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陌學著曲垚的口吻重複了她剛才對女人說的話：“既然來到這世上一遭，好歹也要欺負他兩下才走，怎麽能任由世界欺負你呢！”
    知陌說完後立即大笑起來：“我說，大博士，這麽高深的哲學，怎麽到了你那裏就變得那麽低俗了呢？我的曲垚大博士！”
    “別人都急得不要命了，你怎麽還有心思在這裏開玩笑。”曲垚也被自己的話和知陌的蹣跚學步逗樂了，“你說她不會真的想不開吧。”
    知陌仍然沒有完全收住笑意：“這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可以救她們，要不你就好心當一回救世主？”
    “不可能！”曲垚斬釘截鐵的拒絕。
    “兩條命啊，你忍心？”
    “你對孩子的命格這麽有信息？萬一最後給到的不是希望是絕望呢！”
    “我不是對她有信心，我是對你的技術有信心。”
    “我沒信心，命格測試對孩子的體格要求本來就高，況且這孩子還有皮膚癌，體製差不說，敏感的皮膚不能進行術位激活，測試的前提條件就無法滿足。”
    “這麽說，你是想過要救孩子了？”
    “我說了，命格不能成為他們活下去的理由，各種不確定甚至可以導致女人更快拋棄孩子！”
    “但那也確確實實是一線希望啊...”知陌拉長了希望兩個字。
    “別說了，我先回研究室了！”
    兩人不愉快的回到了研究室。自從少兒測試提前到六歲的消息散播後，來101進行命格測試的人突然倍增。忙碌使曲垚忘卻了在醫院一心尋死的女人。當天也發生了不少奇事。
    根據度司局要求，所有少兒進行命格測試的人都需要本人在清醒的狀態下簽署同意書，同時需要獲得監護人同意並簽署相關保密協議書。當天就有十幾個測試因為不符合相關責任要求，沒能進入測試行列。
    其中一些是孩子並未在清醒的情況，其中一些是孩子雖然清醒但是拒絕簽署的情況，而另一些是孩子同意但父母拒絕的情況。這也給曲垚帶去了反思，如果給一個嬰兒做命格測試，他會同意嗎？需要獲得他們的同意嗎？父母可以代替他們做這個決定嗎？
    一周下來，這些問題在曲垚的腦海裏揮之不去，直到有一天在研究室昏倒了過去。她很快被送去了婦產兒童科，醫生診斷是因為疲勞過度精神恍惚所致，需要休養至少一個月時間。她做出了在醫院進行休養的決定，雖然知陌和朗旦很是不解，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她的決定。
    知陌無法抽出整天的時間陪在她身邊，所以將家裏的水仙花房掃描後縮放到了一個水晶球裏，當她想念花房的時候就可以在病房將其1:1全息還原。有了花房的陪伴，曲垚感到哪裏都一樣。不過，那個問題還是在她的耳旁揮之不去：“嬰兒，會同意嗎？”
    “在醫院的那個月，曲垚經常碰到那個名叫占度的女人。經過幾次接觸後，曲垚得知女人的有著75%的顯性美命格。所以命格真的是個人專屬，哪怕是天仙般的女人有著美的命格也不一定會有美麗的孩子。接下來的日子她如著了魔一般思考那個問題——“嬰兒，會同意嗎？”
    她時常到醫院的瑜伽室裏去跳舞，那裏是專門為孕婦提供體能強化的地方，由於α城同時期懷孕的婦女很少，所以那裏幾乎可以說是專屬於她一個人的世界。
    水晶球發揮了很大的作用，讓她可以隨時都沉浸在金盞銀台的世界，那充滿著水仙花味道的世界讓她很安心。同樣是穿著她喜歡的水仙紗裙，她輕慢的飄蕩在瑜伽室裏，她的思緒也如那蕩起的裙擺，飄忽不定。
