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知陌就陪著曲垚去醫院做例行產檢，昨天晚上的波動讓他倆都有些擔心。
    超低出生率一直是α城重大的城市問題，人口老齡化現象十分嚴重，所以政府很早以前就製定了終身工作製的市民基本義務，政府會給全民提供全麵的就業指導服務，確保每個人都有合法的工作，每個人連續待業時間不能超過十五天，十五天後政府會進行強製上崗行動。
    同時，政府還通過了休假天數無上限的高福利，隻要企業或單位認可你的在職，無論是休假五年還是十年，政府都不會幹涉。所以，在α城，隻要醫學上沒確認你的腦死亡，你就一直是個工作者。
    因此，α城的職業也是千奇百怪，連我們最常見的“母親”和“父親”也是一門職業，由cmc機構頒發相關應聘證書並提供相應補貼。但，在α城沒有“流浪漢”、“貧困者”兩種職業，政府堅決不認同不勞而獲的行為。
    知陌和曲垚來到了婦產科大樓前的生命廣場，廣場中央矗立著一個名為“敬畏生命”的雕像，那是由兩千雙手堆積而成的十米高的小山，大大小小的手上印刻著人的名字，那是兩千個真實生命體的雙手，那是一段慘痛人寰的血的教訓。
    在過去幾個世紀，由於生物子宮技術的成熟，不少職業夫妻都選擇了這種無痛生娃方式，α城的人口一度達到了頂峰。但“精子強盜”事件的發生卻讓頂峰瞬間落入到穀底，經過政府排查，有至少兩千人同屬一個父親，也就是這位精子強盜至少破壞了一千個家庭。其中有至少五百個家庭對該大盜進行強奸起訴，並要求執行死刑。
    雖然最終他確實被執以極刑，但罪名確是欺詐和威脅社會罪，無法以強奸罪執行。這讓很多受到了嚴重的心靈傷害，特別是那2000個孩子，其中有至少500個孩子在不到10歲就選擇了自殺，其中1200個沒活過16歲，剩下的300人有不到15人組成了家庭，那285人都在30歲以前要麽自殺要麽失蹤，而在那15人組成的家庭裏，有12個家庭都經曆了離婚，沒有人再婚，隻有3個家庭走得長久，但也仍沒有人留下子嗣。
    那位自以為是的精子強盜，撒下彌天大謊企圖成為α城的老祖宗，最終還是逃不過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法則，他的所有後代都葬送在了人類文明社會的規則中。而那兩千雙手就是在這次血的教訓中誕生的。
    曲垚來到雕像前，閉上雙眼嘴裏默默的念到：請保佑我的孩子平安出世。敬畏之後，兩人來到了婦產科三樓，整個大樓空蕩蕩的，連醫生和護士都沒了精神氣，本該是朝氣蓬勃的生命降臨之地此時卻如同被生命冷落的後宮，人跡寥寥。
    他倆很快來到主治醫生病房，醫生遞給了她一本胚胎基因測試結果清單，清單顯示，孩子的母親是曲垚，父親是知陌。看到結果的知陌很是開心，他大聲對醫生說道：“那肯定是我的孩子，哈哈哈……”
    精子強盜事件發生後，α城通過了胚胎基因測試法案，夫妻雙方有權利根據測試結果對嬰兒做出生產或者打胎的決定。為了確保測試的有效性，政府會隨機選出五家測試機構送樣，每家單位送十份樣品，十份樣品中隻有一份為準確的數據，所以最終通過五十份樣品確認孩子的親身父母親。
    隨著科技的發展，不法分子除了精子，連卵子都可以偷換，曾經確實發生過好幾例孩子出生後親生母親不是懷孕母親的情況。所以在孩子出生後，會再一次進行基因測試，確認他最終的父親和母親。
    “你們需要知道孩子的性別嗎？”醫生手裏拿著另一份清單問到。
    知陌和曲垚相互看了看說：“不用了。”
    “好的，請簽署知情權。性別清單僅有一份，經過碎紙機後就無法知道孩子的性別了。”
    “嗯，我們希望孩子的出生是神聖的。”曲垚和知陌在知情權清單上做了簽署。親眼見證性別清單進入了碎紙機，並落入了底部的氫氧化鈉水溶液中，清單徹底被銷毀。
    通過醫生的指引，曲垚走進了檢查室執行一站式檢查，所謂一站式就是隻需躺在檢查雲台上，孕婦和胚胎所有的數據都可在十分鍾內生成。檢查雲台並不大，孕婦在懷孕後期不方便行走的時候可進行租借，在家就能實現所有檢查。
    當然，生產還是必須到醫院來的，一則是保留生命出生的儀式感，二則是租借產房的費用不低，隻有很有錢的人才會選擇租借到家生產，甚至是繳納500%的稅金購買一套全新的生產設備，花重金請來有名的婦產醫生，就是為了圖個喜慶和吉利。
    檢查結果出來了，曲垚除了心律不齊，其它一切良好。告別醫生後，兩人有說有笑來到了一樓大廳。在這裏，他們又見到了昨晚抱著孩子的女人。她坐在大廳一側的等候區，神情交集，孩子並不在他懷裏。
    看到知陌和曲垚，她站了起來快速走到他們麵前，寒暄了幾句，再次做了道謝。幾句話下來，女人又哭了起來。曲垚安慰著女人來到了等候區，決定留下來開導開導她。而知陌則在一旁無聊的玩起了手機。
    “孩子，怎樣了？”
    “昨晚掉落了幾顆玻璃珠在她的臉上，當時沒什麽，可後來她不停的用手去撓，導致細菌感染流血不止，家裏的藥也不管用，我就帶她來了醫院，現在她正在無菌病房裏醫治，進去有一會兒了。”纖細的女人那溫柔的嗓音帶著些哭腔，聲音從她那精致的臉龐中流露出來，甚是叫人心疼，要是那賈寶玉在場，也不免拿出對待林黛玉一樣的疼惜可憐她吧。
    “孩子的父親呢？”
    “他，他工作很忙，沒空過來。”
    “昨晚他也太過分了，孩子…….”
