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瓦格納進入房間的那刻，他便察覺到了。
    在心靈能力的世界內，作為載體的藝術品同樣代表了虛幻思維體的狀態，藝術生於靈感，靈感便是心靈的表達。
    如果以狂野血腥的塑像為載體，那這思維體便會表現出殘忍與嗜血的本性，畢竟在創造之初，它便被灌注了類如血腥的靈感。
    當然，其中所表達的靈感並非全部，非凡者依舊能控製其。
    瑪爾洛恩老師在瓦格納記憶中是和善且健談的，隻是今天，她卻如此深邃，就如同其身後的畫作一般。
    結果顯而易見，麵前的並非實體，隻是用能力構築的思維體罷了。
    但無論如何，這虛影也是聖者的手筆，心靈序列的奇詭能力依舊無法估量。
    虛幻的世界中，萊棲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身影緩緩將手伸來，但自己卻無法做出任何動作，直至那並不存在的手探入腦海，仿佛摸索，仿佛探尋，又仿佛是在經曆戰鬥。
    思維的卡頓感變得可以察覺，短短一個呼吸間，萊棲感覺思維的停滯已發生了三四次。
    不斷重啟與連接中，萊棲隱隱聽到有破碎聲傳來。
    哢的一聲輕響，好似來自心間。
    迷蒙的光霧籠罩，緩過神來，萊棲眼前的世界恢複了原樣。
    那位女士端坐，身後仍就是深邃久遠的浩渺星空，但萊棲卻感覺自身有了些不同，掙脫了枷鎖般的輕鬆。
    精神力也急速增長，甚至臨近極限，接近巔峰，很難說明那種狀態，就像頭抵了天花板，再難成長半分。
    看向盤坐與地的女士，萊棲微微躬身表示感謝。
    瑪爾洛恩同樣頷首以對，下一刻，她明亮的眸子看向一旁的瓦格納，神色平靜，無半分波動。
    “布茲，心靈的枷鎖應由自己解開。”
    話音落下，瓦格納的身軀仿佛受到了重擊般顫抖了下，麵色難看，回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之事。
    她的聲音繼續，“巨龍應該翱翔天際，而不是自囚監牢。”
    毫無波瀾的聲音在萊棲聽來並無感覺，但傳至瓦格納耳中，卻瞬間翻騰起難以遏製的巨浪，狠狠的砸在囚禁的門戶之上。
    在那暗色的鐵欄後，是一片灰色的世界。
    其中，年輕的瓦格納跌落在地，懷抱著個嬰孩，那稚嫩的雙眼望向天空，暗灰色的豎瞳直直地看去。
    但這些，都隻是這灰暗世界的剪影罷了。
    精靈部族中同樣有魔法師，而在摩萊王國周邊，是魔法師就繞不過青金塔，因此，瓦格納三十多年前在清泉部落研習自然，心靈類魔法，也因此認識艾利奧博的父母。
    瓦格納也在此與杜勒斯相識，相知相戀，結婚三十載，仿佛一直都隻有兩人，但隻有寥寥幾人知曉，他們曾有過孩子。
    十七年前，當時的瓦格納同時擁有封號凝聚者與風行者，無與倫比的天賦，使得如同他如巨龍般桀驁。
    那時的杜勒斯也擁有風語者封號，亦如大部分精靈那般溫雅。
    非凡者的孩子總有特異之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孩子會獲得某序列的部分能力，但真實卻是三個序列的能力同時降臨，狂暴的力量在幼小的身體內激蕩翻湧，直至，悲劇降臨。
    也就在那時，瓦格納心灰意冷，囚禁了巨龍的狂暴，杜勒斯則斂起了溫和，展現乖戾。
    同時，瓦格納深深意識到，他已不再是人類，而是由風暴組成的巨龍。
    他還是自己，但也不再是....
    盤坐地上，瓦格納深低著頭，晦暗世界中的往事如藏在灰堆中的匣子，伴著心靈之力的激蕩，舊事拉開，無法言語的悲痛瞬間襲來。
    嗷~
    屬於巨龍的狂暴嘶吼回蕩，但卻像是畫框內標注的文字，除了磅礴的氣勢外，再無半點分量可言。
    那一天，災厄降臨，死亡的悲慟籠罩學院。
    哈維無力的懊悔何嚐不是對瓦格納的指責，萊棲的堅持又何嚐不是瓦格納最想要的樣子....
