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漢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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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會過後,袁世凱邀請眾人來到營房會議大廳。
    北洋軍如此有錢,營房自然不會是隨便幾個行軍帳篷,裝修還是頗為到位。而且袁世凱又喜歡學習西方,就連設計風格都彷照了德國。
    袁世凱對李諭說:“小先生,最近這段時間就要勞煩你在營中幫襯幫襯。”
    李諭得知自己要暫時留在北洋軍營中也並不吃驚,宴會上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商議。不過就是想到要麵對一堆大頭兵感覺有點頭疼。
    “能幫上的我肯定竭盡所能。”
    袁世凱嗬嗬一笑:“也不用竭盡所能,你要是竭盡所能,我的這些兵也就學不會了。他們能學明白基本的理論常識,平時看得懂操作規程、野戰手冊我就感覺心滿意足了。”
    “馮總辦!”袁世凱叫過來馮國章,“教練處是你管的,你吩咐個人照顧好李先生。”
    馮國章對袁世凱行了軍禮,“是,大帥。”
    然後對李諭說:“咱們軍中用不得那麽多深奧學問,李先生略施一二分本事就行。”
    李諭回道:“那就略盡綿薄之力。”
    如果是講講物理數學、或者工程學,確實是也隻需要綿薄之力。
    “先生請隨我來。”
    馮國章帶著李諭出了營房,走向學堂。
    李諭稍稍打量了一下,馮國章是馮鞏的曾祖父,近距離一看,別說還真就挺像。
    如今北洋常備軍已經成立了許多學堂,有武備學堂、師範學堂、參謀學堂、測繪學堂、軍醫學堂、馬醫學堂、軍官學堂、憲兵學堂、還有北洋陸軍速成學堂等。
    馮國章帶李諭來到的,就是最後提到的北洋陸軍速成學堂,這所學校以後會遷到保定,也就是大名鼎鼎保定陸軍軍官學校。
    保定陸軍軍官學校後來走出了老蔣、白崇禧、傅作義等等許多國軍大老。
    但要提到保定軍校的濫觴,就是如今北洋常備軍中袁世凱所設立的北洋陸軍速成學堂。
    馮國章是北洋速成學堂的第一任督辦,日後不少畢業於此的軍官都成為了馮國章的門生故舊。他能做到直係軍閥領袖,也與此有不少關係。
    而四年後,學堂的督辦會變成皖係的段祺瑞。
    想不到直皖之間的鬥爭在這時候就埋下了伏筆。
    學堂設在一座營壘中,房子不算少。
    馮國章帶著李諭轉了一圈,停在一所屋簷下,“學校簡陋是簡陋了一點,和京城的學堂比不得,更和西洋比不得。也沒什麽像樣的條件,隻能委屈先生在此留宿。”
    李諭倒是無所謂:“有便好過無。”
    馮國章不能一直在這呆著,他是北洋常備軍下轄三大機構中的教練處總辦,隻不過是兼任了學堂督辦。
    於是馮國章叫來了李純,“李提調,你在學堂裏輔助好先生。”
    “得令。”
    馮國章的教練處下轄學務股和校兵股,其中學務股的提調便是李純。
    總之李諭感覺今天碰到最多的就是直係一派的將領。
    李純在宴會上坐在李諭下首,也幫著曹錕灌了張勳一頓酒,李諭是有印象的。
    李純後來成了長江督軍,人稱“江蘇王”。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受馮國章的影響,此人也熱愛教育,後來在天津用他的字“秀山”為名建了三所小學;還給南開大學捐了50萬銀元,並建了個“秀山堂”。
    現在李純就管著學堂的一些具體事務,如果說馮國章是校長,李純就是校長助理。
    李純帶著李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先生請坐!難得有個懂科學的大學問家來我們這兒,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前大夥都覺得當兵的是**或者混混,
    拿我們當沒文化的大老粗,畢竟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嘛。”
    李諭笑道:“將軍幽默啊。”
    當年讀書人也確實都不願意當兵,這是實情。本來認字的就不多,認字的又不願意當兵,部隊文化素質可想而知。
    李純嘿嘿一笑:“其實咱也是知道的,現在沒點文化打個仗都打不明白。馮總辦與段總辦都是留過洋的人,其實咱也看得出來,隻有文化人才能往上走,沒文化隻能當個往前衝的炮灰。”
    “沒錯。”
    李諭發現這位長江督軍李純確實還是懂點道理的。現在是亂世,當兵的風險很高,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盡可能爬到高層是最保險的,最起碼比當個小兵強多了。
    “現在北洋軍的學堂中有多少學生?”李諭又問道。
    李純說:“如果算上段總辦管理的幾個短訓學堂,也有差不多近千人。”
    參謀學堂、測繪學堂、武備學堂都是短訓班性質,由參謀處總辦段祺瑞兼任三校總辦。這種短訓班也培養了不少知名人物,比如陳調元、吳新田、楊文愷、師景雲等,他們都是後來的將軍級人物。
    看吧,段祺瑞和馮國章真就是一直針尖對麥芒。
