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徐霞客對陣陌上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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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適逢盛夏,時至近午,藍天無雲,焦土炙熱。皸裂的地表仿佛風霜老人滿是皺褶的老臉,紋絡清晰,烙印深刻。田間地頭,冒頭的嫩芽焉頭耷腦。枝頭樹梢,紅花綠葉未曾舒展即瀕臨凋謝。崖頂飛瀑珠簾寸斷,昭示源塞流盡。穀底深澗水落石出,凸顯跌宕蹉跎。走狗吐舌,臥牛舐羽,聒噪的知了躲在大樹的腋窩裏百無聊賴,不厭其煩地無休長鳴。巍峨的群山似被曬透,滿身骨突,宛如一群瘦骨嶙峋的幹癟老人紮堆悶坐,祈願天降祥瑞。整個山穀仿佛偌大一個天然熔爐,使人如蒸如煮,如冶如煉。早已渴透肝腸的人們攜瓢帶桶四處尋找水源,無時無刻不在期盼陰陽際會,普降甘霖。可是,風也來過,雲也來過,卻總不見大雨滂沱。在漫長等待之中,人們的期盼之心伴隨著敗枝枯葉一起凋落。
    鶴鳴村一幫張姓壯漢在幾位鶴發老者的帶領下,攜帶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等一應物品,頭頂驕陽,腳踏焦土,向東翻過一架十裏長坡,繼而穿越蜿蜒的煙雲深澗,橫跨“老態龍鍾”的龍溪石橋,又經過嶙峋交錯的一片石林,然後健步登上巍峨壯觀、高聳雲端的鶴鳴崖巔。
    與此同時,來自洛、伊、宜各地的張姓族人已陸陸續續進入會場,按照既定區域有序列陣,整齊劃一。在前來祭祀的張姓族人中間,還自然而然夾雜著喬裝改扮的地下黨人和混跡其中的日偽特務。一時間人影幢幢,旌旗搖曳,迎來送往,川流不息。
    經過喬裝改扮後的“徐霞客”、謝鍾鋒等十幾位來自洛、伊、宜的共產黨要員陸陸續續到達祭場,均以張姓族人的身份匯聚到一麵寫有“洛陽縣紅山鄉張姓後裔”字樣的旌旗下,一個個神態自若,儼如常人。
    一個頭戴遮陽帽、手握羽毛扇,滿臉絡腮胡子,人稱“張九齡”的“長者”正麵對眾人一語雙關地低聲說道:“各位紅山鄉同根同族,咱們今天的主要任務,除跟隨祭師虔誠祭祖外,還要重點做好整個張儺大祭的安全保衛和協調服務工作。下麵,我受大祭組委會委托,簡要向大家講一下安全保衛具體方案……”
    匯聚在“洛陽縣紅山鄉張姓後裔”旌旗下的共產黨代表,一個個心領神會,屏息靜聽……
    按照“張九齡”的安排部署,“洛陽縣紅山鄉張姓後裔”旌旗下的共產黨代表很快便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群組,分赴到各個部位,執行各自的既定工作任務。
    謝鍾鋒帶領甲組幾名“張姓後裔”分赴大祭廚房及各臨時茶點,具體負責食材及飲水的安全監督檢查;
    張石憲帶領乙組幾名“張姓後裔”分赴祭場四圍空闊地帶,具體負責現場搜尋“夜蝙蝠”的蛛絲馬跡,重點監視空中異常飛行物;
    薑圪墶和申坷垃帶領丙組幾名“張姓後裔”分赴來賓登記處及各主要路口,具體負責對來客人流中可疑分子的審查甄別及跟蹤盯梢;
    張華瑞和姬素蓮帶領丁組幾名女性“張姓後裔”臨時扮作服務人員,隨機出入祭壇上下,具體負責主祭要員及上級領導的人身安全。
    剛剛布置完畢的“張九齡”受大祭組委會的特別邀請,隨同其他主祭要員一道登上祭壇,被大祭總管張彥尊特別安排在後排居中位置就座。
    眼前這位被大家親切稱為“張九齡”“張大伯”的“長者”,正是經過喬裝改扮後的席囻光。
    席囻光此次赴伊,是受中共豫西特委的指派,針對日軍剛剛出籠的“ドラム缶”(鐵桶)計劃,借儺祭之際,專程前來秘密主持召開洛、伊、宜三縣地下黨應變抗日聯防會議,緊急安排部署伊東人民迫在眉睫的反掃蕩行動方案。出於安全方麵考慮,中共豫西特委特別要求本次赴伊參會、參祭的所有同誌,均需經過較大程度的喬裝改扮,用以降低其真實身份暴露的幾率。據此,席囻光先後化名“徐霞客”“張九齡”。他在初入伊川時穿著較為另類的鎧裝,後因行動泄密,於是在轉移途中應急改變著裝及外貌特征,還大膽地將聚會新址確定在人潮湧動的儺祭現場,利用儺祭開始之前的有限時間,在眾目睽睽的祭壇之上,在看似輕鬆閑聊的氣氛中,商討十分嚴肅的軍事話題。
    與席囻光同排就座的,主要有經喬裝改扮後的謝鍾鋒、張石憲、申誌塬、申蒙佑、寧金山、李翰、李載生、張劍、程轅軒、趙淩周、孔祥楨等十幾位來自洛、伊、宜的共產黨要員。坐在其前後兩排座位上的大都是本次參會的共產黨代表和主祭人員。此時此刻,他們無不在高度警惕地密切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動向。臨時扮作服務人員的張華瑞、姬素蓮等幾名女性,此時則牢牢控製著祭壇的各個入口,嚴格管製可疑及無關人員隨意出入,以確保壇上要員的人身安全。
    利用這段極其有限的時間,針對如何破解日軍剛剛出籠的“ドラム缶”(鐵桶)計劃,席囻光在耐心聽取張石憲、寧金山、程轅軒等地方要員的意見和建議後,抬眼望望在座眾人,然後輕聲說道:“近期以來,我們豫西抗日武裝對日作戰的主要形式,依然是遊擊戰和部分的遊擊性運動戰。而在應對日軍這次的‘ドラム缶’(鐵桶)計劃,我特別向大家推介一種對症施治的全新戰術——翻邊戰術……”
    “你說什麽——翻、翻邊戰術?它是一種什麽戰術?”
