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長樂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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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不遺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會和一個閹人做朋友嗎?說心裏話,正常的男人都會歧視他,宮刑對人靈魂的折磨更勝於對身體的摧殘!中行鄢叛逃的最大原因就是羞於生活在漢地,遭人白眼!可話說回來,要說真有一個朋友的話……”
“是誰?”
封不遺道:“是你爹!”
趙遵大驚:“不會吧,怎麽扯上我爹了!”
封不遺道:“你爹為人忠厚,一身正氣,不欺負任何人!他是當年那支使團的護衛隊副隊長,是使團中唯一一個不排斥中行鄢的人,隻有你爹不嘲笑他,還極力維護中行鄢。中行鄢到匈奴王庭之後並沒有立即反叛,而是一直等到你爹返回朝廷複命之後才親手殺了使團的正使和護衛隊隊長,把二人的人頭謹獻給了當時的大單於,說服大單於重啟與漢人的戰事。放走你爹是不是為了報恩,我們不能去問中行鄢,隻能猜測有這種可能。幾年後你爹受到重用,開始在邊郡擔任副將、正將、郡尉和太守。中行鄢也深受匈奴權貴的信任,封了侯,他每逢節日便會派使者送信和禮物來看望你爹,這些信件和禮物被你爹原封不動的送到京城,皇帝和群臣商議後認為可以試著通過溝通緩和與中行鄢矛盾,再通過中行鄢勸說匈奴人罷戰。於是讓你爹執筆回信,朝廷給以厚禮回贈,中行鄢也照單全收,但匈奴人犯邊的次數卻不減反增,一連數次皆是如此,宣告了溝通破裂。朝廷停止了與中行鄢的接觸,不過他和你爹的書信往來十幾年未斷,甚至在戰時也未停止過。”
趙遵皺起了眉頭:“他們書信往來了十幾年!信中都說些什麽呢?”
“你爹送到中行鄢的書信後原封不動送到京城,皇帝親啟閱批之後你爹方能看到,回信亦是如此,十幾年的書信多達百封,我差不多看過一大半,內容很是蹊蹺!”
“蹊蹺?”
“是啊,中行鄢隻聊草原上的見聞,而你爹的回信除了報平安,幾乎沒有別的內容!”
趙遵奇道:“這可怪了,一個是大周的邊將,一個是人大周叛徒,二個人相隔千裏,通信非常不容易,中行鄢還要冒著被匈奴人懷疑的風險,就為了聊家常啊!這合理嗎?”
“不合理,但事實就是如此,而今這些書信還收藏在府庫檔案之中,你有空可以去借閱一下。兩個人書信終結於你爹出征漠北之前,之後……嗯,中行鄢與大周的聯係徹底中斷了!”
說完這些封不遺對正在門外收拾行李的仆人吩咐了幾句,仆人們馬上拿來了朝服,七手八腳的給封不遺套在了身上。
趙遵奇道:“三叔,您要進宮嗎?”
“廢話,你做了這麽大的事,我能不給皇帝通個氣嗎?萬一哪天被捅了出來,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趙遵一聽要去麵聖,心裏就有點發怵:“三叔,我看您自己去就成了,我……我……”
封不遺不悅道:“我什麽我,皇帝又不吃人!走走走,進宮溜溜!”
封不遺和趙遵都有入宮的門籍無需通報,到了未央宮門前一問內侍才知道皇帝在和一眾文官議政,剛剛開始。
內侍巴結討好的賠笑道:“封大人,今天不巧,恐怕您得等一會兒了!”
“得多久?”
內侍道:“哎呦,那可說不準,不過看架勢一個時辰夠嗆啊!”
趙遵終於找到了借口,又打算借機開溜,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封不遺突然想到了什麽,拉起趙遵就走。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二人兜了個大圈子來到了一座宏偉的宮殿外麵,此處的守衛甚至比未央宮還要多。
“三叔。這是哪兒?”
封不遺並不答言,隻是神秘的一笑,等到了宮門口一看,上寫“長樂宮”三個字,趙遵驚訝道:“這裏是長樂宮,太後的寢宮!”
“對啊,反正也得等著,咱們去找老太太玩會兒!”
“老太太?您是說要去見太後!”
“是啊,怎麽啦?”
趙遵忙在身上亂摸:“三叔,您怎麽不早說,我這兒什麽禮物都沒帶啊!”
封不遺大笑:“你傻啊,我來長樂宮就是為了占便宜的,一會兒見了什麽好吃的隻管吃!看上什麽拿什麽,不必客氣!聽見了沒有?”
“這……這不太好吧!”
封不遺沒有理會趙遵的疑慮直奔宮門便走,守門的小校認出了封不遺,離著老遠便跑過來請安。
“太後她老人家最近可好啊!”
小校沒有直說,隻是用眼瞥一下趙遵。
“我侄子,自家人!”
小校放低了聲音道:“太後身體康健,隻是昨日最心愛的一隻蟈蟈死啦,老人家難過了一天!”
