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話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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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羽低頭看著胸前的血跡,那是蒼雅臨死前緊緊攥住他衣襟留下的。
“騙子!都是騙子!”蒼雅的聲音和那滿是仇怨的眼神在化羽腦海裏揮之不去,他的胸口被憤懣和羞辱占滿,卻無處宣泄。
東陵王經過他麵前,嘴角抽搐了一下卻沒言語,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也是,死去的本就是個見不得光的人,他又如何發作?
但化羽卻恨不得衝上去質問他究竟都隱瞞了什麽?到底有多少事他撒了謊或是不敢言明?
但他畢竟不是十年前那個莽撞少年,久經沙場的他清楚大戰在即主副將之間絕對不能失和。所以,縱有萬千疑問也隻能暗壓心底。
決戰之日很快就到了。
大宇王的確勇猛無比,是一個難對付的對手,那一戰殺得天昏地暗,死傷無數。化羽從未打過如此充滿變數的對戰,但為了萬千將士的性命,他不能後退。
大宇王見大勢已去,為保存實力掉頭向朝京撤退。誰知,朝京城下城門緊閉,城樓之上連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大宇王的軍隊瞬間成為一支孤軍,而身後大熵軍乘勝追擊已經逼近。大宇王是何等驕傲一個人,麵對此境地他孤注一擲,率軍與大熵軍拚一死戰。
高高的車駕之上,東陵王盯著大宇王驍勇的身姿,他知道即便他再勇猛化羽也定能將其擒獲。
“拿我的靈羽箭來!”東陵王命令道。
這一戰,東陵王的手上還未曾沾染血跡,他將三支靈羽箭搭在弓上,瞄準大宇王,一身的修為霎時間幾乎都集聚在那三支靈羽箭上。放箭之時,似有人看到東陵王的指縫間有熱氣升騰。
那三支靈羽箭應聲飛出,穿透大宇王的鎧甲,穿過他的胸膛。
東陵王不出手則以,一出手便射殺敵軍主帥,大熵軍一時間熱血沸騰,士氣高漲。
大宇王一死,大泱軍立刻潰不成軍,紛紛繳械投降。麵對勝利,化羽心裏卻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他回頭朝主帥的車駕望去,似乎突然間明白了辛芒對東陵王的評價,這個人的確令人“害怕”。
城門打開,烏珊娜王後率隊出城,獻上國璽,奉上降表,表示臣服大熵,聽候大熵皇帝陛下發落。
夕陽給城樓沐上一層嫣紅,化羽迎風而立眺望遠方。戰場早已被打掃幹淨,但廝殺聲似乎猶在耳畔,掌上沾著的鮮血也好像沒幹。
化羽將自己護送荼蘼公主前往大泱和親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在腦海中回放,他自問身經百戰,也算得上有勇有謀,可為何在這些事情上卻仿佛困在局中,始終無法看分明?
“師父!”依舊略帶稚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化羽側目一看是木木佐佐,於是向後退了一步施禮道:“月山君。”
木木佐佐想笑卻又似乎笑不出來,“師父何時如此生分了?”
化羽的回答也很平靜,“您是大泱的小王爺,我隻是一介武夫,實在高攀不起。”
“既然如此,那我就稱一聲金將軍,總行吧!”木木佐佐歎了口氣,手扶城牆道:“在我心中,一日為師,一輩子都是。”
“月山君,”化羽剛要開口,卻被木木佐佐抬手打住。
“比起這個稱謂,我更願意聽一聲佐佐小王爺,總覺還帶著點親切。”
“當初的佐佐小王爺已經今非昔比,令人不敢小覷。”
“今非昔比?或許我從來不曾變過。”
“是啊,你不曾改變,隻是卸下了偽裝。明明身手了得,卻要故作笨拙;看似情義之舉卻是另有圖謀。這樣的佐佐小王爺才是名副其實的大泱月山君。”
“沒錯,我是騙了你。可是,身在這王庭之中,一天天一年年地活下來,每一天又何嚐不是在演戲?”
“我不懂王家苦樂。但我知道,月山君演得一出好戲,烏珊娜王後更是運籌帷幄,把控全局,令人佩服。”
“此話怎講?”
“烏珊娜王後忍辱負重,委身大宇王,為的就是今天吧?
