需要刻印十多張蠟紙及印出數千頁/次的資料。就算把這些事情全部找人代理,剩下的事也遠不是自己一個人能夠做得完的。差不多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自己幾乎沒在床上睡過覺,都是啥時候困了,就啥時候趴在桌上打個盹,啥時候醒了就啥時候繼續。可就是這樣不分白明晝夜的,事情始終是有增無減,越積累越多,根本就支撐不下去了。”
“這跟我又沒有啥關係,你跟我說這些沒用。”雖說仍然摸不清她真實意願,但語氣平和很多,這已經是了不起的重大突破。庶盶繼續說:“這哪能和你沒關係呢?想當初對培訓市場缺乏足夠認識,是我倆在撲朔迷離的跡象中,厘清並捕捉到培訓市場先機。你就是總導,是我所有的希望和後盾。開初的時候,為缺少業務量而犯愁,後來通過在報紙上刊登廣告,業務可謂鋪天蓋地,就到了現在這步田地。沒有你,我純粹就是隻無頭蒼蠅,更像一個缺胳膊少腿的人,我還有啥子蹦躂的嘛。”久等沒有回應,庶盶又接著說:“你可能不知道你罵起人來有多恐怖,本來我的魂魄就落在你這裏了,再讓你一通臭罵,不怕這怕那才怪。”
還是沒有回應,庶盶接著說:“後來發現培訓有麵授和函授之分,進而大幅向函授傾斜。現在,連菌種和實習材料都還沒有準備,就是為了便於往這裏的鐵業社搬遷。所以,時至今日完全是在我倆商定的軌道中進行,雖然說沒有得到新的指令,出現了點偏差,有點小插曲也延誤了幾個月時間,但總體上根本就沒有偏離我倆既定航向。如今,隨時都可能遇到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人或事,成天提心吊膽。有好幾次夢見自己犯法了,甚至有一次夢見要被拉出去槍斃,醒來時還信以為真,驚魂未定自問:我到底犯的是啥子罪嘛?說老實話,我真的支撐不下去了。我甚至隱隱約約感覺,一場決定在服裝、食用菌等領域的生死存亡的戰役已經拉開帷幕。目前是處於零星遭遇戰擴大化階段,而迫在眉睫的搬遷就是大決戰的開始。問題的關鍵在於,向主戰陣地排兵布陣的遷移嚴重滯後,已經陷入被動挨打局麵。追根究底,實際上是早已萬事齊備,就差一個早已既定左膀右臂的人沒有及時到位所致。我自己在決戰之前的驚慌失措自不待言,但醞釀並吹響這場戰役集結號的,其中之一就是你。半年來,不管我倆鬧別扭的根源和過程如何,也不論本人被漩渦推來拋去,如何身不由己,但念茲在茲的是你,唯此為大的是你,同你一路走到底的決心永恒不變。告訴我,你還想置身事外嗎?”
6.18
感覺欣悅是在認真聽,卻就是不哼一聲。從她的表情看不出積極意向,但至少臉色不再那麽陰沉可怕。
偷偷看了看時間,班車很快就要過來了,可欣悅始終沒有個明確態度,庶盶愈來愈急躁不安。自己的處境險象環生,時間緊張到無以複加,這些在給她的信中已經說的非常明白,可對於此前婚約是否有效,實在令人琢磨不透。如果說“還到這裏來做啥子”“跟我又沒啥關係”就是一種態度,又根本找不出佐證跡象,反而更像是說氣話。如果說承認婚約有效,同樣找不出依據。始終不給出個去與留的理由,總不能就這樣一直模棱兩可下去吧?
