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話 絕對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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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的聖都萬籟俱靜,隻有一輪明月孤獨地掛在天邊。
    城西別苑,齊叢的兒時舊居,他推開門走到院中,抬頭望著天邊的明月,微微挑動嘴角低聲道:
    “友人來訪,為何不現身?”
    話音剛落,一個黑影縱身躍下。
    “師兄,多年不見,可還記得小弟?”化羽雙手向前躬身輕拜,“如今應該稱您殿下。卑職向東陵王殿下問安了。”
    齊叢側目看著化羽,然後伸出一根手指衝他一點,“你呀故意的!”說著一轉身,“屋裏一敘!”
    齊叢輕笑著示意化羽就座,“早聽聞辛芒麾下有一員得力幹將,年紀輕輕戰功卓著,原來就是你啊!那日在宮中還以為我眼花看錯了。怎麽想到來聖都,還入朝為官了?”
    “一別多年,許多人事變化無非一個機緣巧合罷了。”
    齊叢歎口氣,“當年幾天之內發生了太多事,一時間我也是亂了分寸。加上聖都來信說我母親病危,所以一時心急便匆匆下山。後來又逢亂世,動蕩了一陣子。待時局安定,我也曾派人去查探大家的去向,卻已杳無音訊。你可有他們的消息?”
    化羽搖搖頭,有些事他不想提,而有些他則覺得沒有必要再提,“自山上一別,大家各謀出路,相忘於江湖。”
    他和化羽都明白,當初他們各自因為不同的原因聚在四羽閣,雖有同門之誼,但彼此的感情間卻隔了些東西,並不親近。而今再論起來也著實隻有尷尬罷了。
    明白這一點,齊叢說道:“你深夜找我,為的不是敘舊吧?”
    化羽輕輕一笑,“以前不知道師兄說話是這麽一針見血。不錯,重新見到師兄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嚇?你是怕自己的身份被我道破,怕從此在聖都沒有立足之地?”
    “師兄會嗎?”
    齊叢哈哈一笑,“如今的我是大熵東陵王,除了你有誰還知道鳳鳴?而你不也改名換姓,成了威衛將軍?其實,你和我一樣,都想和過去一刀兩斷。所以,你的心思我都懂。”
    這句話不知怎的讓化羽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回想起來,怕是在四羽閣上的日子裏,師兄加起來也沒有跟自己說過這麽多話吧,可他這話裏麵究竟是什麽意思?
    隻是刹那的愣神,化羽抬眼發現齊叢正看著自己笑,“你啊,這些年過去身上的稚氣倒是褪去不少,隻是這眼神——虧得你是武將,不大在意這些。否則啊,朝堂之上定會被那些文官老臣吃得連渣都不剩。”
    “有——這麽嚇人嗎?”
    “你呀,此時此刻眼神裏就分明寫著懷疑。好吧,跟你說件事。”齊叢說著悠悠然踱步來到窗前,
    “齊叢,這名姓都乃先皇禦賜。我的生母是先皇那朝最尊貴的公主,但我的生父卻不祥。有傳聞稱他隻是我母親豢養的一名伶人,事發後被先皇刺死。所以,我其實就是個私生子。”
    化羽詫異地看著齊叢,“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齊叢卻是一笑,“你既已入朝為官,這些傳聞遲早會聽到的,還不如我親口告訴你。
    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我的出身背負著醜聞,所以我拜師修仙也好,諸王奪嫡之時孤注一擲押注在芮王身上也罷,為的都是換個活法。能夠有朝一日憑借自己的本領活得有尊嚴。
    我們都一樣隻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改變不由選擇的出身。現在,你還覺得我會把你的事說出去嗎?”
    此時此刻,眼前的齊叢要比化羽認識的鳳鳴師兄親近許多。
    或許他說得沒錯,他們真的是一類人,要的不過是一分尊重。他仿佛突然明白了,為何已經身為東陵王的齊叢會千裏迢迢回到聖都為公主主持和親大典,他在意的是那史書上的一筆。
    他如此認定,如此就相信了。
    “好了,”齊叢換了種輕鬆的口吻,“告訴你一個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消息。安北公主聯姻大泱,她欽點了你做為送親將領。”
    “什麽?”
    齊叢點點頭,重複道:“公主要你護送她前往大泱。看起來,你好像不大樂意?”