她先將消息放出去,讓天下皆傳大宇王生性好戰,不服大熵,而王後愛好和平,欲與大熵修好,這才勸得大宇王主動與大熵聯姻。
如此一來,天下皆知王後賢名。待兩國真的開戰,責任也都在好戰的大宇王。一朝兵敗被殺,王後更是擔負起和談之責,與大熵重新修好,為大泱換取和平,自是受百姓愛戴。
隻是,你們就如此相信東陵王,就不怕他不信守約定,揮師北上,一舉蕩平大泱?”
木木佐佐嘴角一挑,“大戰之前,母後的確見過東陵王。東陵王是個聰明人,你們的皇帝更是個明白人。
北地幅員遼闊,氣候惡劣,三國鼎立而居,唯一與大熵接壤的就是大泱。大熵不會滅了大泱,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但你們的皇帝也絕不希望大泱被一個正值壯年又野心勃勃的人統治。他需要順服,需要有人幫他穩定北地。顯然,故去的大宇王不是他想要的人選。”
“所以,這是皇上和烏珊娜王後定下的計謀?”
“母後從未見過大熵皇帝,而且她身居後宮,如何合謀?隻不過是各取所需,不謀而合。”
“那和親呢?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幌子,從安北公主的鑾駕抵達邊境,你們便伺機破壞,想要劫持公主,好逼大熵動手?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給兩國開戰尋找借口?”
“母後的確希望阻撓和親。不過,邊境地帶出事,總歸說不清楚。這種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我們是不會做的。”
當日那些蠻人不是大泱派去的?難道真的是山匪?
可他們明明就是衝著荼蘼公主去的呀。至少說明有人提前散播了公主途徑的消息。
事到如今,木木佐佐也沒有理由抵賴。可如果不是他們又會是誰?難道是大熵的皇帝?
化羽心頭一顫,忙又問道:“那公主婚典當日呢?如果不是我帶走公主,烏珊娜王後是不是也會動手?”
“沒錯!所以,那日我很感謝你帶走了安北公主。”
“感謝?”化羽鄙夷一笑,“此話倒是好笑。”
“一點都不好笑。我是真心希望安北公主安好。所以那日,即便沒有母後的授意,我也會幫你們逃離。”說著,木木佐佐輕挑嘴角,一臉的篤定。
化羽看著他那稚氣未脫的雙眸不覺笑笑,“所有的一切果然都在烏珊娜王後掌控中。隻是不知道,王後多子,這未來大泱的王會是月山君呢還是你的兄長?”
木木佐佐並未上當,而是不卑不亢道:“我們既然已經臣服大熵,當然一切遵從大熵皇帝的旨意了。”
化羽看著他,二人相視一笑卻各有意味。
見木木佐佐並無離開之意,化羽於是轉而問道:“月山君,我有一事請教。”
“但請說來,我定知無不言。”
“你可知道蒼無境?”
“蒼無境相傳是仙境,乃仙家居所。你為何想起問這個?”
“那你知道它在何處?如何抵達?”
“聽聞蒼無境藏跡在連綿起伏的雪山之間,絕世而立。千百年來,雖有凡人冒死前往,卻都無跡可尋。那是仙家聖地,豈是凡夫俗子想去就能去的?”
“所以,你也不知道它的位置?”
“當然。否則,我倒想去見識見識。”
“大泱王室也無人知曉,無人和仙家有過交往?”
“你要是這麽說,還真有一個人。就是嫁去你們大熵的蒼雅公主。”
“關於蒼雅公主,你知道多少?”
“你今天的問題還真是奇怪。雖然論輩分我是蒼雅的叔叔,可實際上年紀還不及她大。當年的事嘛也是道聽途說。”
“那就說來聽聽。”
雖不知化羽為何對此感興趣,但木木佐佐並不在意,而是搜索記憶回道:
“聽說蒼雅很小的時候得了重病,醫師們都束手無策,眼看就要不行了。幼童夭折在王室是大不吉,所以父王就降旨將蒼雅送到往生閣接受超度,祈求她能脫離苦海,靈魂早升極樂。
不知是祈福之音起了作用還是受了驚嚇,蒼雅在往生閣竟然發出一聲啼哭。據當時在場的人描述,一聲微弱的啼哭聲後,月色之下飄然降臨一位仙人,青衫飄飄,一身仙風道骨。他抱起蒼雅便消失在月色之中,一去就是十幾載。
直到王兄繼位,蒼雅重返王宮,才聽她說起這些年的經曆,原來是被神仙所救,這些年都生活在蒼無仙境中。
我們原以為她得了道行,不料她竟然連半點仙法也不會,隻是學了些花拳繡腿,雖說對女子來說也足夠了,卻讓人對她的話產生了懷疑,甚至連她的身份都一度受到質疑。”
“對於蒼無境她都說起過什麽?”