必須弄個水清石頭現:“現在真的是到了火燒眉毛十萬火急的節骨眼上,雖然發出數千份從現在到秋季之前停止規模供種的通知,但也隻能暫時擋住前來催促菌種的人,卻擋不住要求前來實習的學員。老家的場地和位置搞函授尚可,但無法適應規模製種和實習需要,搬遷已經刻不容緩。這搞經營,如果老是像小孩砌鍋鍋窯搬來倒去,恐怕客戶要跑個精光。所以,我倆得盡快商量出個結果。”
還是不哼一聲,庶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或許客車已近在咫尺:“如果要是能夠趕上即將到達的這趟客車,直接倒老家的車是沒有了,但還能夠趕乘到附近場鎮的末班車,再步行十來公裏的夜路尚可回去。”“你趕快走吧”稍過片刻欣悅又道:“你走啊。”怒火中燒的口氣,目光中明顯釋放出絕情信號。
氣氛突變,庶盶呆愣愣站在一旁,手足無措,是借機下逐客令還是因為本人要離去而大光其火?兩種可能都無法排除。僅憑別人一兩句話或一時的臉色決定自己行止的教訓可謂深刻,這次的去與留,更不能憑一時的態度或臉色決定。少頃,庶盶倍加小心道:“我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隻是時間確實太緊張,表達意思又不夠全麵。恕我直言,開關還拽在你手上,一言不合,又是一副要活吃人的樣子。我知道,自古嚇死人不用償命,所以你不怕嚇死人。”沒有繼續下逐客令的跡象,主觀不願意本人就此離去的跡象有所增強,卻仍介於兩可之間。眼看客車即將呼嘯而過之際,或去或留,都沒有充足的理由支持,進退兩難,腦海中一團亂麻。
自己現在不夠聰明,無法應對眼前困局,但相信將後能夠妥善應對。或許,現在不作任何決定,留待將後解決最為妥當,於是便對欣悅道:“要不,我還是先回去好好安頓一下,然後再找時間過來,你看怎麽樣?”欣悅的嘴唇蠕動著,一臉“山雨欲來風滿樓”,眼光令人望而生畏——從此不敢再直視她的眼睛。“誰叫你過來?你走,你走!”
婚姻大事,不可能三言兩語談妥,但談與不談是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對此前婚約承認與否,絕非可以長期含混不清。自己無論是事先寫信,還是到這裏後的語言,都把嚴重缺乏時間的客觀實際列為第一要素,而且用噩夢連連加以強調。自己對待婚約一如既往的堅定態度十分明確,理所當然需要她的明確態度。對此,她應該心知肚明。我們此前婚約的基礎,是建立在彼此知道如何讓對方讀懂自己,離開這個基礎根本就無所謂婚約。而現在,她所傳遞出來的信息,全是自己讀不懂、琢磨不透的。再說受委屈,自己不清楚數月來她到底是怎麽過來的,受到一些什麽樣的委屈。其中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本人及時前來共同麵對,肯定能大幅避免她所受的委屈。
6.19
從嚴格意義上講,自產生隔閡以來,並不能說所有責任全在自己一人。想當初,自己首當其衝地被她臭罵一通,設若欣悅至今尚沒完全意識到本人所背負的不白之冤,這就純屬她的不是了。想當初,自己曾提議將每晚值夜的小宋叫來,多了解一些事實真相,但沒有被采納。既然她最擔心本人沾花惹草,麵對如此大事,若非完全釋懷,卻草草放過了解事實真相的機會,最起碼屬於糊塗一時。也正因這種可能的存在,也就存在撕毀婚約的可能。否則,既明知冤枉了本人,還要與本人毀約絕非她的行為。值得肯定,欣悅尚沒有徹底毀約的可能,但搖擺不定的可能性很大,這是看不懂她的最合理解釋。事態的發展出乎主觀意料之外,沒有任何的故意前提。換言之,所有結果不能完全怪罪於人,這個道理欣悅應該是懂得的。要說委屈,我們兩個任誰都未能幸免。相對而言,她受了委屈,至少還可以拿本人當出氣筒,可本人極度委屈時,卻隻有偷偷抹眼淚的份。兩個多小時了,自己隻是想弄清楚到底是否願意商談的準確信息,可是我什麽也沒有得到。那麽,退後一步自然寬,就另找機會吧。可是,你卻讓我連看你眼睛的勇氣都喪失了,下一次來的結果又當如何?
