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廳附近傳來的騷動並不明顯，但一直關注著那裏的克伊諾還是第一時間察覺道了異樣，幾人自藏身的巷道中緩緩探出身子。
    城中廣場寬廣異常，長度超過三百米，寬度也超過一百五十米。
    隔著這樣的距離，又無星輝的加持，萊棲隻能看到台階之上那幾道還算清晰的輪廓，但還是第一眼認出了父親埃利諾。
    依靠克伊諾低聲複述，萊棲才知道站在上麵是哪些人。
    聽到那些名字，萊棲不由得擔憂起來。
    可以料想到的是，布萊德與這些人站在如此顯眼的地方，絕對不是來自我介紹或者表演節目助興來的，而父親在其中，這絕不是什麽好消息。
    想來即便昨晚詢問，總督也未必會回應。
    赫納溫手指著行政廳的方向，瞪大了眼睛驚聲問道：“好兄弟，這就是你說的布萊德總督的應對方式！”
    他的語氣中不乏興奮與雀躍。
    在他的視角看來，布萊德是準備與母神殿來一場硬的，以此解決問題，就像是某些古老的故事中，擎舉著騎槍的騎士以對決的方式來詮釋榮耀與正義。
    兩人皆白了他一眼，沒有回應。
    這裏是摩萊王國，再不理智的家夥也不會選擇與大地母神殿作對，起碼在明麵上是如此。
    就在布萊德等人登上台階之時，巡守在廣場附近街道的警員和士兵也頓時圍了過來，荷槍實彈的槍械閃爍著冷光。
    人群騷亂不斷，圍在行政廳附近的民眾下意識向著遠些的地方挪去，熙熙攘攘，低聲不絕。
    因為民眾的撤離，行政廳前的大片地方就隻剩下了數道身影，皆披著長袍，戴著寬帽。
    羅德雙手持著手杖，曆聲質問道：“布萊德，你在做什麽！”
    在其身後，托比.格裏菲茨，馬倫.馬裏斯以及眾多在斯德亞城名聲顯赫的貴族也都緩步上前，一如對峙般的屹立著。
    圍在一起的並非隻有貴族。
    其後還有他們的諸多護衛，令人驚異的是，除卻皸裂聖所的魔法師法蘭多外，其中竟還有位卓絕位階的非凡者，其餘在超凡位階的也有六人之多。
    台階之上，布萊德巨龍般的眸子緩緩掃視，帶著莫名的笑意，隻是其中充滿了冰冷。
    他的視線似乎帶著實質般的鋒銳，掃過不遠處姿態傲然的貴族，掃過低垂著頭的行政廳官員，掃過眼神躲閃的工廠主、大商人、莊園主...，掃過站在人群中眼神凝重的阿爾瓦。
    最後，他的視線越過層層疊疊的人群，落在了大主教佩內洛普的身上。
    人群分開，後者緩緩走動，一邊拿起手中的玉米，極為虔誠的將每一粒吞下，慢慢咀嚼。
    “今天是王國重要的慶典，你在做什麽！”
    羅德的質問似乎自王座之下落下，墜地有聲，或者是任何以母神、王國之類的名義說出的話語，都帶著這樣沉甸甸的重量，何況他自身算上半個王室成員，胸前的麥穗便是他的底氣。
    視線收回，布萊德回望過去，鄭重道：
    “為母神的慶典獻禮，例如...”
    不等布萊德的話說完，廣場上的貴族便爆發了嘲弄的笑聲，帶著譏諷，帶著高傲，帶著俯視般的姿態。
    遍布希波納行省的產業像是他們的觸手，足夠優質的作物一年也未必會有一株，但即便這樣，大半個行省的作物也在這些“觸手”下被收攏了過來。
    這種情況下，在冬日盛祭或是類似的慶典，向母神殿獻祭便更像貴族的特權。
    而在台階上，唯一的貴族便是布萊德，而且是由索倫親王授予的功勳貴族，如同一頂鬆鬆垮垮的隨時可能掉下的帽子，在這些人眼中，布萊德便顯得更加不知所謂了。
    布萊德的聲音再度響起，借著巨龍般的低吟傳遍廣場，清晰而明確。
    “例如，一些在冬日被凍死的蟲子，以期許更神聖的沃野...”