“難道金大將軍也對修仙之事感興趣?莫不是仕途不順還是遇到什麽事了?如果在大熵呆得不開心,不如考慮來我大泱。雖說大泱不比大熵富足,卻是一方自在天地。你若願意,我許你藩王禮遇,保一世榮華可好?”
化羽淡淡一笑,“在哪裏都一樣,位極人臣也是臣子。你就當我勘破俗世想要求仙問道吧。”
木木佐佐看著化羽停了許久才釋然一笑,“也罷,人各有誌強求不得。
隻不過,我大泱世代膜拜雪域高山,崇敬造物之主,對於修仙得道不像你們大熵那般熱衷。
加上蒼雅消失十幾年後出現,她的話是真是假也是猜測頗多。雖然王兄認下了她,可究竟是王兄真的認了這個女兒還是大泱需要這個長公主的身份?
總之,當時王兄讓母後充當說客說服蒼雅遠嫁,再往後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關於蒼無境始終隻是一個傳說,甚至連它是否真的存在都未可知。哦對了,蒼雅這個名字據她說就是蒼無境的仙家所取。
我知道的就這麽多,整個王城不會有人知道更多了。如果你們的皇帝能夠赦免蒼雅,或許你可以當麵問問她,說不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木木佐佐的語氣很自然。
化羽眼前卻不自禁地浮現出蒼雅臨死前的眼神,在她眼中自己就是一個設下陷阱誘她上當的騙子。化羽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他轉過身無言地走下城樓。
木木佐佐望著那個漸遠的背影,他知道此生與這個人可能再無交集。過往的短暫相處,彼此間盡是算計,可捫心自問,那些利用被利用的點滴之間難道就全無真情嗎?
一切塵埃落定,大熵軍凱旋班師。
東陵王命化羽押送糧草物資先行,化羽知道這是他有意支開自己以避免正麵衝突。
化羽都清楚,他也在努力克製,不斷告誡自己冷靜,在軍中恪守本分。
然而,日複一日的煎熬終於讓他忍耐不住,在大軍臨近聖都安營的時候,午夜夢回化羽再次見到蒼雅在雪地裏舞劍的模樣,以及她臨死前充滿幽怨的眼神。
化羽終究無法控製,他衝進東陵王的營帳,卻見對方正氣定神閑地坐在案前看書。看到他,東陵王的臉上沒有絲毫驚訝,甚至沒有太多表情,隻是淡淡地說了句:
“來了?”
這就是東陵王的“可怕”之處吧,任何時候都能泰然自若,冷靜得好似一塊千年寒冰。
“我有話問你!”化羽直接了當,語氣毫不客氣。
“你說!”依舊地平靜,平淡。
“你藏在帳內的蒼雅公主——”
“是真的。”東陵王不等化羽把話說完已經說出了答案。
“那送進皇宮意圖謀害皇上的——”
“你何時變得如此不爽快了?”東陵王放下手中的書卷站起身來,“想說什麽大可更直接一些。”
化羽看著對方直逼自己的眼神是那樣鎮定,“是你囚禁了真公主,送去了假公主?是你操控了這一切?你究竟想要達到什麽目的?”
東陵王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笑意,那笑並不友好,甚至帶著輕視。
“我承認,對於蒼雅我是存有私心,但如果沒有皇上的授意,我又怎麽能做得了那麽多呢?”
“皇上?在你眼中我就是那麽容易被糊弄的?”
“化羽,你比我想象的反應要遲鈍。”東陵王說著來到化羽近前,聲音不高,
“戰事已經結束,你竟還沒看出皇上需要這一戰。準確說,皇上需要一個絕對臣服的大泱,所以,他需要一個開戰的理由。”
同樣的話木木佐佐也對他說過,化羽沒有做聲,他看著東陵王說話時的眼睛,沒有躲閃,沒有遲疑,他沒有說謊。
“不相信嗎?那我一件件提醒你。記得你說過護送荼蘼公主和親的路上曾遇山匪,險些劫持公主。試問你想過沒有事發的地點和時間有何玄妙?既在大熵境內又距邊境不遠。那個時候,大泱公主已經進宮封了貴妃,無法反悔。
可如果大熵的公主出了意外,大泱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接受大熵另選皇室貴女和親,要麽拒絕。
拒絕就等於和大熵翻臉,還白白搭上一個公主;接受,就意味著荼蘼公主不必北上。誰的主意還不顯而易見?皇上已然打算開戰,所以不會讓荼蘼公主真的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