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片叢林突兀的出現在街道上，出現在被霧氣籠罩的深海之下，此時，這叢林還在不斷向外蔓延生長，附近的兩棟住宅樓都被淹沒其中，如同荒廢了上百年一般。
    密林中，朦朧的星光籠罩當場，枝椏密布之下卻並不顯得黑暗，起碼在兩人周身這十數米的範圍還算清晰。
    凡倫索眼中，盤踞在範身後的巨物已經小了很多，伸出的巨大腕足也不過是鋪滿了兩人所在的這片空間。
    他的視線掃過範的手杖，笑道：“占據世界的巨物，如今被容納在這裏，的確有些拘束了。”
    範眼神一沉，揮動手杖。
    霎時間，盤踞此處的巨物頓時動了起來，無數的腕足攀在藤蔓、枝椏以及大地之上，用力收緊身軀，被其攀住的枝椏也被拉扯著離開了大地，在急促的震動中化作破碎的枝幹與汁液。
    原本逼仄的空間瞬間寬敞了不少。
    隻是下一刻，更外界的枝椏又向著內部伸展舒張，再次將擴展開的空間給壓縮了回去。
    凡倫索眼眸微凝，似是察覺了什麽。
    隨後，他的下肢呈現出反曲的姿態，籠罩在身側的星光也逐漸亮了起來，變幻成為了更為銳利的形態。
    凡倫索的身影在密林內閃爍了起來，銀色的星光不時劃過，打亂了範的動作。
    空間內到處都是舞動的腕足與不斷生長的藤蔓，凡倫索極難靠近範的附近，依靠星旅者傳送能力逼近的方法隻能生效一次。
    千百道星輝中，終是有幾道射中了範，後者的身影也不由得黯淡了兩分。
    而這時候，凡倫索卻突然停了下來，蹙起眉頭頗有些凝重的看向範，“至惡邪物？”
    他的話語中帶著難以平靜的疑惑。
    這是混亂序列的榮耀位階封號，本意是帶來混亂，無序，彌散在靈魂中散布惡毒的邪物，但戰鬥至今，範使用混亂序列的能力卻寥寥可數。
    凡倫索緊盯著範，眼神認真無比，低聲道：“那手杖才是範.奧德裏奇？
    反正，這裏的並不是你...”
    一邊說著，凡倫索一邊觀察著心靈之海，四周密布叢林中，那些植物心靈共同塑就的清澈大海給了他觀察反饋的可能。
    但那些話語卻都未能帶來反饋，這說明那些猜測並非真相，難以引起後者的情緒波動。
    眼眸深處，凡倫索接著繼續說道：“起碼不是全部...”
    霎時間，平靜的心靈之海上波瀾頓起，凡倫索的神情也突然變得極為難看。
    將靈魂撕裂分散各處，卻又互為一體，也隻有混亂與均衡的配合才能成就這樣的奇跡，就算是凡倫索也在看到之後才能想到。
    但這奇跡的盡頭到底在哪兒？
    眼前所見的這一切不盡然是全部，範那激蕩的心靈回答了凡倫索的問題，隻是城內又哪裏還存在能夠承載其靈魂碎片的精靈...
    腕足飛舞，數不清的枝椏依舊不斷破碎，而後生長而出，聽到了凡倫索的話語，範的動作不由得加快了許多，隻是依舊未動用至惡邪物的能力。
    凡倫索輕抬了下手，生長的枝椏停了下來，在舞動的腕足下不斷破碎堆砌了厚厚一層。
    沒過多久，範也停下了動作，他抬起頭，似乎看到了正在碧綠穹頂之上等待著他的布萊德以及塔薩多。
    嗚咽的風暴懸在空中，霧氣翻湧像是大海之上卷起了渦流，似乎下一刻便會海麵之上落下沉入至海底將下方的事物撕碎。
    微眯的眼睛裏露出寒光，凡倫索沉聲問道：“你究竟在哪裏。”
    這是個頗有爭議的問題，畢竟範.奧德裏奇就在他的麵前，但不是全部，而且凡倫索猜測這隻是一小部分，可能連科塔昂與吉爾曼也是如此。
    範咧動嘴角，陰惻惻的笑出聲來，自顧自的說著，“世界上，唯靈魂最混亂不堪。縱是孩童，一秒之內也可能蹦出千百個念頭，為自己的靈魂捏造出千百個未來...”