    麵龐通紅的年輕貴族厲聲質問，“布萊德，你什麽意思！”
    如此的情形，彷佛他們便是那生存在地縫之中的肮髒害蟲，蠶食根莖、啃食種子，在大地母神殿的典籍中，如此的形象是毫無疑問的褻瀆者。
    羅德壓下了他的聲音，隨著他擎舉起右手，身後的低聲咒罵頓時平息下來，他的神情有些暢快，布萊德的行為在其看來無異於自殺。
    他挺起胸膛，胸前以金絲繡製的麥穗在烈日下熠熠生輝，似乎堅不可摧的甲胄般臨身。
    “布萊德，我等即便是有什麽紕漏之責，也自當是由教宗懲戒，由女王降下責罰！
    你又有什麽資格能夠代替教宗，代替母神裁決！”
    這便是大貴族的特權，受之以教宗的賜福，不僅僅是一種榮耀的象征，更是真真切切的庇護。
    羅德的話一說出來，其身後的諸多貴族也都傲然的挺起胸膛，一如衝鋒前的軍士。
    布萊德身旁，特倫拿出了一疊整理好的紙張，一邊笑道：“《米卡拉蒙之卷》中有言，裁枝除草皆為豐收，一切有為皆是耕者之勞，皆源大地之恩，皆為母神之意。”
    教導洛蒂的過程中，特倫對諸多聖典還算頗有研究。
    他的話一出口，便迎來了無數憤恨的目光。
    對那些熾熱的視線置若罔聞，特倫自顧自的攤開手中的紙張朗聲道：
    “鐵橋硫石工廠共有工人130餘人，其中，十二歲以下的幼童40餘人。
    自入冬的大地之月四十日之內，共計有21名工人死亡，其中包括8名十二歲以下的幼童，死亡原因皆為防護不當，全部21人由行政廳代為安葬。
    紅葉街10號至30號，在大地之月中，有三位住戶因未提前繳納租金而被剝奪了包括冬衣在內的全部物品，其中一位孕婦在寒風中死去...”
    這些統計並不詳細也並不正規，其中更是用了大量的概況詞與約數，但已足夠說明問題。
    在人群中，有一人神情複雜，那是檢察司副司長伊妮德女士，按照職責與分工，類似裁決公布應該由檢察長來做，而伊妮德正是斯得亞城最高等級的檢察長。
    隻是同樣由於職責的緣故，她與眾多檢察長更傾向於中立，像是今天的事便與其無關了。
    最終，特倫的視線轉向了一位麵容蒼白的貴族身上，開口道：“這些，是沃克.奈哲男爵閣下的產業！”
    霎時間，無數道視追隨著特倫的目光落在了沃克身上，帶著利刃般的鋒銳。
    沃克麵色蒼白，汗液流淌不息，甚至讓人懷疑他是否會就此脫水至死。
    與其的驚懼不同，以羅德為首的幾位貴族並沒有太過擔憂，如果隻是落在口舌之上的裁決，他們大可不必在乎，這反倒會讓布萊德淪為笑柄。
    人群後方，佩內洛普不急不緩的走著，倒是看的人群中那還未繼承爵位的貴族後裔頗為焦急，甚至恨不得過去攙扶著。
    特倫開口念起第二段，“赤槐莊園，占地六萬畝。大地之月4日所有勞作結束後，有230餘人未收到傭金，討要傭金的20人反而被以覬覦貴族財產的罪名關押...
    鐵麥村於大地之月7日遭受火災，火災共造成10人死亡120餘人受傷，初步調查原因為白楓莊園仆工所為，後續調查時，此人已自殺...
    紅莓花莊園，18人在討要傭金後失蹤...
    ......
    這些，是...”
    廣場上寂靜的似乎隻有佩內洛普愈來愈慢的腳步聲，每個人都在仔細聆聽，其中很多人，某些民眾，已經有了答案！
    然而就在這時，廣場上突然有怒吼傳來，是羅德.傑弗裏。
    他抬起頭，怒目而視，彷佛承受了莫大的羞辱般的沉聲道：
    “布萊德，這愚蠢的鬧劇是該結束了，這些毫無根源的流言簡直胡鬧，母神聖徽之前，如此的褻瀆之言，你當受絞刑！”
    慢慢的，羅德的聲音沉穩下來，一手指向身後質問道：“而你，要以這些無妄的謠言來審判衪所庇護的貴族嗎！”
    即便他的確有罪，也必須在母神殿主教首肯後方能懲戒，但羅德確信，他不會有事，蓋因母神的庇護早早就落...
    隻是下一刻，一道意想不到的鋒銳聲傳來，如此清晰。
    埃利諾持劍而立，璀璨的尖鋒直指羅德。
    霎時間，他的神情為之一凝，因為佩內洛普主教那愈加緩慢的腳步，停下了！
    如果說在王國之內，還有誰能讓母神殿為之正視，那想必答案隻有一個——摩萊王室！
    這裏是摩萊王國，是大地母神哈希.摩萊建立的國，每位王室成員都是衪的後裔，其中的直係血裔更是有著母神真正的眷顧，也即是神眷者，且是僅次於神賜封號的眷顧！
    毫無疑問，身為摩萊女王弟弟的索倫.摩萊便位於這一行列，而且即便是在直係王室中，也位居前列，衪的眷顧之盛遠超洛蒂，他們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母神，一如衪在人間的代行。
    而此刻，持著那柄劍的埃利諾便代表著神眷者索倫的意誌，也即是衪的半分諭令！
    在能聽到我名字的地方，你可以將其指向任何一位你認為的該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