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近夜站在路燈下，光從他的背後照過來，在地上留下昏暗的影子。
    他看著麵前的女人，說，“其實我原本很好奇，好奇你為什麽會選中寺島景。你說她是個很好的孩子，既然如此又為何殘忍殺死她，甚至將焚燒的屍體埋進她自己的院子裏，讓可憐的媽媽、弟弟每天在她的墳墓上經過卻不自知。”
    他抬起頭，看著暗淡的天空，“人怎麽能，怎麽能這麽卑鄙、無恥、十惡不赦、心狠手辣，做出讓魔鬼都自愧不如的事呢？”
    “原先生以為呢？”花穀妙子眼神閃了閃，流露出動人的光彩。
    “後來我想明白了，”原近夜輕輕吐出一口氣，“這世界上有幾十億人，人數多如海沙，總有一部分是純粹的惡人。
    普通人犯錯會醒悟，會驚慌失措，會流下懺悔淚水，會為自己的罪惡感到羞愧，就像三戶樹一樣。”
    “三戶樹？”花穀妙子輕輕皺眉。
    她皺眉的樣子都那麽美，讓人忍不住心生垂憐。
    “對，三戶樹，”原近夜點頭，“那個為你背了三年黑鍋的人。”
    “他作惡多端，前科高達十一次，甚至綁架小孩子寺島景，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好人。他當然是個壞人，但或許不是惡人，所以以生命為代價來贖罪。這才算是正常人，擁有正常的情感與思維。”
    “而惡人的行為是沒有邏輯可言的，他們自私殘暴，冷血無情，不能與受害者共情，不能用正常思維判斷他們。偶爾流下幾滴鱷魚淚，這就是他們的極限了。”原近夜笑笑，用盡刻薄和嘲諷，“你怎麽敢奢望惡人懂得愧疚與憐憫呢？”
    “說得真好，但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認罪嗎，不是我，我怎麽可能會殺人呢？”花穀妙子微笑，眼中光華流轉，“我是個善良的人，尤其喜歡小孩子。”
    原近夜鼓掌，“棒極了，花穀小姐如果出道，哪還有藤峰有希子的事。”
    “謝謝誇獎。”花穀妙子矜持地說。
    “好，就當你沒有殺害她。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花穀小姐是犯人，你認為殺人動機會是什麽呢？”
    “動機麽……”花穀妙子低頭沉思，然後展顏一笑，“小景太完美了，我不喜歡完美的小孩。”
    “能詳細說說嗎？”原近夜賭的是殺人犯的表演欲。
    “他們是我的學生，會寫錯字，讀錯詞語，或者說謊、作弊、偷竊、欺負同學，犯下各種各樣的錯誤。而我是一名老師，負責找出他們的‘錯誤’，然後訂正那些‘錯誤’。這就是我的工作。
    可是寺島景不一樣，她那麽乖巧那麽完美，甚至連內向的毛病都克服了，”花穀妙子微笑，“那我還有什麽能做的呢？”
    果然夠瘋。原近夜忍不住鼓掌。
    瘋子與正常人的思維果然不一樣。
    柯南強行按下惡心的嘔吐感，問，“但是為什麽要埋在寺島家？我可以理解一點，你是想回味當初的快感，但埋在自己家也是一樣的吧？”
    “不夠。”花穀妙子搖頭。
    “什麽不夠？”柯南沒明白。
    “小子，”原近夜拍著他的肩膀，“你這種生在光明裏的人，當然不會明白我們心裏在想什麽。”
    “你知道？”柯南略感詫異。
    “是帶來的快感不夠啦。”原近夜聳聳肩，坐在秋千上搖晃，“隻是埋在院子裏，哪有在親眼目睹受害者家屬絕望時心中瘋狂大笑‘哈哈哈你們想不到吧你們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你們腳下’來的快感多呢？每次這麽想都會激動地渾身戰栗吧？”
    柯南感覺胃部一陣翻滾，突如其來的惡寒捏住了他的心髒。
    花穀妙子巧笑嫣然，“原先生對惡人了解地這麽透徹，莫非你的心裏也有惡人的一麵？”
    “被發現了。”原近夜沒有否認，“不過比不上你啦，你連自己的學生都下得去手，午夜夢回的時候想必都不會被噩夢驚醒。”
    “說到噩夢，”花穀妙子眨眼，“原先生驚醒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繼續睡覺。噩夢而已又不會死，不睡覺難道還要回味嗎？”
    “那柯南小弟弟呢？”花穀妙子又問。
    柯南想了想，說出符合身份的回答，“找自己最親近的人？”
    “對，小孩子遭遇噩夢後，往往會找自己最親近的人。”花穀妙子笑笑，那麽柔弱那麽美，然而柯南卻覺得自己被洶湧的寒意冰封了，身與心一寸寸地涼下去。
    他明白了，聲音顫抖，“寺島景最親近的人是你，所以她逃出去後第一時間找到了你，但是她並沒有想到，並沒有想到你會對她下手。”
    上一秒還是溫柔可人的女老師，下一秒就成了披著人皮的惡魔，年幼的寺島景並不能理解這種事。她那麽天真，那麽善良，卻在最信任的人手裏葬送性命。
    諷刺的是，可憐的寺島一家對此毫不知情，與凶手相依相伴度過困苦的三年。
    “你怎麽能，你怎麽能——”想起白天的情景，柯南忍不住蹲下身幹嘔。
    那種刺眼的顏色、那種不該存在的氣味，所有細節都深深刻在他的記憶裏，稍稍回想就清晰地腦仁抽搐發疼。
    “這個世界不該這樣，對吧柯南？”某人笑了笑。
    “原近夜。”柯南第一次這麽叫他的名字。他低聲說，“你說得對，惡人不會有悔過之心。”
    “現在認同我了？看來你明白我那些話是說給誰聽的了。”
    柯南頓了頓，“但……”
    “但我們畢竟是偵探，使命是揭露真相維護正義，不能僭越法律懲治犯人，你想說的是這個吧？”原近夜輕輕一笑，“可法律不能還三戶樹的清白，也不能給花穀妙子定罪。”
    柯南比他還知道這一點。破案關鍵是要麽讓犯人坦白，要麽拿到可信證據，然而在花穀妙子這裏，這兩點都無法達成。
    “你是福爾摩斯的粉絲對吧？”原近夜突然跳下秋千，雙臂展開，以古怪的翻譯腔說話，“親愛的雷斯垂德，我認為，當法律無法給當事人帶來正義時，私人報複從這一刻開始就是正義甚至高尚的。”
    這是福爾摩斯在《歸來記·米爾沃頓》中的語句，他任由惡名昭彰的米爾沃頓被受害人槍殺，看著他罪惡的心口被一顆顆子彈射碎，並拒絕了雷斯垂德警督查找凶手的請求。
    原近夜在燈光下來回走動，念著《福爾摩斯探案集》中的原話。光與影在他臉上交錯，留下明與暗的印記。
    “當那位女士開了一槍又一槍，打在米爾沃頓畏縮的身上時，我（華生）本要跳出去阻止，但福爾摩斯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動作那麽堅決，我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不是我們的事，這隻是正義在打倒一個惡棍，而我們不應忘記我們的責任和目的。”
    “所以啊柯南君。”原近夜回過頭，“如果我解決了她，你會逮捕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