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科斯側了側頭，似是不確定的問道：“杜比？”

    回應蘭科斯的是首位發話求饒的男人，他頭發略顯灰白，眼眸內盡是猙獰的血絲，如同蛛網般將那逸散著瘋狂的瞳孔吞噬殆盡。

    杜比在地上匍匐著，“會長，會長，是我，老杜比，我以前...”

    突然間，蘭科斯暴虐的一腳踹出，屬於非凡者的力量將後者踹翻在地，翻滾出去。

    “我當然認識你，杜比！”，蘭科斯的聲音自牙縫間擠出。

    一瞬間，蘭科斯猶如疲累的野獸般彎下身子，看著杜比問道：“你跟隨爺爺走這條路走了多少次，爺爺真正組織第一次行商時也是你，”，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莫名的重量。

    杜比躺在地上艱難起身，聽到蘭科斯的問題，他斷斷續續的回應道：“三，次，一共，三次，我...”

    蘭科斯重重吐出一口氣，緩緩道：“爺爺說你是最棒的，最好的向導，你熟悉每一條路，通曉每一片山穀，跟著你就算前麵是裂穀，他也隻會毫不猶豫的縱馬跟上去...”

    蹲下身子直視後者，蘭科斯繼續道：“但現在呢，我們最好的向導？”

    “會長，我不...”

    蘭科斯麵容悲憤，恨恨道：“一個賭徒，一個惡魔，一個將自己女兒輸給混賬的，混賬！”

    下一刻，杜比爬過來抓住了蘭科斯的腿，不斷哀求，“蘭科斯會長，求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我一定可以，我女兒也不會...”

    蘭科斯一臉嫌惡，如同過於靠近垃圾一般的站起身將後者甩至一旁，再不看一眼，隨後麵向克莉安排道：“找人帶回老杜比的女兒，再把他送回坎裏爾...”

    聽到這樣的安排，杜比的臉色一白，“會長，再讓我帶一次路，我再不會...”

    然而根本不等他再爬過去，傭兵團的兩人已經先一步上手將其給叉起來拖到遠處，在兩位首領沒有反對的情況下，雇主的命令就是絕對的。

    緩緩踱步，蘭科斯來到另一人麵前，眼神頓時黯了下來，如同塞入了一片暗雲。

    “馬修老師...”

    那是位麵容斯文的中年男人，銀框眼鏡鬆垮垮的掉到鼻尖，他有些畏懼的望了眼蘭科斯，隨即向科恩投去求助的目光，那位年長的威嚴老者是他的老師，但此時他再也說不出哀求的話語。

    早在蘭科斯介入商會事宜時，便是身前的馬修帶領著他，帶他熟悉商會流程、賬本、貨物...

    但如今，卻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蘭科斯看了眼克莉，無力的問道：“他拿了多少東西。”

    未等傭兵發話，馬修先一步出聲，“兩箱駝絨、十瓶八十年份的森多紅酒、總計四十盒50克裝的紅鬆熏香，總價五千九百金幣...”

    聽到這樣的數目，就連對金幣不甚感興趣的萊棲也瞪大了眼睛，父親的軍餉已經極高了，但就算這樣也要擔任城衛軍將領三十年時間。

    蘭科斯揉搓著指尖，如同自問般，“金幣，誘人的金麥穗啊...”

    馬修輕輕推回鏡框，服從命運般的癱坐在地上。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麵前這個青年時，不對，是兩位少年，麵容青澀又單純，他們把玩著櫃台後大把的金幣，隻覺得金燦燦的頗為漂亮，絲毫沒意識到那是嗜人的惡魔，是吞噬靈魂的魔鬼！

    說著說著，蘭科斯抬起頭，“把他一起丟回坎裏爾城。”

    馬修默然起身，任由傭兵將其帶走。

    然後是下一人，布拉內斯行省的老執事，同樣是金斯利總會長時代的老人，與伍爾夫私交甚好。

    又一人，那是幼時教導過蘭德的老師，此次擔任輔算之職。

    一人又一人，他們盡皆在蘭科斯的記憶中扮演過或重或輕的角色，而就算是未曾見過的，也或多或少聽過他們。

    最終，全部十七人被送回了坎裏爾城，蘭科斯未追究他們的過錯，但西奧多商會記得，正在籌備第二批車隊的伍爾夫會下達裁定，或是驅逐，或是牢獄，或是身死之禍！

    而其中竟有一人暗自勾結了一批冒險者，意圖伺機強搶貨物。

    隨著那些人離去，駐地附近也恢複了安靜，隻有馬匹的響鼻和篝火劈裏啪啦的燃燒聲回蕩。

    蘭科斯逐漸恢複平靜，他抬起頭聲音隨之傳播開來，“我知道，你們當中還有許多人都抱有和那些人一樣，甚至更加齷齪的想法！”

    話音落下，四野更為寂然。

    蘭科斯一邊走，一邊說道：“我為西奧多商會付出過那麽多，提著命在為他們長途跋涉，為他們賺取金子！那裏明明有那麽多金幣，就一點，我就隻是拿走了那麽微不足道的一點，甚至都不及會長您的一件衣服，一雙鞋子...”

