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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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房間角落是一個簡陋的火爐,旁邊是明顯篩選過的煤炭,其中並無石塊與泥土。
    微弱但持久的火焰在爐膛內靜靜燃燒著,以求保證煤炭的充分利用,將一小片角落映照的通紅,像是溫和的霞光。
    艾德莉依偎在霞光下,享受著僅有的溫暖。
    直至某一刻,火爐上那帶著斑駁坑痕的錫鍋突然發出嗚嗚嗚的聲響,她才終於清醒過來,手忙腳亂的將錫鍋取下,又將火爐的罩子封上,這會保存更多的熱量。
    慢慢的,艾德莉的動作停了下來,隔著自錫鍋中噴湧而出的霧氣,她看到了安靜躺在沙發上的父親,他的麵容定格在了那一刻。
    氤氳的水霧像是時間的門戶,映照出熟悉又痛苦的回憶!
    嗚嗚嗚,錫鍋沸騰。
    艾德莉急忙將其中的熱水盛到陶碗中,又兌上些涼水達到可以飲用的溫度。
    “咳咳,呼呼呼!”
    靠在破舊沙發上的男人顫抖著,臉龐漲紅,肺部像是破舊的風箱般呼呼作響,吸入的空氣又緊跟著急促的咳嗽被排出。
    艾德莉手捧著陶碗,焦急的喊道:“爸爸,爸爸,我們去教堂!”
    “水給我,很快,很快就好....”
    溫熱的水自其口中澆入,但其中的大半又伴著其急促的咳嗽吐了出來,浸濕了身前的衣服。
    艾德莉的神情更為焦急,眼角泛紅淚光匯聚,“藥劑師,對,鐵鍬街就有一位藥劑師先生...”
    似是有所明悟,麵龐憔悴的男人吐出一口氣,拉住了準備動身的女兒,虛弱的聲音就像是窗台的蠟燭一般飄忽,“莉莉,不用了...”
    女孩掛著淚痕的麵龐有些呆滯,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口中喃喃著:“不會的,爸爸,聖水可以治好任何....”
    壓榨出所有的力量,男人終於清晰的說出了一句話語,“聽話!”
    手捧著陶碗,艾德莉安靜下來。
    男人的臉上露出寬慰的笑意,“我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看著懵懂而的女兒,他故作輕鬆道:“放心,老拜特他們不會關心我的,他們更希望馬車隻屬於一個人。”
    說著說著,他又開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生命也隨著這樣的急促聲音一並吐出,他愈發憔悴。
    深吸了口氣,他繼續囑托著,“告訴阿姨和麥倫加叔叔,爸爸要休息一段時間...
    做兩份飯,讓別人看到...
    記得經常洗漱,保持幹淨...
    要你自己洗衣服了...
    爸爸不能給你梳頭,記得不要梳歪了...
    記得要經常和爸爸說話,問我為什麽在晚上出去...
    但你不要在晚上出去,一個人要好好吃飯,早點睡...”
    每說一句話,男人的生命都會像是點燃的蠟燭般燃去一截,如今,窗台上愈發微弱的燭火已在炙烤著底部的銅盞。
    男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胳膊,輕捏著你女兒的臉龐,輕聲道:“你馬上就十二歲了,可以單獨買票了...”
    聞言,艾德莉愣愣點頭,十二歲在摩萊王國是普遍認為孩子獨立的時候,也是成熟的節點,起碼王國律法是這樣規定的。
    隻有年齡達到十二歲,她才可以單獨乘車、租賃房屋、參加工作等等...
    往常,人們並不會在乎這些,實際上,戶籍在生活中並不那麽重要,更是少有工廠會拒絕更為廉價的童工的...
    “抬起靠牆的床腿,裏麵有兩枚金幣和五枚銀幣,其他的在我衣服裏...
    明年第一天早上,買前往坎普艾勒城的車票,布萊德總督在那裏待了很久,治安好...
    出去的時候記得墊高些,你看來會像是十五歲,收起頭發,換上我的衣服...
    不要相信任何人...
    走之前,在桌上放兩枚銀幣...”
    一枚銀幣給予殯儀館,另一枚則是感謝為其收殮屍體的鄰居。
    輕捏著女兒並無多少肉的臉龐,他心疼的低聲呼喊著,“不要哭,不要哭...”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無聲。
    最終,所有的不舍與眷戀化作靜滯的麵龐...
    下一刻,艾德莉像是被抽去了脊柱般的癱倒在地,陶碗摔在地上,她兀自哭著,過了會兒才緊捂住嘴,將力竭的哭喊化作無聲的嗚咽。
    又過了會兒,門外傳來了婦人關切的問候。
    艾德莉將父親垂落的手臂放回父親的懷抱,抬高了聲音反駁道:“不要捏臉,胖胖的難看...”
    她知道這是父親的謊言,蓋因脂肪與圓潤的身材是貴族的特權...