“明白了!”封不遺隨手拿出了一個金豆子賞給了他,拉著趙遵就往內宮闖。劉衡的母親竇太後患有眼疾,看人隻能看個輪廓,是個半瞎子,足不出宮,但是她曆經兩朝,做了四十年的皇後太後,權勢之大不亞於天子,劉衡又是個極孝順的人,對母親言聽計從,老太後憑借自己的政治閱曆沒少幫了兒子的忙,滿朝文武都討好巴結這位老神仙。
封不遺剛闖進內殿,一個小宮女就迎了上來,低聲道:“封大人,太後這兩天心情不太好,這剛睡下,您……”小宮女的意思是想讓封不遺離去,勿要驚動太後休息,卻不想封不遺像沒聽見一樣,邁著大步走了進來。
“不礙事,我們坐一會兒就走!”
此時竇太後正在軟塌上午休,四周圍著數層紗帳,封不遺大咧咧往幾案邊上一坐,靴子脫了扔在一旁,盤著腿,拿起幾案上的水果點心就吃,而且吃相非常不雅,發出“哢嚓哢嚓”刺耳的噪聲,毫不收斂。
年紀小新來的宮女看到他粗鄙的行徑都投來鄙視的目光,而那些常年跟隨太後的老宮女卻笑著送來了更多的果品。
趙遵非常尷尬,他對三叔粗鄙的行徑不怎麽讚同,可又不好勸,站在一邊有點手足無措。
“發什麽傻啊,長樂宮的果品是全天下最好的,各地進宮的珍饈美味先緊著長樂宮挑選,挑剩下的才歸皇上和妃嬪。看看這葡萄的成色,多水靈!在這個季節隻有長樂宮才能吃到這麽鮮的葡萄了!來一串,出了門可沒地方後悔去!”說著封不遺扔給了趙遵一大串鮮葡萄。
趙遵吃了幾顆確實不是凡品,封不遺抹了抹嘴說道:“哎,我說你們幾個小丫頭別吝嗇啊!冰窖裏的好東西端上來啊,葡萄酒來一大缸,走的時候我打包帶回家!”
這時人群中多了一位三十多歲的老宮女,穿著與普通宮女不同,地位非同一般。她接過了小宮女送來的托盤,在金杯裏斟滿了葡萄美酒送到了封不遺麵前。
“封大人,這可是西域康居國進宮的美酒,您先喝著,剩下那一缸稍後給您送到府上!”
封不遺看到送酒的宮女,立刻眉開眼笑道:“阿瑩!你倒的酒哥哥肯定喝!哎呀,您也小四十了吧!怎麽越長越年輕啊,哥哥後悔啊,早些年怎麽沒讓老太太把你許給我啊!”
宮女被他逗樂了:“你呀你,到老了還這麽沒正行,讓人家笑話!”
封不遺還想在調笑她幾句,卻聽紗帳中傳來了幾聲咳嗽。
“咳咳,哪個小猴崽子吵吵嚷嚷的,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宮女們忙掀起紗帳進去服侍太後,封不遺比她們還快,第一個衝了過去。
“老太太,是我這個猴崽子!”封不遺在太後的麵前毫不拘謹,倒像是見著自己娘似的,有給擦臉又給梳頭,乖寶寶一樣。
紗帳拉開,封不遺扶著竇太後步履蹣跚的走了出來,竇太後已經七十歲了,長相非常普通,和一般的老太太沒什麽區別,一頭花白的頭發,一邊走一邊數落封不遺:“小猴崽子老也不來看我,一來就調戲阿瑩,你要是真喜歡,現在收了她也不遲!”
封不遺嬉皮笑臉道:“老太太,我都快五十的人了,心有力不足啦,再耽誤了阿瑩妹子!再說讓別人伺候您我也不放心啊!”
竇太後用手背敲了封不遺腦門一下:“什麽叫‘心有力不足啦’,沒大沒小亂講話,該打!”
到現在趙遵終於明白為什麽封不遺被稱為軍政界的常青樹了,能打仗不說,關鍵是能摸對人的脾氣,連皇帝的娘都讓他哄得眉開眼笑,他不紅才怪。
竇太後坐在鹿皮坐榻上,宮女送來了幾個蛐蛐罐和蟈蟈籠,蟲鳴聲一起竇太後的精神好了幾分,睜開了渾濁的眸子,努力的四下看了看,然後對封不遺說道:“我聽還有一個的聲音啊!”
封不遺忙把趙遵拉了過來:“老太太,您猜這孩子是誰!”
竇太後歎了口氣:“我這眼啊,越來越瞎了!大白天隻能看到一個亮點,你讓我怎麽猜啊!”
封不遺把趙遵拉到了竇太後的跟前:“您摸摸看!”
竇太後一雙枯槁的手在趙遵臉上摸了兩遍,突然驚道:“哎呀,我不是在做夢吧!”
封不遺道:“老太太,您不是在做夢,這是我二哥的兒子,叫趙遵!”
竇太後的手猛地一抖,又在趙遵的臉上摸了一遍:“嗯!像,真像!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竇太後憐惜的摸趙遵的頭說,“苦命孩啊!”
封不遺歎了口氣:“唉,您也別難過了,遵兒這不是進京了嗎,有我和大哥照顧,肯定不讓他吃一點苦!”
竇太後拉著趙遵的手問:“孩啊,到長安多長時間了?”
趙遵老實答道:“回太後的話,快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