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門是客廳的位置，雖說是客廳，但其實隻有一條逼仄的走廊，兩端各連接著盥洗室與廚房。
    牆角隨意堆砌著些雜物，自空處還能看到後期砌築牆體的痕跡，毫無疑問，這並不是一間單獨的屋子，看門戶而言，應是被分割為了三戶。
    剛一進來，山姆便對那婦人安排道：“黑皮子來了，帶這兩位大人去上麵！”，語氣中的急切也使得婦人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隨即，山姆又麵前萊棲二人，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大人，那邊就是鐵鍬街的方向，另外一邊則是城北區。”，說著，他還拿手比劃比劃。
    “我再下去幫您看看那群黑皮子。”
    得到萊棲的頷首後，他又急忙跑了下去。
    山姆走後，婦人明顯有些不知所措，卻還是硬著頭皮向屬於自己家的門走去，萊棲兩人則靜靜跟在後麵。
    克伊諾的聲音在萊棲背後響起，“王國的軍隊距離這裏還遠，我們從前麵離開。”
    萊棲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如果兩人直接去到街道上，軍隊可能追不上他們，但被人看到引起混亂也不是萊棲想要的，更何況，萊棲倒是很相信那人的安排，畢竟在這方麵，那人應該算是專業人士。
    老舊的橡木門被打開，入眼是一間畸形的小屋子和一扇門，想來這小屋子便是客廳分割給這戶人家的部分，門後的，自然就是臥室了。
    婦人有些緊張，揉捏著衣角低聲道：“大人，外麵那些人進來還要一些時間，我把這裏收拾下，很快，很快就好了...”
    萊棲側首看了眼克伊諾，後者點頭表示時間還夠，萊棲也就頷首回應。
    如果能悄無聲息的離開自然最好，即便隻是威脅一位婦人，也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
    小房間內的物品看似雜亂無章，但對婦人而言每件物品都有著各自的位置。
    掀開角落鬆散的破麻布，幾個壞掉的齒輪堆在牆角、一把殘破的噴燈和一些帶著油汙的扳手之類的工具。
    小房間的另一邊是散落的火柴盒，裁剪好的紙板還要有人疊好，再貼上特殊的砂紙。
    婦人一邊動手將零碎收起來，一邊低聲道：“我男人是城裏的上弦工，雖然辛苦了點，但還算是個穩定的活計，被上麵的大人拿走剩下的也夠生活...”
    萊棲想到了初來斯德亞城看到的，為路口通行指示器的發條上弦的工人。
    婦人說著，自角落拿起兩件髒兮兮的製服，黑綠相間的條紋現在看起來像是灰色的，“這工作還不錯，到了冬天還能發上一件製服，他自己穿去年的舊衣服，新的留給我...”
    萊棲看到了婦人麻布圍裙下的製服。
    旁邊，克伊諾感受到了婦人清晰的心靈波動並沒有打斷的意思，晉升心靈旅者時，這段經曆會是寶貴的經驗。
    破舊的製服下是個肮髒破油壺，婦人將除卻噴燈的其他雜物一並裹入麻布。
    這時，她說話的聲音帶上了隱隱的哭腔，“家裏的孩子要幫忙做工，但學習不能拉下，識幾個字也起碼看得懂告示，知道哪裏有免費的米湯喝，餓不死，餓不死...”
    包裹丟在旁邊，婦人一手拿起噴燈，向著油壺內傾倒所剩無幾的煤油，一滴也不肯浪費。
    “冬天那些絞輪和把手結冰，行政廳發了煤油和噴燈，用火把冰化掉，但咱哪用得起煤油，晚上點著，還能多做些工，孩子也趁這時間識識字。
    遇著薄冰用力也就扭動了，厚些男人他脫開衣服用身子給暖化，省下煤油來用...”
