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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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雲遮住烈日,狂風怒號。
    雨從天際傾落,盈灌滿城。
    葳蕤的燭火在廟堂之上搖曳,福淩微笑著坐在蒲團之上,猩紅的雙目看向金碧輝煌的牆。
    牆上映著五個黑影。
    “不錯的想法。”福淩將手杖擺到一旁,雙手交叉舉到身前,模樣有些滑稽,但卻給蘇言幾人一股強大的壓迫感。
    “多謝。”蘇言伸出手,護著身後幾道真正虛弱的人形,清澈的雙眼毫無懼色地對上福淩。
    看見蘇言下意識的舉動,福淩明顯楞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飾了過去。他又將手放下,放在兩邊的膝蓋之上,目光越過蘇言,看向他身後的幾人,說道:“你們自由了。”
    福淩話音落下之時,蘇言身後幾人中氣色最好,但同時也是氣息最不穩定的一人走上前來,她看向福淩的目光極冷,麵色慍怒,語氣沉重:“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麽把戲,但我們不會因此而感恩於你。還有……”
    氣息最不穩定的一位轉過了身,將冰冷的視線投向蘇言,“還有你。如果你們是在演什麽戲,企圖從我們這兒得到什麽,那我還是規勸你們不若早點殺了我們。”
    福淩坐在蒲團之上,又換了單掌撐首的姿勢,津津有味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我們永不背棄。”
    她的聲音冰冷而堅定。
    蘇言的視線從福淩之處收回,落在眼前的少女臉上,那清澈的雙眸之中,寫滿了悲傷。
    那是【源】的悲傷,也是蘇言的悲傷。
    蘇言沒有解釋什麽,隻是緩緩地抬起了手,手心之處閃爍著微弱的白光,溫暖的白光。
    “靈……氣……”
    極度虛弱的聲音,仿佛下一刻便會永久消失的聲音。
    但在那份虛弱之中,蘊含著火。
    “不會錯的,是靈氣,是修行者。”形容枯槁的男子掙脫開同伴的攙扶,踉蹌著跑到蘇言跟前,死寂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蘇言的手心,盯著那在無數燭火之中閃耀著的光。
    他的眼中流出淚水,帶著點點紅色的淚水。
    少女冰冷的眼神因枯槁男子的淚而變得慌亂起來,她有些難以置信,“高叔,真的是靈氣嗎?”
    “小棉,是靈氣,咳咳……”
    蒼老的聲音適時響起,將全部聲音壓滅,唯獨留下嗚咽的哭泣。
    福淩的唇角高高勾起,紅色的雙瞳在嗚咽的幾人身上來回穿梭。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證明了他。
    荊玉人,容易相信的荊玉人,相信一切的荊玉人。
    可憐的荊玉人……
    “你們自由了。”福淩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不再有質疑的反對之聲。
    少女再度將目光投向蘇言,溫暖的目光。她在等待,等待身前的同類,身前的同胞,身前的同誌告訴他們,告訴他們該去哪裏。
    蘇言散開靈識,感知著。
    流動的靈氣溫柔地掠過,精煉的訊息殘酷地輸入。無聲的淚從蘇言的眼角滑落。
    他們不剩幾日了。
    離開了實驗室裏的那些藥劑,儀器,他們的生命在飛快地流逝。他救了他們,他殺了他們。
    蘇言的軀體又開始顫抖。
    不過這一次,有一隻溫暖的手扶住了他,蒼老的聲音從蘇言身後傳來:“孩子,不要悲傷,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我們的路已然走到了盡頭,但你的路或許才剛剛開始。”
    “去吧,堅定地走下去吧。去讓荊玉市回到從前的模樣。”
    讓荊玉市回到從前的模樣。
    相似的話語,同等蒼老的聲音。
    “可以告訴我嗎?我想知道真相。”蘇言垂著頭,淚在燭火中盛放。他的低語聲縹緲,悠悠地不知道在說與誰聽。
    但福淩知道,蘇言在說與誰。
    他拾起一旁的手杖,緩緩從蒲團上站起,握著手杖的柄,走到了眾人麵前,而後站定,繼而開口:“本不該是對您說的,但現在,無妨了。”
    “在下要阻止陸明玉,或者說您與在下,我們要阻止陸明玉。”
    福淩說了兩句有些莫名的話,停了下來,似乎是在等人接著話茬,他好繼續說下去,但現場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所以本不該對你說啊,福淩似是深感無語地掃了眼蘇言,然後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漆黑的惡獸從理想的深淵中蘇醒,再度踏足人的國度。這句預言您應當還未曾忘記吧?”
    蘇言微微點了下頭。
    福淩深感鼓舞,語氣激昂了起來:“這句預言的隱喻意義暫且不得而知,但現實意義在下已猜到八九。荊玉市與風車市之間是隔斷的,這一點想必您也知曉,而隔斷兩座城市的是一片海域,一片名為【理想海】的海域。”
    “那裏沉睡著被封印的惡獸,而陸明玉要喚醒它。”
    “為什麽?”
    “為什麽?”福淩重複了一遍蘇言的疑問,然後給出了答案,“為什麽隻有陸明玉自己知曉,在下怎能知道。”
    “這是全部了嗎?”
    “……全部。”
    “好,我該怎麽做?”
    福淩提著手杖向後退了兩步,好讓自己能夠清楚地看得蘇言的全貌。
    年輕,幹淨,甚至可以說是漂亮。一個年輕幹淨的,能夠輕易讓普通人心生好感的清澈男孩,一個幹淨漂亮的怎麽看都不像是具有大智慧的普通男孩。
    最關鍵的是,福淩篤定蘇言不是荊玉人。
    並非荊玉人的蘇言怎會就這般輕信了他,正常來說,他不該先懷疑自己為什麽會知道,然後再懷疑他訴說的一切是否真實嗎?
    哪有這樣直接跳到“我能做什麽”的?
    這不是很蠢?
    屋外的風卷著暴雨,劈裏啪啦地墜。
    屋內的燭火輕輕搖曳,彌漫出微薄的溫暖。福淩收斂了笑意,蹙著眉緊緊地盯著蘇言。
    蘇言再一次讓他吃驚。
    上一次是不久前他偽裝身份救下這些實驗體時的那份果敢,這一次則是看似愚蠢卻極富智慧的相信。
    兩次出乎意料,使得福淩心底的一個猜想產生了動搖。
    不過,在那之前,亦無關緊要。
    定下心神,福淩重展眉宇,在一道驚雷聲中,微笑著說道:“在下並非智者,但深曉一個道理。”
    “這個道理便是——您的敵人愈想得到什麽,您就愈發得不讓其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