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在山壁上那諸多哨堡的注視下，行商隊伍來到了一片寬闊平坦的峽底，兩側是陡峭的山崖，視線正前方則是一片完全建在了山上的古樸粗糲的建築群。

    這些建築均依附山勢而建，其中還有許多半嵌入山壁，以厚重的岩塊與鐵器搭建，充滿了巋然的力量與莊重之感。

    山巔之上有宏偉的古堡聳立，建築表麵裝飾有鐵架與鏈鎖，隨著呼嘯的山風不斷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如同某種粗獷的歌謠或是讚頌。

    更遠的地方，是聳立的高爐和煙囪，每時每刻都有厚重的煙塵自其中飄出，將大片的天空暈染為昏暗之色。

    黝錫氏族！

    自窗戶探出頭，萊棲麵露感慨。

    他對這樣的建築不算陌生，畢竟西奧多商會便是這樣的建築風格，隻不過將整座山巒完全覆蓋，卻還是令其頗為驚奇。

    隊伍停在稍遠的地方，拜克羅與蘭科斯前往交涉。

    沒多久，在蘭科斯的示意下，隊伍緩緩靠近了黝錫部落，到了近處後才發現這兒的山勢不似下方看到的陡峭，靠近底部的部分區域依舊能夠駕馭馬車通行，隻不過到了高處的地方，隻能依靠架設在城區內的軌道裝載轉移貨物了，到處都能聽到蒸汽機的轟鳴聲。

    在瓦特海姆，除卻貫通群山的主要鐵路線路外，氏族聚集地內也有眾多鐵路線。

    這些城區、城堡多由原先的礦區改造而來，那些運輸礦石的軌道經過升級便成了如今的模樣。

    時常可以看到轟隆隆的蒸汽車頭拖拽著一長串的車廂自居民區內穿行而過。

    進入黝錫城區後，隊伍便不能再駕馬前行，所有人都隻能牽著馬步行。

    這兒的道路完全在山體上開鑿而出，渾如一體，隻有部分區域能看到方正的修補痕跡。

    隊伍走在道路上，遠處的矮人盡皆投來了令萊棲疑惑的目光，那是不加掩飾的驚異與好奇，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未曾見過的事物。

    很快，萊棲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隨著不遠處一列蒸汽列車停下，許多人類自其中魚貫而出，他們扛著大包小包的貨物將其堆放到就近的庫房之中，其中還有很多是半大的孩子。

    這些人的衣著雖然粗糙簡陋，卻也還算不上寒冷。

    一切看起來似乎並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

    隻是慢慢的，萊棲行進的腳步停了下來，怔神的站在原地，眸中蘊著悲傷。

    他看到，那些生活在黝錫氏族的人類毫無意外的都低著頭，眼睛裏沒有絲毫光亮，仿佛一層又一層的陰雲重疊遮掩了好奇、喜悅乃至痛苦，僅留下了麻木與死寂。

    眼神！正是那些矮人們詫異的原因。

    在隊伍裏，就算是再不善言辭的車夫，他們的眼中也蘊著光，看到奇駿的山巒會驚呼出聲，遇到惡劣的山風會怒罵不絕...

    但生活在這兒的他們，眼中再看不到這些。

    沉默了會兒，萊棲加快步伐去到前方。

    科恩拄著手杖，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的道路緩緩漫步，直至萊棲追上來才側首看來。

    迎著科恩那肅然的眼神，萊棲內心一顫，跟著問道：“科恩閣下，他們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像失去了靈魂一樣...”

    後者對萊棲的疑問沒有驚訝，頓了頓手杖，他反問道：“如果要你一輩子都生活再逼仄的穴洞，穿著粗糙破舊的衣物，吃著簡陋的食物，一生隻允許做一件事，您會怎樣？”

    萊棲神色呆滯難以自持，過了會兒他才反駁道：“這難道不算是欺辱嗎？”

    不似諸王會鐵律那般死板，摩萊王國在入境管理辦法、外交協議等法條中亦有關於外族的管理條例，但大體一樣，無外乎是在表達平等的態度。

    科恩轉過頭看向遠處聳立的古堡，他語氣寂寥的問道：“這是欺辱嗎？”

    “工作獲取報酬，他們同樣能購入衣服、食物乃至房屋，但低廉的酬勞下，他們所能選擇的便隻有那些，這是誰的錯呢？這是欺辱嗎？”

    聞言，萊棲陷入沉默。

    這隻是單純的交易，以工作換取酬勞，再以酬勞延續生活——悲慘的生活！

    “這是矮人的國度，不要奢望人類能接受教育或從事更輕鬆的工作，即使他們所能做的完全可以由機械取代，但維修費用可遠比換一位工人來的昂貴。”