    這一切無不影響著他。
    他不願哈維冒險，這是他的退縮，支持萊棲前進，那是他的向往。
    像是天平兩端屢次加注的籌碼，逼迫曾經的龍吼法師做出決斷。
    是否來到這裏，借由老師的能力洞徹往事，直至今天，三件事都有了答案......
    站在一旁，萊棲的臉色驚疑不定，雖然明白麵前的女士對二人並無惡意，但校長的狀態讓他不禁有些懷疑。
    時而有橫壓天空的氣魄，時而是頹然墮入深淵的死寂。
    像是不斷震顫的心髒，房間內的氣壓鼓動，風鈴草那清脆的聲音時而飄渺時而清晰，時間就這樣緩緩過去。
    仿佛有一根無形的針刺下，極具壓迫力的風暴瞬息消散。
    失敗了...，萊棲暗自低語。
    雖然還不了解發生了什麽，但結果卻顯而易見。
    瑪爾洛恩的身形變得愈發虛幻，其身後的畫卷也恍若失去靈魂般，變得有些普通。
    “去吧！”
    蒼白的臉上露出苦笑，瓦格納緩慢起身，這仿佛消耗了他全部的力量般，身影顫抖。
    彎腰躬身，瓦格納行了一禮，帶著萊棲退步離開房間。
    “校長，剛才......”
    身形佝僂，瓦格納好似沒聽到萊棲的詢問，沉默不語，隻是帶著他踏過枝椏與藤蔓來到樹下往後走去。
    繞樹走過，萊棲現在才對這株樹的巨大有了概念，底部的樹幹足有五十米，橫生的粗壯根莖拱出地麵，形成了類似丘陵的地貌。
    再往後走去，風鈴草傳來的零零聲愈發清晰。
    入眼望去，綠色的世界中，那一條藍色的絲帶是如此耀眼，咕咚咕咚的水聲入耳，世界瞬間變得靜謐祥和，瓦格納的狀態也好了些。
    兩人站在橫橋上眺望，瓦格納輕聲開口：
    “他就在那兒，我的孩子....”
    即便十幾年未曾來過，那天的景象依舊清晰，他與杜勒斯抱著年幼的孩子趕到這裏，但卻隻能無助的看著那身軀崩潰，散作漫天光點。
    聽到校長的話語，萊棲瞬間明白了些什麽。
    下一刻，瓦格納口中輕聲誦念，一股風自無處而生，托舉著他飛起，越過發出清脆響動的大片風鈴草不斷遠去。
    而萊棲則靜立原地。
    又過了會兒，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是普拉摩恩。
    “走吧，讓那家夥自己待會兒。”，說罷，身形高大的普拉摩恩轉身離去，萊棲則跟在身後。
    一邊走著，這精靈一邊用純正的大陸通用語說道：
    “布茲和我說過，你是來學習精靈語的。”
    “希望你有心理準備，能調動自然之力的語言並不容易，至於學習的這段時間，住在我家。”
    跟在後麵，萊棲默然點頭。
    腳步踏在微微顫動的藤蔓橫道上往回走去，腳底傳來的觸感是那般柔軟，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柔了。
    不一會兒，兩人離開巨樹百米範圍，泛著綠色的光在樹冠下散射，圍繞著巨樹的是一片零散的建築群，屬於精靈的群落。
    精靈的數量極少，曾有學者做過研究，精靈的數量在百萬左右，而相比之下，人類數量卻已遠超六億。
    同樣，清泉林地中的建築無比稀疏，廣袤林地中的住所也不過寥寥千餘。
    漫步在鬆軟的草莖，不時有審視的目光自周圍造型奇異的建築間傳來，但並無敵意，甚至有些驚訝，竟未見人類自那巨木走出。
    走了會兒，一棟建築映入眼簾。
    相比之下，這座建築的畫風正常了不少，兩層高的閣樓屹立在幾株樹木與花草間，素白的牆麵不知什麽材料鑄造，淡雅中帶著抹清香。
    普拉摩恩剛伸手推開圍繞閣樓的低矮格柵，一個清脆稚嫩的兒童聲音便自屋內傳出。
    “爸爸，是爸爸回來了！”
    這是連精靈語半吊子的萊棲都熟悉的詞匯，隻是在他耳中，這句話有著不同的含義，那是，“父，父降臨了！”
    感覺像是神父的禱告詞，萊棲暗自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