    “孩子當然是他的，基因測試還能能有假不成。”女人似乎知道曲垚想說什麽，“他是嫌棄孩子醜，嫌棄孩子影響了他的仕途。”
    “這…..”
    “怪我，這都怪我，”女人似乎又猜中了曲垚想說什麽：“我長得這麽好看，生出了這麽醜的女兒，他應該怪我的。結婚前我欺騙他逃避了做婚前遺傳病檢測。我知道家族裏是有皮膚癌的，但那都是幾個世紀以前的事兒了，我女兒也不至於運氣那麽差。”
    “原來不是……”
    “對，根本上不是因為我服用了過多降氧劑的原因。”女人竟又猜中了曲垚的心思：
    “我們住在白區邊緣，按照政府的規定，每周必須服用一顆降氧劑，我擔心量不夠，所以多服用了一顆。我丈夫是營養科大夫，擅長體製調試，他經常埋怨我過度用藥，因為這事兒我兩常常吵架，後來我就瞞著他偷偷服用。懷上孩子後我就像上癮了一般，每天都必須服用一顆，否則很難入眠。結果，結果……”女人哭了起來。
    這次曲垚沒有說話，她用手輕輕的撫摸著女人的肩膀，心裏暗暗說道：“原來是因為過度用藥誘導了孩子皮膚癌的爆發，可哪怕是癌症到了當今也有很大的概率完全康複，作為醫生的男人怎麽就這麽糊塗呢！”
    “我不怪他狠心，真的。”女人竟猜中了曲垚心裏的話。
    “皮膚癌雖然可治愈，但那也是要花時間花錢，這期間還要忍受旁人的嘲諷與鄙視，孩子這麽小，等她稍微長大點懂事了，她該如何生存……”女人的哭聲變得大了些，“她的皮膚極易過敏，稍有細菌感染就會流血，擦藥也要好長時間才能止癢，這麽小的孩子，要忍受……這麽多，還不如……”
    女人痛苦淚流：“不僅僅是你們看到的臉上和脖子上，她是……她是全身都有…..全身動不動就發癢潰爛，別說孩子了，哪怕是…哪怕是大人…..這樣的疼痛又有多少人能忍受……”
    女人哭泣著，抽泣著，悲痛的眼神逐漸泛出絕望：“你說我該怎麽辦，怎麽辦………孩子的父親如此……我還能做什麽？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上天為什麽要把懲罰降到我孩子身上……”
    女人突然突然停止了哭泣：“要不然我帶著她一走了之如何？死了就不疼了，死了就不用遭罪了……死了就沒有痛了對不對？對不對？……”
    聽到“死”字，知陌瞬間抬起了頭慌張的看著女人，他很是不解為什麽說著說著話題就上升到了哲學的最高層次上？
    “瞎說，死了有什麽好，世界上那麽多美好都等著你母女去探索發現呢。既然來到這世上一遭，好歹也要欺負他兩下才走，怎麽能任由世界欺負你呢！”
    知陌竟也是第一次聽到曲垚對死亡態度的描述，沒想到竟這麽膚淺，他差點笑出了聲。他用一隻手捂著嘴克製自己盡量不笑出聲。
    “死了好，死了好，這個世界已經拋棄我們了，死了好……”
    “別一天到晚死不死的，在α城哪有那麽容易死的，政府會幫助你們的。”
    “幫我們，怎麽幫，幫我們疼嗎？幫我女兒疼嗎？”
    “想那麽多幹嘛，說不定你女兒天生好命呢！隻是現在受點苦，以後肯定享大福。”知陌不能再容忍眼前的女人再歇斯底裏。他自認為自己已經很是歇斯底裏了，沒想到在這個女人麵前，他隻能認輸。
    “好命，她能有什麽好命？她能活到六歲？你告訴我，她這個樣子能活到六歲？”果然，α城的信仰還是忠於命格信仰，昨天才公布的少兒測試提前到六歲，今天，連這位忙於奔波於女兒性命的母親都知道了這件事，“先生，你告訴我，你是要我變成超人，去開發命格測試係統，讓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就能做命格測試嗎？”
    “這那需要你啊，這不眼前……”
    “知陌，”曲垚打斷了知陌的話，“你還是別太擔憂了，現在醫學這麽發達，肯定不會讓你女兒痛苦太久的，相信很快她就能恢複過來。”
    “謝謝，謝謝你，”女人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握住了曲垚的手，稍微平靜了一下心情，“謝謝你，有你的祝福，她一定能更快好起來的。”
    這時，病房的護士出來傳喚：“占度，占度，占衣青弦的家屬在嗎？占度…..”
    “我在，”女人大聲回應著並站了起來，“那我先進去了，謝謝你們。”
    “好的，你趕緊進去吧。”
    看著女人走進了病房，知陌和曲垚才走出了婦產兒童科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