    在摩萊王國，流浪者們可以選擇乞討，前往神殿、教會尋求食物，但在瓦特海姆，他們隻是從事價格低廉的勞動換取報酬。

    看著城區外圍大量嵌入山壁的簡陋住處，某些地方甚至隻靠粗布帳篷遮蔽風雪，偶爾自縫隙看到內部的景象，隻是一張床和遍地雜物。

    強壓下心中的不適，萊棲問道：“他們每天工作的報酬僅能維持這種生活？”

    要知道在斯德亞城，一位漿洗女仆也能勉強維持生活，住在單間的公寓內，甚至還能夠在節日之時買上一塊白麵包當作慶祝。

    科恩搖搖頭，“其中稍高一些的，每月兩枚矮人銀幣。”

    萊棲暗暗將其與摩萊王國的貨幣進行換算。

    瓦特海姆流通的矮人貨幣與摩萊王國類似，同樣由金幣、銀幣、銅幣的銅角構成。

    金幣正麵是蜿蜒的瓦特海姆群山，背麵是熔爐；銀幣正麵是第一高峰塔克拉蒙，背麵鐫刻鍛錘；銅幣正麵是矮人聖殿安卡羅堡，背麵是鐵鎬。

    各級貨幣間的換算也完全相同，隻是作為掌控了半個世界糧食出口的摩萊王國，金麥穗的價值要稍高於金熔爐，大約十枚摩萊金幣可以兌換十一枚矮人金幣。

    不過在大宗商品交易中，矮人貨幣卻是力壓摩萊王國的金麥穗、盧瑟王國的金約翰、奧卡公國的金海叉以及波塞冬帝國的金海貝，成為了最主要的結算貨幣。

    其主要原因便是穩定，數千年來，矮人氏族的貨幣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波動。

    另一個原因便是矮人貨幣精湛的鍛鑄技術不存在造假的可能，幣麵錯落有質，鑄幣邊緣還帶有特殊的滾花紋，即便有人想要以磨損的方式獲取金屑也能被一眼看出。

    有這樣一句話，如果你造出了一枚矮人金幣，那它就是矮人金幣！

    諸王會向來沒有限製鑄造權，隻要能達到相同的鍛造技術，每個人都會認同這枚鑄幣的流通性，但相同的技術如果用在其他方麵，收益早就遠遠超過了鑄幣數倍。

    因為賈斯丁學長對此頗有研究，萊棲也了解到了不少貨幣知識，他自語道：“最高的酬勞是每月1000枚銅角...”

    銅角是基礎的補充貨幣，在各個大陸都有大量流通。

    說完之後，萊棲的眼神一陣黯淡。

    如果是在摩萊王國的小村莊，這當然算是不錯的收獲。

    但在矮人的世界，無論是食物還是布料都普遍的高上許多，兩枚銀幣隻能勉強維持一家人活下去，而這，已經是最高的了...

    萊棲點頭頹然道：“多謝您的講解。”

    如果一直生活在這樣絕望的世界中，任誰也會變成那樣一副麻木的樣子，甚至還能努力活下去才不得不讓人讚歎人類的“堅韌”。

    由此，萊棲又一次想到了大劍聖比利.溫洛特，後者竟然能在這樣絕望的境地中學會了矮人的戰技，並逃往了人類世界。

    慢慢走著，萊棲表達了自己的疑惑，“那些孩子呢，他們...”

    話在嘴邊，萊棲卻一時不知如何表達，或者是那冰冷的話語堵住了他的喉嚨。

    好在科恩先一步領會了萊棲的想法，“每個生下孩子的家庭都會獲得一定的獎勵或是安置更高薪的崗位，反之，將會收取高額的稅金，另一邊，拋棄孩子的家庭會受到嚴厲的懲戒。”

    聽到這話，萊棲頓時感到了一股寒意，以及深深的悲哀。

    無形枷鎖的禁錮下，這兒的人類隻能日複一日的過著機器一般的生活，即便有如比利那樣的輝光亮起，也遠無法撼動此處的群山！

    恍惚中，隊伍來到了終點，這兒是位於城區邊緣，一排簡陋的房屋有一半嵌入山體，是最為便宜的旅館。

    蘭科斯先行繳納了五天的租金，他要留存部分錢財當作初始資金。

    在隊伍抵達之後，萊棲便提著手提箱離開了，其中的藥劑在這段已經全數調和在食物中喂給了憨憨，現在裏麵裝的是一些重要物品，筆記、匕首之類的。

    為了避免麻煩，萊棲將其他徽章盡數摘下，轉而換上了遠方凹凸不平的三角徽記。

    黝錫氏族的族人在看到那三角徽記之後，也都未曾阻攔萊棲，非凡者在矮人氏族同樣是值得尊重的存在，即便是人類。

    另外，萊棲之前了解到的信息中，非凡者的存在瓦特海姆同樣是禁忌，嚴禁公開討論及傳播。

    在指引下，萊棲繞過幾處街口來到了車站。

    黝錫部落的車站延續了矮人一貫的風格，古樸粗糲，就連蒸汽列車也給人一種厚重感，方正的車頭像是雄壯的猛獸匍匐在鐵軌上。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