    “什麽叫做翻邊戰術啊?席部長,你得跟我們好好講講!”
    張石憲、寧金山、程轅軒等在場眾人茫然互望,急忙問詢。
    “簡單地說,所謂‘翻邊戰術’,就是在日偽軍即將開始掃蕩時,把我軍主力部隊部署在靠近我方邊沿地區,趁著日偽軍包圍圈還存在較大空隙之機,我則迅速‘翻’到掃蕩之敵那一邊去,從他的後方打亂敵人的圍攻部署,與根據地內留守同誌相配合,共同粉碎日偽軍的掃蕩。”席囻光向在座眾人比比劃劃,繼續講解,“翻邊戰術的最大特點就是一改以往‘敵進我退’傳統之法,而大膽采用‘敵進我進’——就像翻過兩區之間的臨邊界牆一樣的‘翻邊’打法。這種戰術已被廣泛應用於晉、冀、魯、豫各個戰區,均已大顯威力,屢試屢爽。據此,***主席對這一新的成功戰術給予高度評價,認為它不僅是積極主動的一種戰術,還是一種機智、機動的新型戰略。”
    緊接著,席囻光把聲調又略微壓低一些繼續說道,“具體到這次行動來講,根據咱們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信息,日軍剛剛出籠的‘ドラム缶’(鐵桶)計劃,其主要目標毫無疑問是針對臥牛山之獨立團,其次才是煙雲澗鶴鳴崖之張儺大祭。據此,按照豫西特委的指示精神,咱們應當把獨立團主力部署在臥牛山西南方向與之遙遙相對的淩雲峰北麓,在日偽軍開始掃蕩、而包圍圈尚未拉實之時,我則迅速‘翻’到鶴鳴山東部黑沙崗一帶,利用日偽軍後方兵力空虛的有利條件,對其後方的據點、交通線和其他重要目標進行攻擊,以積極的作戰牽製敵軍對我方根據地的瘋狂蠶食。這樣折騰一段時間後,日偽軍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在我方根據地內進行燒殺搶掠,最後灰溜溜地撤出根據地。在日偽軍開始撤退的階段,我則仍以遊擊戰形式繼續對其展開打擊,視情況選擇日偽軍中的一路予以殲滅。這樣一來,日偽軍的掃蕩也就被我軍徹底粉碎了!”