    凡倫索緊蹙著眉頭，沒有回話。
    “至惡邪物，不，不，不！
    每個人都是，每個生靈都是邪物！
    混亂之神，偉大的克爾泊洛斯就在所有人的靈魂中，那偶爾流露出的邪惡念頭便是衪的啟迪，是衪的神諭！”
    說著，範的視線掃向凡倫索的身後，越過了密布的重重枝椏看到了其外的場景。
    “哦，就像那個精靈。她的視線一直盯著‘瓚銀秘杖’”，範輕抬了下手杖，看向凡倫索陰沉地笑道：“不知她的念頭中是否有那麽一個選擇，拋棄那些精靈族人，換取它...”
    範多說一句，凡倫索的臉色便難看一分。
    範陰沉嘶啞的聲音依舊，“你覺得呢？一位徘徊在失控邊緣的‘沉淪之眸’！
    有了‘巨物’的話，想來很長一段時間，你便不會再有失控的煩惱了...”
    凡倫索頓時陷入沉默。
    失控對其而言並非是流於口舌之上，而是深入了靈魂，是時刻侵擾著他的詛咒。
    如果沒有失控的影響，大劍聖比利的爆發可能有些棘手，但不可能將其逼入沉睡的境地，如今的情況亦是如此，凡倫索抱著必死之念出手，但如果有了“巨物”，一切都不會這樣，他還能與蜜安蘭相伴很久很久...
    範陰惻惻的笑道：“戰爭，與我何關？”
    “你知道的，那是人類的企圖，是他們的謀劃，那麽殺了我，阻止我又怎樣？”
    他持著瓚銀秘杖的手向前伸出，問道：“但失控的你，還能帶走精靈嗎？”
    範的語氣更加高昂，“失控的是否會成為那點燃戰爭的另一簇火光，遠比之前更恢弘，更熱烈的火光！”
    在這場戰鬥中，盟友與合作者的立場並不明確，可能隻是一個念頭，兩句話，處於平衡狀態的天平便會被瞬間打破。
    凡倫索的念頭有些沉，有些凝滯。
    範虛幻的眸子抬起，他的視野囊括凡倫索與其外的蜜安蘭，臉上的笑容扭曲而癲狂，“你們不需要選擇，這可以給你！”
    凡倫索愣愣看著被那至惡邪物持在手中的“巨物”，無實態的非凡特性被塑造為了一根有著繁雜花紋的手杖，充斥著令其平靜的力量。
    然而真正令其愣住的，是平靜的心靈之海。
    範.奧德裏奇，並未說謊！
    ......
    城西區，報社中的火焰愈發難以遏製，熾熱的火舌直衝上二樓，升騰而起的煙柱越發浩大。
    突然間，煙柱西傾，低沉的嗚咽風聲自天空之上傳來，伴隨而來的還有清晰的警報鳴笛聲，在行政廳發布的條例中，這代表著發生緊急情況，請民眾盡快遠離相關區域。
    一道巨大的棕黃影子伴著如此的聲音墜下，又突兀的停在幾十米的高空。
    警報聲告一段落，隨即是籍由擴音器傳出的聲音，重複布萊德的命令，“所有民眾，即刻向城外遠離！”
    驅離的命令後，飛空艇內傳來了機械的交錯聲，隨即冰冷的槍口自洞口之中伸了出來，剛剛的說話聲帶上了嚴肅與冰冷，“所有人立刻停止你們的暴行！兩分鍾後，將開始強製執行！”
    如此重複三遍之後，報社附近縱火的民眾總是醒悟了過來，看著不遠處的火焰和天空中的飛空艇，突然麵露驚慌，開始逃離。
    但終究有部分人不願聽從，縱火者中同樣有鑄星冒險者存在，撿起石磚便向空中投去。
    碩大的磚石在空中呼呼作響，即便是比之實體炮彈也不遑多讓。
    然而伴隨著飛空艇表麵鐫刻的魔法陣列閃爍，狂風驟起，飛空艇向一側移開，在那之前，激烈的槍聲突兀響起，熾熱的火舌自槍管中噴湧。
    子彈如大雨似的傾瀉而下。
    嘭，嘭，嘭！
    動手的冒險者終是承受了幾發子彈，但這對其而言卻並不致命，甚至沒有影響到他的動作，冒險者躲入了就近的建築，粗重的呼吸著，蠕動肌肉將子彈擠出。
    “格老子的，這氣球還真難對付。”