    他的話語極具誘惑，如同身後的篝火般撩動著眾人的心，名為欲望的火焰在暗處陰燃。

    萊棲甚至一度聽到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但下一刻，他陡然怒喝道：“但那是屬於你們的嗎！”

    “收起你們那赤紅的眸子和尖銳的利齒，你們知不知道，現在的你們就像是荒野覓食的鬣狗，流著口水到處尋覓腐肉，然後不顧一切的啃食，不管那其中是否夾雜著同類的血肉還是混入了自己的靈魂！”，他激動又急促的話語如迸射的箭矢般傾瀉而下，將眾人洞穿。

    慢慢的，蘭科斯的聲音又低沉下來，“說實話，我也很渴望那些金幣，但我不願他們吃掉我的靈魂，把我也變成惡犬！”

    如是聽到了嘲諷的聲音，蘭科斯笑道：“很無恥，很自大又令人作嘔？”

    “是的，麵對金幣，我們的每一個行為都是這樣的令人作嘔，毫無疑問，我們行著最肮髒的事。”

    “相同的物品，不過是運到另一個地方就價值翻倍、三倍、四倍...

    在這其中，我們有創造了什麽嗎？”，蘭科斯緩緩掃視，如直窺靈魂的問道。

    無論是農牧還是工業，在其過程中都創造出了新的東西，產生了新的價值。

    他斜著頭，自問自答：“沒有？有？”

    四周寂靜了會兒，突然蘭科斯又揮舞著手臂大聲呼喊道：

    “當然有，我們加速了貨物的流通，我們推動了世界的發展，如同奔流的江河帶來動力！

    曆史如果有車輪的話，那金幣就是前方奔騰的馬匹，一刻也不停息的帶著這個世界滾滾向前！

    蘭科斯握緊手掌，就像是將什麽抓在了掌心，大喊道：“這其中的差價，這其中獲得的金麥穗，金燦燦的金幣，這些正歸屬於貿易的嘉獎！”

    蘭科斯漸漸動用了非凡能力，他的聲音如嗡鳴的鋼鐵般響亮又直入內心，“這些才是我們應得的，才是你們應得的！”

    他走動著，躍到了最近的馬車之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激動的喊道：“我以斯德亞城商會會長的身份保證，在場的諸位都將獲得十倍於你們現有的，有所貢獻的將獲得百倍！”

    陡然間，人群中歡呼炸響，如同怒雷自地底升騰而起，甚至將遠處窺伺的野狼都給嚇退出去很遠很遠。

    歡呼聲中，萊棲也不禁露出笑容，這副嘴臉真是像極了當時準備大幹一場的蘭德，隻是如今蘭科斯的發言更具鼓舞與煽動，令人心潮澎湃！

    沒再關注那些躁動的人群，蘭科斯跳下馬車，順勢看到站在近處的萊棲。

    抽動著因大聲呼喊而略有不適的嘴角，蘭科斯向萊棲笑了笑，問道：“馬車上的生活還習慣嗎，抱歉，可能還要委屈一段時間。”

    萊棲搖搖頭，“不，這樣的生活很是舒適愜意，免費旅遊的機會可不多。”

    蘭科斯微喘著氣，低聲道：“那就好。”

    下一刻，他又恍若驚醒似的向萊棲說道：“對了，今晚的晚飯應該是煎烤的魚塊和貝果，藍莓果醬，牛肉湯，如果吃不慣可以說，可以說...”

    “如果需要服侍，商會有隨行的人員...”

    聽著蘭科斯略有無措的話語，那姿態與剛剛真是天壤之別，那裏還有半點意氣風發。

    萊棲打斷他，出言問道：“不需要，倒是你，似乎需要一些幫助。”

    蘭科斯緊捂住嘴巴深吸了兩口氣，轉而露出一貫的自信微笑，“多謝關心，我很好！”

    “我還有其他事，先告辭了。”

    微蹙著眉頭，萊棲同樣回應，“再見。”

    蘭科斯轉身離去，緩緩走向科恩幾人所在。

    好戲結束，萊棲也轉過身坐在了馬車前方，身旁是心潮澎湃的車夫，後者正滿心歡喜的計算著自己的所得，等到商隊換乘火車後，他就能返回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酬勞是八枚金幣。

    “十倍，十倍那不是八十枚金幣，八十枚啊...”，他掰弄著手指，實在算不出那能買來多少的白麵包。

    直到其抬起頭，這才看到坐在旁邊的萊棲，急忙起身讓開，如果車上的大人物嫌棄自己，那這八十金幣可是拿不到了。

    “您坐，您坐...”

    萊棲未曾回頭，淡淡說道：“不礙事，我就是想要吹吹風。”

    說話期間，他的視線一直盯著蘭科斯，在後者的暴虐與激昂中，萊棲察覺了更多，或許之後的迷茫才是蘭科斯真正的想法。

    那是一種色厲內荏的，恐懼！

    萊棲輕敲了兩下胸口，憨憨自衣領探出頭來，“憨憨覺得呢？”

    “嚶嚶！”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