    席囻光聲調平和,談吐清晰,條理清楚,簡潔明了,破解了眼下緊迫而棘手的軍事疑難問題,並全盤灌輸到了在座各位的腦海裏去。末了,席囻光還就戰前籌備、部隊整合、攻守策略、人員分工、外圍協調等各個方麵進行認真籌劃和周密部署。當場安排由謝鍾鋒率領獨立團第一、第二大隊,盡快完成往臥牛山西南方向與之遙遙相對的淩雲峰北麓集結,待時機成熟時,迅速組織實施“翻邊”行動;由申誌塬、趙琦率領獨立團第三大隊,分散部署於臥牛山一帶,與當地民兵武裝協同作戰,打擊掃蕩之敵,保衛根據地;張石憲留守煙雲澗鶴鳴崖,協調其兄張石栓具體負責儺祭現場及九龍青銅鼎的安保工作;由寧金山、李翰率領洛陽縣抗日自衛團主力,由程轅軒、張劍率領宜陽縣抗日自衛團主力,協同伊川各部機動作戰,重點捕獲並伏擊撤退日軍之一股力圖全殲。
    正當祭壇上眾位共產黨要員全神貫注地聽取席囻光的工作部署時,在煙雲澗鶴鳴崖東北角一處臨崖凹陷地帶臨時搭建的茶棚裏,早已跟隨貼廚夥夫範火旺混進後廚的特務胡婧,早已將一鍋摻入砒霜的白開水“咕嘟咕嘟”灌入一隻紮有紅色絨繩的特號竹殼茶壺裏……
    在煙雲澗鶴鳴崖口一處臨時搭建的“張儺大祭來客登記處”內,經喬裝改扮、一臉絡腮胡須的朱虔福向一名留有山羊胡子的執事出示署名為“李究珊”的證件後,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件綁著漂亮絲帶的精致禮盒,並親眼目睹一位女“服務員”匆匆拿去……
    在大祭總管張彥尊的統一安排下,一件又一件精致禮盒,連同一隻又一隻特號竹殼茶壺,正被勤雜人員陸續搬到祭壇之上。混跡在壇下人流之中的“李究珊”和女特特務胡婧引頸矚目,格外關注。
    那隻綁有紅色絨繩的特號竹殼茶壺被一勤雜人員摘下壺蓋,緩緩提起,將滾燙的茶水依次倒入席囻光在座的前排桌案上每隻粗瓷茶碗之中。
    席囻光等人早已口渴難忍,紛紛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席囻光等人飲水之後依然神清氣明,談笑風生,看不出一絲反常狀態。
    原來,在謝鍾鋒的精心策劃下,那隻綁有紅色絨繩的特號竹殼茶壺所盛茶水,早已被以工勤身份隨機“服務”的張華瑞、姬素蓮等人暗中掉包。
    隱藏在密集人群中的胡婧窺見壇上“獵物”飲下她的毒水之後安然無恙,心中不免頗感意外,大驚失色。
    同樣隱藏在密集人群中的朱虔福遙望那件特製禮盒,悄悄按動手上的起爆器按鈕,卻驚奇地發現本該在瞬間炸響的特製禮盒竟一反常態,鴉雀無聲。
    朱虔福意識到內中炸彈已被人移除,於是一腳將起爆器踩在腳下,惱怒又失望地甩袖而去。
    半晌過後,在壇下熙攘的人流之中,隱約可見兩個黑衣黑帽、戴著黑色口罩的詭異身影神出鬼沒,形跡可疑。
    張華瑞和姬素蓮用敏銳的眼光迅疾捕捉到這一危險信號後,相互交換一下眼神,立刻緊跟過去,嚴密監視兩人的行蹤。及至漸近,漸漸看清兩個蒙麵黑衣人酷似日偽伊川情報站頭號、二號妖豔女特務姬嫦與胡婧。
    原來,姬嫦與胡婧剛剛實施的第一、第二套謀殺方案均未奏效,於是隨機啟動第三套應急方案。二人又經喬裝改扮後再度混跡在過往人流之中,伺機對端坐在祭壇之上的共產黨高層“徐霞客”暗中行刺。但見二人各從懷中掏出鑲毒暗鏢,從不同方位向其注視已久的“獵物”就要拋出。
    張華瑞和姬素蓮見狀,不約而同地猛然把手腕一甩,立馬從二人衣袖裏“嗖嗖”飛出兩隻暗鏢,分別射向兩隻握鏢的黑手。
    兩隻黑手幾乎同時中鏢,姬嫦與胡婧來不及拔掉帶血的鏢體,便一頭鑽入熙攘的人流落荒而去。
    鶴鳴崖東北崖頭上空,一隻剛剛啟動的紙鳶搖搖曳曳徐徐騰空。
    第一時間映入眼簾的張石憲趕忙走下祭壇,緊急趕到近前一看究竟,竟突然被一個黑乎乎的身影重擊倒地。
    那個身影正快步朝著紙鳶騰飛的方向邊跑邊操控手中的線盤,力求快速完成助飛過程。
    張石憲從地上一躍而起,緊追幾步趕到近前,刺啦一下一把扯下捂在他臉上的黑色麵罩,立馬露出一張熟悉的貌似如佛一般慈祥的麵孔。
    “範火旺——‘夜蝙蝠’?”張石憲驚訝地叫出聲來,同時迅即將槍口頂在他的後腦。
    麵對張石憲的厲聲質問,範火旺不理不睬,不顧一切地繼續操控手中的線盤,唯恐助飛過程因此而中斷。
    “趕快住手,不然我可就開槍了!”張石憲依然緊隨其後,警告的聲音格外響亮。
    範火旺略微放慢了腳步,似乎漫不經心地轉過頭來,望著張石憲忽而一笑,輕聲說道:“是、是張團長啊,放放風箏挺好玩的,要不你也試試過一把癮?”
    就在範火旺貌似拱手遞線盤的一刹那,一顆罪惡的子彈從隱藏在線盤下麵的烏黑槍口中砰地射出。
    張石憲早有防備,他在側身躲閃、斜身滑行的同時,迅疾扣動扳機,隨著呯的一聲槍響,對方前額立刻突現一個如泉湧般的淌血槍眼。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夜蝙蝠”竟能在彌留之際一口咬斷手中的引線,使另一端的紙鳶如脫韁之馬,頃刻之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