    冒險者一邊罵道，一邊自牆壁上扣下幾塊磚石徑直按在了傷口之上。
    磚石像是水流似的蠕動將傷口覆蓋，隨即又化作一塊塊堅實的甲胄附著在其身上，此刻他的身上已經覆上了大半的岩石。
    下一刻，他猛地衝出，然後便看到天空上，數根粗大的鐵管內突兀的迸出巨響。
    轟隆！
    當摻雜著火藥味的煙塵散去，赫然隻見到街道上多了個巨大的坑洞，以及一道布滿傷痕傾倒在地的身影。
    不遠處，躲藏在建築中的萊棲麵色不安。
    一位疑似大地序列屹立者的非凡者，在數發火藥炮彈的圍攻下瞬間便失去行動能力，縱然那冒險者有些大意，但飛空艇的確有第三位階的威懾力。
    偷偷看了眼天空，萊棲深吸口氣平複了下來。
    如今xc區的情況，讓萊棲不禁懷疑範.奧德裏奇還有一部分靈魂在這兒，就在xc區。
    萊棲腦海中浮現出城西區大部分的地圖，回憶著自己的遭遇，正如凡倫索所說的，混亂與世界密切相關，必定存在某些印證，正如廣場附近暴動的冒險者般。
    萊棲一遍遍回憶著，依舊毫無收獲。
    也就在這時，萊棲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我將無處不在。”
    這是範.奧德裏奇曾經說過的，但蝸居在城中倉庫區的範可絲毫稱不上這點。
    新星微微閃爍，萊棲一驚，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某些潛意識的內容。
    萊棲蹙起眉頭，掃視滿目瘡痍的xc區。
    遠處濃重的煙柱不斷衝上天空，街道上是湧動奔走的人群，還有某些冒險者妄圖朝天空發動攻擊，想來可能是混亂引動了他們的惡念，而恰好他們又有能力施為。
    噠，噠！
    混亂中，如此的聲音並不明顯，但萊棲還是下意識的側首看去。
    那是一架造型華貴的馬車，車廂前還懸著馬裏斯家族的紋章，隻是其上並無車夫，車廂內也並無乘客，城中廣場的混亂將其驚嚇失控，慌亂中跑到了這裏。
    萊棲看到馬車的瞬間，突然瞪大了眼睛。
    其腦海中xc區的地圖突然擴展到了整個城區，此刻其上並不隻有空蕩蕩的街道與建築，一架架馬車伴著踏蹄聲穿行在街道之上，一車車貨物，一車車乘客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萊棲似乎看到，當日也是這樣一架架馬車，載著那些精靈，穿行在街道內，因為家族紋章的關係他們並未受到審查便駛到了廣場...
    這些馬車遍布城內的每一處...
    寬敞舒適的城東區，華麗奢侈的城南區，風格粗獷的城北區，以及多有阻隔如同蛛網、如同隧洞一般崎嶇混亂的城西區！
    萊棲下意識的低聲道：“這裏，本就是混亂滋生的巢穴...”
    下一刻，急促的風聲瞬間響起，萊棲的身影駕馭著狂風衝出建築，來到街道之上向著一處方向飛速掠進。
    呼嘯中，萊棲沉重的聲音逐漸飄散，“我早就看到你了，範.奧德裏奇！”
    穿行在城區內的馬車，自是受車夫的駕馭。
    萊棲腦海中，那段朦朧的記憶愈發清晰。
    婦人久久濯啼後的聲音有些含糊，“那姑娘的父親是行政廳大人物的車夫，臨近年末也有時間休息了...”
    在城西區，死亡在所難免，但他為何會如此突兀的死去，貴族的車夫起碼當是健康的...
    受心靈之神庇護的精靈可以承載額外的靈魂，但人類不行，當那份代表著混亂的靈魂藏匿其中，等待著他的，隻有既定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