想著想著,庶盶感到自己的眼眶不聽使喚了,竟然讓淚水奪眶而出。環顧左右,連個偷偷抹眼淚的地方都沒有。也罷,盡管“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自己的心目中,至少你欣悅現在還是直接的左膀右臂,為你再次流淚也無可厚非。咽喉哽哽的“我這隻沒頭蒼蠅”,喉嚨被堵得滿滿實實,待緩過勁來:“望你盡早發出指令。”
庶盶開始緩慢收拾來信來訪記錄本,然後拿起文件包,腦海中空蕩蕩地回旋著:再等等…再等等…庶盶感覺自己眼眶濕濕的,這樣出去也不是回事:“太困了,先去洗把臉。”回來後,欣悅斜靠在裁縫台上,右腳落地左腿稍微彎曲,腳上穿雙半新色的布鞋,左手臂墊在裁縫台板麵上,支撐著上半身的部分體重。庶盶十分猶豫,重新思考是走還是留的問題。走吧,心有不甘;留吧,沒有足夠理由。一片寂靜,如此下去,何時才有結果啊?不論我們的婚約將後怎樣,自己和欣悅的日子都要過,事業都不能少。庶盶重新拿起文件包,本想繞到欣悅正麵,但想到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目光,便就近輕輕走到她側麵:“我走了!”裁縫鋪內悄無聲息,隻有庶盶慢慢退後,腳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跨出裁縫鋪,庶盶覺得自己忘了對欣悅說一聲:“你再怎麽也該說句話啊?”要麽,現在回頭補上?轉身回望欣悅,她仍然那樣木然地靠在裁縫台上,料必回去補上一兩句話完全沒用,隻得朝趕車方向走去。
能夠趕上車的話,晚上十點左右能夠回到家中。仔細想想,連給欣悅寫信的四五個小時,累計耗時二十來個鍾,而在裁縫鋪才兩個多小時。哎呀,早算這筆時間帳,自己又何必急在當天趕回去呢?如此緊趕慢趕的,最多趕出四五個鍾,其餘時間無論在哪都必須好好補充一下睡眠。如果自己今晚不走,就算她毀婚,就更不會讓本人露宿街頭。寫旅店太張揚,她不會選擇。留宿裁縫鋪,現在她會顧忌名聲,也不會。帶自己到她家裏,最起碼體現出有始有終,無論將後結果會怎樣,都名正言順。帶自己去她家,還是重走此前多次走過的路,在人少僻靜處,如果能夠再次摟她進懷抱,多半很快就能夠心平氣和,如此還有啥子不能商量的呢?如此,如果自己感覺太委屈,反而輪到該自己鬧點情緒什麽的了。
6.20
真是傻到極點,為什麽在到裁縫鋪以後,就沒有想到邀約她出去走走?如果她能夠應邀,不就表明還是會遷就和照顧本人的想法?同樣,如果她願意撲進自己的懷抱之中,豈不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反之,曾經如膠如漆難舍難分的戀人,如果始終拒絕擁抱,自然也就表明要抹掉此前的一切,那麽,今天晚上還可以徒步趕往另外鄉鎮去住宿。
多簡單的一回事!要是早幾分鍾想到這些,打死我都不會走出裁縫鋪。真是鬼把腦殼摸到了,難道事後方知,鹿過放箭,鐵定成為自己頭上解不開擺不脫的魔咒?立即轉身回裁縫鋪吧?不是不可以,關鍵欣悅行事至少注重穩妥,自己在這大街上來來回回的走,多張揚啊?如果毫無理由的重回裁縫鋪,必然將進一步增加欣悅的反感。自己的異常舉動,少不了為人們創造茶餘飯後的閑話材料,對自己而言可以毫不在乎,可對欣悅來說就不一樣了,尤其是我倆沒有將後的前提下。總之,能夠為她減少哪怕一句流言蜚語也好。
惟願趕不上客車才好。過分磨磨蹭蹭不行,買包香煙,是個不錯的理由。既然買煙自然想抽煙,是天經地義的事。口渴開瓶汽水,需要退瓶,當然要喝完再走。拿出文件包中的資料,看看停停,也算冠冕堂皇。不好,還有人等在那裏,說明客車尚未到來。
上趟廁所再回來,至少可以用去半小時,怕你不走!四麵八方一看,隻有等車的那附近才有廁所,得繼續向前走。轟轟隆隆的抖跳伴隨著汽車駛近的聲音,希望不是客車才好。然而,轉眼客車停在百十米開外的前麵,乘客們迫不及待的上下客車。庶盶隻得不緊不慢的向前走,但願客車盡快離去。謝天謝地,客車啟動了!可一晃又停下來了,駕駛員還伸出頭來向自己招手,原來是客車中沒幾個乘客。早知如此,前幾分鍾假裝肚子痛就好了。現在沒辦法了,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服從命運,隨遇而安吧!
選個整排沒人坐的位置坐下,開始閉目梳理此行的得與失。為見欣悅,用在路途和準備的時間總計二十來個鍾,和欣悅在一起的時間不足三個鍾,這是完全超出意料之外的事。在前來的路途中,對相見後的場景有過若幹設想,可就是沒想到會除了哭泣就是沉默。大發雷霆之火,同樣遠遠超乎意料。她的這些舉動,到底具有多少必然性與合理性呢?若說最具必然性與合理性,大體如下:她從來就沒有悔婚之念,在本人數月不路麵的過程中,獨自承受了外麵緋聞壓力,從而積累了對本人的不滿情緒。當啟信知悉本人已在老家單獨展開函授業務,感覺本人有悔婚之實,因而無比氣憤。受信函刺激的情緒尚未平息,突然看到本人,委屈加氣憤,本想對悔婚行為予以嚴厲譴責,卻怕加劇隔閡,除了哭泣就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