    隨即,艾德莉轉頭麵前門,臉上掛著淚痕笑道:
    “沒事,爸爸說他可以休息幾天了,莉莉很開心!”
    下一刻,燈盞熄滅,房間陷入黑暗。
    ....
    將兩塊黑麵包放在陶盤中,又自錫鍋中盛出溫熱的粥,放在兩人身前,艾德莉安靜的吃著。
    “早上好,爸爸!”
    就著放在火爐旁水桶中的溫水,艾德莉仔細的洗漱、梳頭,就像是父親常做的那樣。
    過了會兒,梳著馬尾的艾德莉打開房門,抱著木盆走了出來,一邊關上房門,一邊向房間內高聲道,像是在宣誓著自己的成長。
    “艾德莉是大孩子了,可以幫爸爸洗衣服了!”
    這時,旁邊房間的麥倫加被弗雷迪推到盥洗室旁僅有的窗戶下曬著太陽,陰鬱又沉寂,看著遠處天空中雞蛋大小的飛空艇看的入神。
    艾德莉開心的笑道:“麥倫加叔叔,早上好!”
    “外麵水涼。”
    皺了皺鼻子,艾德莉有些不滿的撅嘴,說道:“爸爸昨天很晚又跑出去喝酒了,莉莉自己提不動水桶...”
    說著,艾德莉嫌棄的提了提衣服,渾濁的酒氣散播來開,她故意在父親常穿的衣服上撒上了些酒,再抹上珍貴的豬油,聞起來就像是吃吃喝喝了一夜。
    “嗯。”
    擰開由鐵絲和木棍固定的水龍頭,嘩啦啦水聲如約而來。
    實質的寒意像浸入血液的刀片般,艾德莉深吸了口氣正準備洗衣服,卻突然想到了什麽,猛然將手撈出,氣鼓鼓的說道:
    “太涼了,哼,讓爸爸自己洗吧!”
    艾德莉雙手緊抓著木盆的邊緣,凍的通紅的手此刻卻顯得有些蒼白,艾德莉很害怕,她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她不能堅強,不能軟弱,不能沉默,不能放縱,不能高聲,不能低語...
    一切都隻能像是往常那樣。
    愣愣的看著窗外,麥倫加的視線跟著飄飛的飛空艇,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麥倫加突然轉過頭來,常用的右手也隨之滑到背後,鋒銳的鐵光在暗中閃爍。
    “我去開門!”,艾德莉輕聲了句便快步跑去。
    正門打開,山姆將門完全推開,一邊擦著額頭的冷汗,一邊示意萊棲兩人先行進入。
    看到進來的三道身影,艾德莉又快步跑到盥洗室旁,隔著麥倫加的身影小心看著,一邊小聲嘟囔道:“哼哼,爸爸睡著了,不然莉莉才不怕他們...”
    但事實上,小姑娘自認的小聲並不小。
    山姆無奈的擋在盥洗室的方向上,又苦笑著擦了擦額頭,引領兩人繼續向內走。
    因為有老大提供的特殊木箱,靈界通訊器並未被隨行的母神殿教士發現,源自地麵的律動似乎避開了它,就像不存在一般。
    但終究有風險,他與另外一人便取來被單輪流住在了那裏。
    隻不過,令山姆沒想到的是,昨天剛來過的冒險者竟然又來了!
    見識過眾多“客人”的山姆確信自己不會認錯,隻是似乎兩人中的另一人有些不同,今天的那位更好奇些。
    山姆知道,他們是自樓頂過來的,從那些違章建築上爬下來並不費事。
    但剛剛,那些士兵又巡邏了過來,他不得不帶著兩人從樓棟內部過去。
    衣兜中沉甸甸的金幣並沒有使山姆安心,反倒令其更為驚懼。
    對如今斯德亞城如今的形勢,山姆頗為懵懂,自認弱者的他也不是那麽在乎真相,但這一刻,山姆似乎有一種預感,自己已經陷了進去。
    不可暴露的密謀、三位以上的鑄星冒險者,再加上這些人不惜危險也要傳遞訊息,真相距離自己似乎並不遙遠...
    想到這兒,山姆的動作頓了一瞬。
    下一刻,他加快速度上前,敲了敲正對的那扇門。
    隨著呼哧呼哧的細微聲後,房門被打開,昨天見到的那位小姑娘呆呆的看著幾人,有些害怕的退後了幾步,扶著裏麵的門框,瞪大了眼睛偷偷看著。
    山姆故作輕鬆的笑了笑,“小曼達,媽媽呢?”
    小女孩的聲音怯生生的,“媽媽去拿火柴盒了,順便買蠟燭和香香的白麵包...”
    說到白麵包,她的眼睛中頓時露出了期待的神情,這意味著她今天中午可以吃上一小塊,當作點心。
    山姆微笑著擺手,示意她去裏麵,後者乖巧的點頭照做,並將門關上,因為媽媽說過,以後要聽山姆叔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