    化羽原以為從此以後就能和那惡毒公主井水不犯河水,不曾想還要護送她北去。這明擺著是公主故意的,她究竟想幹什麽?
    “是真的不樂意呢!”齊叢搖了搖頭,“皇命難違,縱然不情願還是得領旨。大泱地處北疆,自然風貌和你去過的地方大相徑庭,就當是去見識見識吧。”
    頒旨那天,齊叢帶了個人進宮。
    有知情人小聲議論道:“東陵王身旁的是元尊道長吧?聽說東陵王請他來為和親大禮卜算吉辰。”
    化羽無心理會這些算命的,畢竟,那剛剛接到手的聖旨正像根刺橫在心坎上,令其呼吸不暢,心緒煩悶。
    這時,辛芒來到他近前,小聲道:“皇上派你前往其實還有一個用意,設法了解大泱的兵防情況,細節容後再談。”
    一句話,化羽的心情瞬間不再低落。皇家嫁女永遠是一環套著一環,金枝玉葉又如何,還不是政治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如此想來荼蘼公主其實也是可憐之人。
    這些天,化羽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自己,每每回頭又什麽都沒有,許是自己最近神經太過緊張,對,思緒太多。
    殊不知,在他離開之後,角落裏果然閃出兩個人影。
    “是他嗎?”白衣青年問身旁的紅衣男子。
    紅衣點點頭,略帶不悅道:“四羽閣上我也隻見過他一麵。”說著他話鋒一轉,“少主,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主上知道。”
    白衣困惑地看著他,“洛叔叔,這是為何?這些年,父上可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
    “正是因為如此才不能說。你何曾見過主上對他的哪個兒子如此上心?千萬不要因為善良壞了自己的前程。”
    ……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一身紅衣的荼蘼站在高台之上,鳳冠霞帔,金裝玉裹,在陽光下渾身發著光,讓人驚豔不已。
    送親隊伍浩浩蕩蕩出了聖都,東陵王隨行會到亭關。據說,大泱國蒼雅公主已到亭關,東陵王將安北公主送至那裏後將迎回蒼雅公主。化羽則繼續護送安北公主北上,直至安全抵達朝京。
    剛出聖都的幾天荼蘼表現得還算乖巧,道路平緩她大多數時間便在車中休息,偶有下車也是輕紗遮麵。若不是還會開口說話吩咐下人,化羽簡直要懷疑車上坐的是不是公主本人了。
    不久之後,和親隊伍順利抵達亭關。
    聽說大泱國公主已在等候,荼蘼不由好奇這蒼雅本人究竟是個什麽樣子,上次在大殿上見過的畫像將她描繪得風姿熠熠,就是不知道本人是更勝一籌呢還是少有遜色,於是便主動要求約見。
    本以為兩位公主見麵不過是循禮客套幾句,包括東陵王和化羽在內的隨行人員都沒有多想。
    蒼雅公主穿著畫卷上的那件紅色衣服,一席紅紗遮著半張麵頰,隻露出那雙嫵媚的丹鳳眼,還真是別有風情。
    荼蘼走上前,破天荒地主動施了個女兒家的禮以示友好。蒼雅見狀趕緊回了個大泱國的禮節。
    誰知,她剛一抬頭,荼蘼轉身就從護衛腰間拔出寶劍,一劍直衝蒼雅麵頰而來,就見她手腕一翻,蒼雅的麵紗竟被挑了下來。蒼雅公主那充滿異域風情的鵝蛋臉在眾目睽睽之下顯露無疑,還真和畫中有七八分相似。
    荼蘼得償所願見到了對方真容本該收手,怎料蒼雅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她一反手從腰間抽出一條長鞭衝著荼蘼就掄了過來。
    鞭子掛住荼蘼的鳳冠,蒼雅一用力竟將鳳冠掀落。隨著鳳冠落地,上麵附著的擋紗也頃刻脫落。
    蒼雅不由猛吸一口氣,感歎道:“太美了!”
    大概是女人的好勝心作祟,荼蘼揚起頭驕傲地說道:“你也不差!”
    還以為兩個公主要大打出手,不想竟是虛張聲勢,兩邊隨行人員都暗自抹了把冷汗。
    兩輛馬車交錯而過,兩位公主也踏上了各自的行程。
    化羽回頭向身後望去,他依然隱隱地有種莫名的感覺,似乎有雙眼睛在時刻注視著他。
    望著化羽前進的身影,白衣公子再次向紅衣發問:“洛叔叔,為何我們要一路跟著他?”