    這個時候，噴燈內的煤油傾倒完，婦人小心的將油壺封上再用麻布包好，抱在懷中，略帶哭腔的聲音繼續響起，反而有些淒厲：
    “這冬天，冷啊！
    那包著冰的鐵，得多冷，我男人就這樣生生給凍死了！”
    再也撐不住身軀，婦人癱倒在，“我男人的命，就值，這一壺煤油！”
    萊棲與克伊諾聽完了婦人的故事，不禁陷入沉默。
    萊棲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用過煤油燈了，煤氣燈隻需擰動開關便有亮光，不會有難聞的氣味，也不會像蠟燭一樣麻煩。
    至於火柴就更沒用了，萊棲隨手輕點，便會有火焰在空中燃起，單純照明的話，光係的照明術更合適。
    克伊諾雖沒有類似的感觸，但精靈序列的她更清楚的感受到了婦人的情緒，觸動心靈。
    街道上的聲音還遠，克伊諾拉了拉萊棲，兩人退出房間。
    萊棲低聲歎了口氣。
    父親埃利諾算是有名的冒險者，萊棲小時候的生活不算好但也不差，而父親加入城衛軍，萊棲的生活才算真正好起來。
    “等一會兒吧！”
    克伊諾平靜的點頭。
    “號外，號外！重賞嫌犯...”，如此的聲音回蕩在街道外，愈來愈近...
    微微蹙眉克伊諾沒有在意，下一刻她突然轉頭，一個小姑娘自另一扇門中探出頭來，警惕的打量著兩人。
    小姑娘在看到兩人後，反而不害怕，將門推開了些，叉著腰打量兩人，“你們是誰？”
    對視了眼，萊棲與克伊諾相繼搖頭。
    “哼，披著罩袍不敢見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門打開半人的縫隙，門後的小姑娘完全露出來，小手通紅，漆黑的長發梳的整齊，粗麻的衣服同樣漿洗的頗為幹淨。
    她雙手叉腰，氣勢頗足，“我爸爸說了，像你們這樣的壞人，他可以打兩個！”
    門縫大開，房間內的景象一覽無遺，臥室門後隱隱可見有人躺在沙發上小憩，麵前是帶著熱氣的兩塊黑麵包。
    聽到小姑娘的話，萊棲不禁輕笑出聲。
    “你不信！要不是爸爸昨晚給行政廳的貴族駕車太晚，他一定會把你們趕走的！”
    萊棲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無心與之爭辯，突然萊棲想到了什麽，問道：“你父親是車夫？”
    如果樓下有馬車的話，兩人躲進車廂就能在不被人看到的情況下離去。
    萊棲的聲音沒有小姑娘想象中的粗狂與野蠻，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退了半步，仰著脖子回答道：“對啊！”
    下一刻，萊棲自內兜中翻出幾枚銅幣，笑道：“我想租用你家的馬車，不會很遠。”
    “那車是行政廳的大人的，是我爸爸和幾個人一起用的，現在不在家...”，小姑娘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回答道。
    萊棲輕點了下頭，將銅幣也收了起來。
    突然克伊諾碰觸了萊棲兩下，他也隨著克伊諾的視線，向著小姑娘後方看去。
    站在門旁的小姑娘頓時警覺，站在門前，一邊大聲說著，“你們看什麽！爸爸醒了一定會收拾你們的！”
    說著，那小姑娘將門重重關上，隨即門內傳來拉動門閂的聲響。
    而在那小姑娘看不到的兜帽下，萊棲突兀愣住，嘴唇蠕動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克伊諾的聲音響起，“他的父親，已經...”
    沉默中，萊棲點了點頭。
    當他真正將視線轉移至房間深處時，那種死寂的感覺顯露無疑，屬於人類的微弱靈性半點也未曾察覺到。
    這時，兩人也終於聽懂了那小姑娘話語的真正含意。
    其中隻有——色厲內荏！
    在野蠻的地方，隻有保持同樣的野蠻與粗魯才可以保護自己，一個小姑娘單獨生活在xc區，除了緋紅舞廳之類的地方又多了位可愛的小姑娘外，不會有第二種可能。父親的屍體可能是她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武器。
    門後，小女孩踮起腳拉上門閂，隨即無力的跪坐在地上。
    她緊緊捂住嘴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臉上爬滿了淚痕。
    但她也隻是哭泣了一會兒，小姑娘便蹦跳著向房間內走去。
    蹦跳的噠噠聲之後，有嬉笑聲傳來，“爸爸，外麵有兩個壞人，但莉莉已經把他們趕跑了！”
    她又頗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帶著反抗的意味，“不要捏臉，胖胖的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