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圖謀新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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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封以孔老夫子名義寫的信,算是朱頤垣和宋璉合作,他出了思路,宋璉寫的,然後朱頤垣又嫌他寫的太過文縐縐,讓他改的白話一點。
    宋璉也是欣然同意,並沒有多餘的話。
    這位向來心高氣傲的複社名流,對比自己小了十歲的朱頤垣,言聽計從,這要是讓他爹宋繼澄看到,都會嘖嘖稱奇。
    而這一切都源於剛剛進門時候,發生的一件事。
    宋璉過來打聽朱頤垣的下一步動作,看看他們怎麽配合才好。
    由於走得急,又出了汗,宋璉口渴,就隨意對屋子裏的一個小家夥道:“去,給我倒杯茶。”
    他吩咐之後,這個小家夥一動不動,眼皮上翻,仿佛沒聽見。
    宋璉忍不住好笑,“好大的脾氣?你這麽當小廝,就不怕朱公子不要你?”宋璉是嘴上說說,也沒當真,他起身要去自己倒茶。
    這時候小家夥看了他一眼,隨後提著水壺,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遞給宋璉,說道:“請用。”
    宋璉也沒說什麽,接過來就要喝。
    此刻小家夥突然嗬嗬道:“先生雖然讀過書,卻也不知禮。”
    宋璉越發覺得好笑,“小子,我怎麽不知禮?你倒是說說看,我洗耳恭聽。”
    小家夥隻是淡淡笑道:“你這麽稱呼我,就是不知禮。”
    宋璉還想詢問,這時候朱頤垣從外麵進來,手裏拿著幾張告示,遞給了小家夥。
    “王環,麻煩你送去給幾個村子,一個村子一張,是有關搶收糧食的,快去快回,別耽誤了。”
    王環欣然接過來,邁步就跑,沒出去幾步,到了門口,又停下來,扭頭對宋璉道:“瞧瞧,我就說有人不知禮!”
    說完這一句,小家夥撒丫子就跑。
    宋璉愕然瞪大眼睛,朱頤垣也微微皺眉頭,“這是?”
    宋璉略顯尷尬,還是把剛剛的經過說了一遍兒,朱頤垣聽完,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小子記性還不錯。”
    宋璉好奇道:“朱公子,能不能跟我說說,你是怎麽教他的?”
    朱頤垣點頭道:“這小子叫王環,前幾天還立了功,我讓他過來,給我當個送信的傳令兵。他是窮苦人家出身,過去一直給地主放羊,家裏一個姐姐,在地主家裏當丫鬟。他過來之後,就把伺候人的那一套都拿來了,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在旁邊畢恭畢敬站著,我就跟他說了兩句。”
    宋璉一怔,這也平常,他家裏就一堆仆人,便問道:“說了什麽?”
    “我告訴他,我們是子弟兵,講的是官兵一致。職位有高低,貴賤無差別。我讓他過來,他就是義軍的一員,不是誰的奴仆小廝,誰也不用對他吆五喝六,頤指氣使。說話要客氣,尤其是初次見麵。讓別人辦事,要用請,勞煩,得到了幫助,要說多謝一類的話。對每一個都要做到不卑不亢,有禮有節。”
    朱頤垣說完之後,宋璉大為震驚,良久無言,無奈緩緩道:“這麽說,我確實是失禮了,真是慚愧。”
    隨後他困惑道:“朱公子,你能不能跟我說說,為何要如此,難道尊卑上下這些東西,就真的不對嗎?曆代儒家講究禮法沒錯,但也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對待普通百姓,還講什麽禮法?”
    朱頤垣點頭,“確實如此,隻是存了尊卑上下,又怎麽指望百姓真心擁戴,一起抗清呢?”
    “這?”宋璉沉吟道:“曆代向來如此,對百姓激之以忠義,獎之以錢帛,賞罰分明,也就是了。”
    朱頤垣哈哈大笑,“如今大明失去兩京,與亡國何異?忠義二字,能有多少用處?至於錢帛,賞罰?總要有錢才能賞,有權才能罰啊!”