    “一個人世界比我大，把自我縮小我隻需經過，而經過本身就很有意義數據代表了什麽？出生意味著什麽，對於這個沒有意思的小生命來說，一切度意味著什麽呢？從長遠看來更有價值的給予，何時能徹底穿越假說的密林，從中找出一條出路。對，我其實再找思想的一條出路。”她突然停了下來，慢慢的坐在了地上，她撫摸著眼前的金盞銀台花球。
    “在人類進化史上，一個人的犧牲有什麽意義嗯？基數的意義，所有的意義都是由個體累積的基數烘托那些超脫的數據，分母，分母的意義，分母就是為了襯托分子。
    為何在數學領域就已經有母與子，而不是父與子，分父與分子，聽起來也是很奇怪的。數學領域其實跟社會學就關聯起來了，母親可以孕育孩子，而父親時不具備這個功能，這就是母親的天賦。”她站了起來，開始沒有章法的左右搖擺，裙擺也跟著左右搖晃起來，有了大肚子的支撐，她感到裙擺所形成的氣流更加飄忽不定。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何我要斥責那些為了自己而犧牲孩子的父母，我認為的犧牲就是真的犧牲嗎？對於發展中的文明來說，重要的是獲得策略性操控自由，從而能夠控製他們的道路。是走彎路嗎？是走倒退的路嗎？為何我不跳出那個嬰兒的框架，而去尋全部嬰兒的框架。”
    “其實α城的出生率很低，每年不到1000，曆史不可改變，未來可預測，就讓我通過數學模型來預測這一千個人在知道自己命格和不知道自己命格的未來。假設，其中五百個嬰兒都知道了自己的命格，而另外五百個嬰兒不知道他們的命格。”她感到有些微熱，便停了下來，扶在瑜伽室一側玻璃窗前的欄杆上，理了理自己的長發。
    曲垚眼前浮現出一千個嬰兒生命體，1000個20萬億細胞的身體、1000個23對染色體、1000個60億個dna編碼、1000個140億個腦細胞、1000雙眼睛、1000雙瞳孔、1000對視網膜、1000個鼻子、1000個頻率的呼吸、1000個嘴巴、1000種不同的哭聲、1000種不同的笑聲、1000雙耳朵、1000個生命、1000個不同的人體宇宙。
    這一千個人體宇宙被分為了兩組，其中一組的命格編碼被明晰的刻到了他們的背部，無論是泛命格還是顯性命格，無論是1號命格還是9號命格，他們都被準確的做了記號；而另一組的人體宇宙什麽記號也沒有，他們是如此雪白的漂浮在曲垚的眼前。
    “對，無用，他們都太小了，連生存都需要父母的幫扶，更不用說能在社會上做什麽。但每一個嬰兒對每一個家庭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也就是……但是，其實，命格本身就是不隨著他物或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也就是，哪怕他們知道了自己的命格，人生該怎樣還是怎樣。
    知道命格隻是他們人生的一個過程，一生很長，或許隻是一瞬。知道的那一瞬間，那一段日子，或許還會去在意這件事，久了就不會在意了。
    當相關事件發生時，他也隻不過會，哦，原來是這樣，或許它本來就應該這樣。那麽什麽時候知道又又什麽區別呢？如果父母在孩子懂事後告訴孩子，你的命格是美好，他會因為此而變得更美好或者不美好嗎？”
    曲垚似乎想起了什麽，她輕柔的走到了金盞銀台花球前，用雪白的指間去碰了碰金盞銀台的黃色花蕊。現在是全息影像，穿模的感覺讓她覺得金盞銀台的芬芳流入了自己的指尖。
    “終極問題就是：如果你知道了你的命，你會不會按照既定的命運來過完一生呢？如果是知鳴呢？如果是我會選擇告訴他嗎？細想下來，這不就是一件小事嗎？
    就像是人，人的終點終究是死亡，但沒有人會因為死亡而選擇消極的對待這生，反而會更加珍惜有限的生命，讓更多的時光過得有意義，是啊，知道命與知道自己要死去難道本質不是一樣的嗎？