    棠洛懷疑化羽得了青羽的修為,一個半妖如果拿了妖王的修為,簡直是暴殄天物。但他尚不確定,所以不能向白衣言明。於是說道:
    “少主,你看到化羽隨身帶著的那盆花了嗎?一個將軍,不會平白無故帶盆花在身上,我是覺得這裏麵有古怪。”
    東陵王一走,荼蘼便不再安分了。她清楚,出了亭關便會一路向北直達朝京,要想逃走,剛出亭關的兩天就是最佳時機,這個時候隻要繞道向南再往東,走水路就能抵達江北。
    “車子太悶了,我要騎馬!”荼蘼衝化羽嚷道。
    化羽催馬來到車前,“公主要騎馬?可這不合規矩吧?”
    “金子,現在已經出了聖都。這裏本公主最大,我就是規矩!”
    化羽點點頭,“來人,給公主備馬!”
    本以為荼蘼能消停一會兒,不想她催馬和化羽走了個並排,“喂,你那馬上掛著的是個什麽東西?”說著伸手還想夠一把。
    化羽策馬避開,“沒什麽,臣的隨身之物而已。”
    荼蘼卻不作罷,接著問:“分明就是盆花嘛!你一介武夫,隨身帶盆花,幹什麽用的?”
    “這是臣的私事。”
    “私事?現在你隻有一件事,就是護送本公主去大泱!”
    話音剛落,化羽已經催馬走到了前麵,根本懶得搭理她。
    荼蘼有自己的計劃,心想過不了多久就該你好看了,便也不再多說。但她心裏還是止不住地犯嘀咕,一個大將軍,馬背上掛著盆花,說沒有古怪誰信呢?
    當天晚上,一行人趕至驛站休息。
    夜深人靜之際,荼蘼偷偷溜出來想要看看化羽的花上到底有何玄機,卻意外發現有人影在化羽房門前一閃,似乎還是個女子。好啊,看你平日裏道貌岸然,居然敢在本公主眼皮子底下幹這些齷齪勾當!
    荼蘼心想不如在離開之前再送你一個身敗名裂。
    於是,她當機立斷,火速找來打更的銅鑼,站在化羽門前“哐哐哐”敲了起來,邊敲邊喊:“抓賊啦!有賊啊!”
    話音剛落,化羽推門而出,緊跟著守衛的士兵也舉著火把趕了過來。
    荼蘼見狀,指著化羽房間說道:“金將軍,有人鑽到你屋裏去了!”
    化羽黑著臉,不客氣地回道:“公主看錯了吧!我一直在屋裏,如有歹人我會不知?”
    “你不能大意啊!我明明親眼所見,一個人影‘嗖‘一下就進了你屋裏。”
    化羽知道荼蘼又在找事,於是冷著臉對士兵們道:“進去看看。請公主一起!”
    “床底下,櫃子裏,還有這個箱子,那個——房梁上!”荼蘼一通指揮,可
    別說人影,連隻耗子也沒有。
    化羽忍著氣,雙手抱拳道:“公主殿下,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來人,護送公主回房!”
    荼蘼這下傻了眼,隻好灰溜溜回屋去了。但她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明明自己親眼看到裙擺搖曳進了門,怎麽一轉眼就沒了?
    行,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隨行宮婢就這些,我一個個查,一定能把她抓出來。到時候,看你金子還怎麽否認!
    荼蘼走後,化羽散去眾人關好屋門,然後走到那株蘭花前低聲道:“這下好了吧,叫你不知道小心!今天晚上老實待著,別再想出來!”
    那蘭花枝葉搖晃了兩下以示不悅。化羽不理,直接吹燈躺倒。
    夜裏被折騰了一番,第二天大家趕路就遲了,晚上隻好露宿野外。荼蘼覺得這是個大好機會,沒有房屋遮蔽,哪怕是一個眉來眼去都有跡可循,於是她打起了精神,隨時準備抓化羽的小辮子。
    果然,眾人都已入睡,荼蘼隔著車窗看到化羽獨自朝著林子裏走去,於是躡手躡腳跟了上去。
    隻見化羽走到一塊石頭前,叫了聲:“瑩瑩!”
    瑩瑩?果然是去私會宮女,荼蘼心想這回看你們還往哪裏躲?剛準備扯開嗓子喊人,卻聽一個渾厚的聲音應道:“將——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