    宋璉大為驚訝,“朱公子,你說忠義不管用,賞罰也不行。那你如何抗衡清廷,又怎麽恢複聚攏人心,恢複山河?”
    朱頤垣笑容不減,問道:“小宋先生讀書很多,自然明白天下大同吧?”
    宋璉笑道:“這是我五歲就會背的,如何不知?”
    朱頤垣笑道:“我以為天下大同也不過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曆代文人,都有論述,小宋先生比我清楚。我們以更好的生活,更公平合理的家國天下,贏得民心,還不夠嗎?”
    朱頤垣感歎道:“自萬曆後期開始,吏治崩壞,黨爭迭起,天災人禍,民不聊生。以至於李自成,張獻忠等人舉事,中原淪為修羅地獄。又有八旗韃虜,扣關神州,肆意屠戮……種種苦難,落到百姓身上,民生之難,難以生存。求活,求生,求吃飽,求穿暖,這難道不是天下億兆百姓的心聲嗎?”
    “自古以來,講究得民心者得天下,難道這條路錯了嗎?”
    朱頤垣笑著問道。
    宋璉卻是瞠目結舌,來到之後,雖然和朱頤垣談過幾句,但毫無疑問,這一次是最深入,也最震撼的。
    在這個最糟糕的世道,湧出最美好的追求。
    天下皆惡,我獨善良。
    天下皆要殺人,我獨活人。
    做到了這一步,百姓又怎麽會不擁戴?
    宋璉似乎恍然,怪不得朱頤垣會花大力氣勸說韓奶奶,會教導王環不卑不亢,會看不過去孔家……
    “朱公子,你講的都對,我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啊!”
    朱頤垣點頭道:“小宋先生說得沒錯,隻是不知道小宋先生願不願意做個見證人呢?”
    宋璉遲疑少許,拳頭握緊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應承下來,宋璉也不問自己老爹如何,反正他擔負起朱頤垣文書的工作,針對孔家的信件宣傳,都是他參與擬定的。
    都說書生造反,三年不成。
    可沒有書生的造反,同樣不成。
    就像李自成和張獻忠,他們就是沒有得到優秀讀書人的輔佐,建立不起來自己的根據地,像是浮萍一樣,隻能四處亂竄,充當流寇。
    終歸敗亡。
    朱頤垣也是跟這幾位打了交道,才真正意識到這些讀書人的能量,他們的一篇文章,士林傳頌,一個觀點,很快就能傳播各地。
    趙士哲給孔府寫信,請他們愛惜百姓,不要多收田賦,山東士林齊聲讚同。
    宋璉撰寫的內容,更是辛辣諷刺,傳播速度比趙士哲還快,尤其是兗州各地,受不了孔家壓榨的讀書人,紛紛以此為據,鼓動百姓,抵製孔家的田租。
    朱頤垣想要的風浪,終於起來了。
    “朱公子,我剛剛收到了消息,孔府派遣家丁,前往新泰。”宋璉急匆匆告訴朱頤垣。
    “新泰?”朱頤垣眉頭一皺,“新泰緊挨著萊蕪,也是抵製田租最厲害的地方,孔家肯定要拿新泰開刀。他們把爪子伸出來,必須斬斷。奈何我們的兵馬草創,想要到百裏之外攻城略地,隻怕還有些難度。”
    宋璉微微一笑,“朱公子,假如新泰的縣令能主動開城呢?”
    朱頤垣一愣,“莫非?”
    宋璉喜滋滋道:“現在新泰的知縣叫朱光,他本是濟寧的知州,原本是想弘光陛下派兵北上山東,奈何援兵不至,孤立無援,隻能歸降巡撫方大猷。方大猷招撫了濟寧等地,就把朱光扔到了新泰當縣令。”
    聽到這裏,朱頤垣大喜過望,“如此說來,要請小宋先生去和朱光聯絡了。”
    宋璉道:“用不著,老宋已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