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啞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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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人心情最易傷感,琢磨不定。別了文姬,我已再無遊曆的興致。隻去找已經當了裨將的李典飲酒,後喝得大醉,便在一處客棧住下,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洗漱之時,見自己眼旁兩行淚痕,不覺好笑。勸誡自己道,阿瞞啊阿瞞,你終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的。
    我又來到安福的餛燉鋪,要了一碗大肉餛飩。不知為何今日吃起來卻再無香甜之感,於是道:“老板,你這餛燉不如昨日好吃了。”
    安福道:“餛飩還是那個餛燉,你心情一變味道就不對了。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從來不吃自己做的餛燉。要是吃了,以後也就不想做了。”
    我道:“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嗎?”
    安福指著自己的臉道:“長成這樣子,他心情就好不了。後來就學會自得其樂了。”
    我心想,是啊,也許在別人眼中,我也是安福一般模樣。雖有些才華,但終究相貌醜陋難登大雅。
    我道:“那你平時怎麽自己給自己找樂子呢?”
    安福道:“別人不愛看俺,俺也不愛看他們。俺找小動物去。小動物們喜歡俺,不嫌俺醜。小鬆鼠啊,小麻雀啊,都是俺家的常客……”說起這些他眉飛色舞,如數家珍,快樂得像個孩子。
    我笑道:“今兒個這餛燉不美味,你這話卻極美味。我還給你四個錢。”
    在我結賬時安福一邊道謝,一邊將一塊羊皮布塞到我手中。
    其實老百姓最有智慧,他們生活最為困難,但是隻要有一口吃的,臉上就能綻放快樂滿足的笑容。不像那些士大夫,整天陰沉著臉,笑臉隻對位高權重者綻放。我忽然想明白了,是啊,也許我終身都很難得到士人的認可。士人貴族不喜歡我有什麽關係呢,隻要老百姓喜歡我。這真正支撐天下的是百姓啊。
    按爺爺羊皮上的密語所寫,我來到了東門馬市以南陽渠以北的一個魚場。這地方有人工的魚塘,很多赤裸上身的漢子在上麵駕船勞作。據說這洛陽貴族極會享受,由海邊運來的活魚他們都不吃,因為長途跋涉魚也疲累,吃起來肉不緊實。於是乎便有人便在這陽渠邊上開鑿了這人工魚塘,加了海鹽模擬成海水的樣子,將運來的魚再倒回這魚塘中,待養殖得肥了方取去食用。
    可雖說是仿著海水,畢竟不是海水,最後能活下來的魚十不存一。但越是如此,越顯得貴族的尊貴。起初隻有貴族可以食用,但後來一些商賈之類頗有餘財卻身份低賤之人也來跟風。這些人財大氣粗,敞開了的大肆購買,這魚價就蹭蹭往上竄。這吃魚之人越來越多,且又價高利大。那為何不多養些呢?說也奇怪,非是這陽渠之水他竟養不活。於是乎,這小小的陽渠之上便形成了幾十個幫派勢力,而爺爺讓我找的就是此處赫赫有名的三合義大當家,過江龍曹滾。
    我按著爺爺所說來到陽渠魚場旁一處草頂涼亭處坐下,看著朝陽灑滿河麵,嗅著河風帶來的陣陣魚腥草香,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想著人生短暫,雖有無數的傷感,卻也有諸多樂事,需不負了這韶華才是。想著想著竟又有些困意,便依著亭柱睡著了。
    恍惚間被人搖醒,隻見麵前是一個身體黝黑頭帶汗巾穿著短衣的少年。這少年眼睛又圓又大,撲閃撲閃的盯著我看,臉上還帶著純真的憨笑。這樣子跟那救我的小乞丐倒有五六分相似,不覺讓我失神喊道:“太好了,你還活……”
    話未說完,我已感覺不對,這少年才剛十一二歲,比我們還要矮上一大截。為恐對方不悅我便硬生生把要說出的話收回去道:“你是誰?是你叫醒我麽?”
    那少年並不答話。
    “他是個啞巴。”旁邊站著一個精瘦挺拔的中年人。
    我迅速起身方覺得剛才大意了,身邊來了兩個人竟然全然不覺。再一看兩人的腳便明白了,原來兩人都未穿鞋,打著赤腳,不然以我的驚覺,縱使睡著也不至如此。
    我對那中年漢子問道:“你又是誰?”
    那漢子也不答我,一本正經地道:“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
    我聽了這句方才知道是來接我的人,便用爺爺提前為我寫好的下句對道:“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
    那中年人一聽,點點頭道:“嗯,不錯,不錯。隨我走吧。”
    那少年似是能聽懂他說話一般,用手拉了拉我。
    雖是首次見麵,這少年的機靈可愛卻讓我大生憐惜之意。戒心也少了幾分,便問道:“去哪,帶我去見大當家嗎?”
    那中年人道:“你且隨我走,大當家要不要見你還不知道嘞!”
    我雖不知此人底細,但他既通暗語,料想斷不會錯。於是牽著那孩子的手跟在他身後。那孩子在我身旁一蹦一跳甚為歡樂。
    那中年頭也不回地說道:“這孩子跟你很投緣嘞!”
    我對那小孩一笑道:“是啊,他叫什麽名字?”
    那中年道:“這孩子背上有個典字,寨子裏的人都叫他阿典。”
    我在小孩臉上揉了揉,麵對著他笑道:“阿典,這名字和你很配呢!”
    小孩感受到了我的喜愛,甜甜的笑著,這一笑抵得過世間諸多美好。
    我抬頭對那中年漢子道:“我從小便不遭人喜歡,想不到竟和這孩子這般投緣。大叔,這孩子究竟是怎麽啞的。”
    那中年人歎了口氣道:“生來就啞了,被父母扔了。是我把他撿回來的。說也奇怪,當時老遠聽到嬰兒啼哭,我趕上前去,但見兩狼圍繞著嬰兒似要吃他。我連忙從腰上拔出柴刀,便上去救人,那兩狼卻不一齊攻我,隻一狼來攻。我粗通些武藝,三無下便砍中那狼的脖頸將它殺死。待得要殺第二頭時,眼前的一幕卻讓我驚呆了,原來這狼並非是要吃這孩子,而是在給這孩子喂奶。我見這畜生素有情義,哪裏還下得了殺手。要趕它走,可它卻似乎怕我傷了孩子,盡管畏我手中柴刀卻始終將孩子護在身後渾身發抖不肯離去……”
    我道:“這生身父母可真狠心。反不如一頭畜生有情有義。”
    那中年人道:“嘿,這世道人活得不如狼嘞!若遇到災年,不聾不啞的誰養得起,何況是個啞巴。”
    我道:“後來怎樣,孩子怎會到你手中?”
    那中年漢子道:“這狼雖視它如子,然人狼終是殊途。若讓它帶著對這孩子無益。於是我隱藏起來,趁著母狼出去覓食之時將這孩子偷了出來。隻是一個啞巴少年,在這亂世活下來又能怎樣,他這一生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我道:“話不能這麽說,我看這孩子極聰明,若能讀書識字,不能說話也可有一番作為。”
    那中年人道:“如果是你,你願意養他供他讀書嗎?”
    我沒想到第一次見麵他竟會問我這樣的話,若在平時肯定讓我為難。可此次我卻不知為何脫口而出道:“我願意,當然願意!”
    那中年竟哈哈笑道:“孩子話,孩子話!現在你就是願意帶他走,我可也離不得他了!”他這語氣中頗有暖意,顯是對這孩子已飽含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