    很多事，你已經知道了答案，但是你有千萬種可能呢去經過這件事，他就是一件事，總是會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不會因為你逃避就不會發生，死，是可以逃避的嗎？”
    曲垚仿佛得到了什麽，她突然喊出了一句：“不可以！”呼喊聲也仍然如金盞銀台的白色花瓣那般輕柔。“瞬時發生的事情，分子怎麽可能去影響分母呢！
    其實結論就是，命格測試隻是一個事件，知道與不知道，早知道與晚知道是沒有區別的，隻有命格借度才會真正改變一個人的一生，因為命格給了他機遇。生不逢時，講的不就是沒有那個機遇，而命格借度後，他就有了發生某些事的機遇。
    如果沒有借度，那他這輩子也不可能獲得這個機遇。或許這個孩子能遇到我，也是他命格裏麵該有的機遇。我也是遇到了他才會去深刻的思考嬰兒命格借度這件事，所以這是專屬於她的機遇，我是被上天安排給她做命格測試的。”
    所以，最後，曲垚自己說服了自己。
    知陌和知鳴就快走到螢火蟲之墓的邊緣，由於這裏的氧氣分子較高於外部環境，寒冷的氣流從背部襲來，他倆感到更冷了，不禁都打了個寒戰。
    知陌繼續說道：“你母親在醫院的那幾個月她很痛苦，但迷霧終得見到了雲開，她想明白了有關命格測試的一切，終於能全心全意的投入嬰兒命格測試。”
    “所以，後來那女孩就是在101做的命格測試嗎？”
    “是的，由於她皮膚的脆弱性，我嚐試變更了超材料的類型，同時將人機接口由物理接觸升級到了非接觸式，才讓她的命格測試得以實現。當然，他的父親作為營養師也從中幫了不少忙，有了他的調理，女孩才有符合要求的體製做命格測試。”
    “那女孩是什麽命格呢？”
    “知菲命格。”
    “知……菲？是那個古代很有名的歌手嗎？被稱為傳奇的天後。”
    “是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以真實人名命名的命格。”
    “那知菲命格呢？是很好的命格嗎？”
    “不知道，命格測試後由測試機生成的命格簽解讀很是玄幻，弄得大家雲裏霧裏的。不過，命格這東西就像神一樣的存在，你信它就在，你不信，也還是照樣生活。它對你的人生影像是含蓄的，是一生的，很多命格隻會在相應的事件發生時才會顯現，信仰或許就是它的作用吧。
    她的父母知道是這個命格後，都很高興。雖然這個命格在實際生活中不知道會有怎樣的作用，但至少不是不好的命格或者泛命格，讓她父母有了些許期待。或許在人生最低穀的時候，命格信仰就是他們的精神力量吧。”
    “那這位母親是一定相信自己的女兒未來會帶給她福音對嗎？”
    知陌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或許吧……”
    知鳴用佩服的口吻說：“這麽說來，母親還真的是女孩的救命恩人。”
    “不僅是她，還有很多孩子都應該感謝她。”
    知鳴覺得母親很偉大：“對，占野姐姐也應該感謝母親。”
    “趕快走吧，下午我約好了朗旦去一趟101。”
    “我可以一起去嗎？”
    “嗯，一起去吧，去看看你妹妹是什麽命格。”
    知鳴堅定地說：“好！她一定是個好命格。”
    看到知鳴對孩子的喜愛，知陌很是欣慰。他猜測這一切應該是得益於他們同一天出生的緣分，但他不明白為何知鳴沒有繼續追問孩子的母親以及這背後的一切。知鳴大小就很聰明，有些事是不言而喻的，曲垚果然是位出色的母親，能給他留下這麽優秀的孩子。
    “曲垚，天賦命格，命格從來就存在過，將來也會繼續存在。”知陌心裏默念著曲垚遺書上的文字，一家四口走出了螢火蟲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