    李諭點點頭,“如果能把這些人培養成骨幹,然後灑向各地編練的新軍,就能夠最大程度提高效率,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袁世凱確實也想這麽做,於公於私都大有裨益:於公,可以迅速培養一批軍官以及各地開設的陸軍小學堂的總教習或者督辦,能夠提高整體的軍事力量;於私,則可以讓自己更好的控製全國兵權。
    能看得這麽深遠,又能照顧自己的利益,袁世凱也算下了一盤大棋。
    李諭坐在椅子上,麵前的桌子上放著好幾支不同型號的步槍。
    李純注意到李諭的視線,說道:“下頭有的士兵覺得槍不好用,交到了兵備處。兵備處以為是將士們胡鬧,就吵了起來,我昨天正好看到,就拿過來看看。”
    李諭對軍事了解不深,但畢竟也是學過機械設計的,同學中有不少軍迷,有位舍友甚至考研專門考了一個叫做武器係統與運用工程的專業。
    受他影響,李諭多少懂一點,且二十世紀初的武器還沒有多麽先進,原理並不複雜。
    就比如眼前這支步槍,哪怕看過抗戰劇的也能發現它有點問題:此槍的槍機竟然是直拉式。
    不管你看過哪部抗戰劇,神劇除外,因為沒看過,不確定裏麵的設定嚴不嚴謹,也不知道以前打仗到底抹不抹發膠,反正你都會看到,裏麵士兵用的步槍在打完一發子彈後,都是旋轉後拉換子彈的,槍機很短、換彈效率很高。
    但是眼前這支步槍的槍機竟然就在屁股上麵,拉動槍栓是直進直退,即直拉式槍機。
    直拉式槍機拉栓費力、行程過長,因而射速慢,而且很容易出故障。
    李諭隨口問道:“現在軍中裝備的都是這款步槍?”
    李純點點頭:“是的,這批槍是七年前大帥通過德國教官漢納根從奧地利買來,好用倒是還比較好用。”
    “我在宴會上聽說北洋準備從江南製造局采買一批步槍,不知道是什麽型號?”李諭繼續問道。
    李純有點詫異:“想不到先生對武器也感興趣?”
    李諭說:“既然來到了軍營中,自然是有點好奇。”
    “嗯,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機密,”李純說,“江南機器局估計已經生產了不少。聽說是從漢陽兵工廠拿來的圖紙,是種新型號,性能據說直逼德國人的毛瑟步槍。”
    李諭腦中一閃:“漢陽兵工廠?”
    好嘛,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漢陽造嘛!
    漢陽造誕生於晚清,但是使用時間卻一直貫穿了整個抗戰時期,甚至在朝鮮戰場上也還在使用,幾乎是見證了半個世紀的戰爭史,也算得上功勳卓著。
    但要說性能趕得上毛瑟步槍就吹大了。
    其實漢陽造的由來是當初德國人騙了大清,因為大清對德國毛瑟品牌的幾近癡迷。
    漢陽造彷製於一款叫做1888式委員會的步槍,名字還不如漢陽造出名,也絕非馳騁歐洲戰場幾十年的德國軍隊製式步槍――毛瑟步槍。
    但當年德國商人摸準了大清高層對“毛瑟”二字的迷信,謊稱這就是毛瑟步槍,畢竟也用毛瑟子彈。反正帶了“毛瑟”二字,大清竟以為就是毛瑟步槍了。
    大清真就上了當,當個寶貝疙瘩把設計資料和生產機械都買了回來。
    崇洋媚外害死人啊!
    可歎這種現象100年後還是不會斷絕。
    不過李諭也不準備幹預這些軍政大事,一方麵他沒有這種能力,二來不見得漢陽造就真是失敗的。
    他記得當年明月關於王安石與張居正的變法說過這麽一段話:
    王安石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他自以為聰明;而張居正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他自以為愚蠢。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存在的東西,必有其合理性,否則就絕不會誕生。而王安石不太懂得這個道理,他痛恨舊製度,痛恨北宋那一大幫子吃閑飯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舊有的製度或許頑固,或許不合理,卻也是無數前任偉大智慧的結晶。製定製度和執行製度的人,都是無與倫比的聰明人,比所有自以為聰明的人要聰明的多,僵化也好,繁瑣也罷,但是有效。
    所以王安石雄心勃勃,什麽青苗法搞得不亦樂乎,熱火朝天,搞到最後卻不能用,所以,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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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套用到晚清關於武器槍械也是一個道理。
    張之洞、袁世凱、段祺瑞這些人都是人精,他們不傻,後來肯定也發現了拿到的是錯誤圖紙。
    不過關鍵是能用,再花大量精力重新采買,大清根本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多少時間浪費。
    毛瑟步槍肯定更先進,就像王安石的變法肯定也是更先進,不過關鍵還是得適應時代。
    ――不見得對的就一定是正確的,有時候錯誤的也是正確的。
    不論是晚清還是一直到抗戰時期,中國最需要的都不是頂尖武器,而是足夠多能用的武器。
    畢竟抗戰初期國軍的裝備其實還說得過去,但很快就在淞滬和太原把老本都輸沒了。在這之後,國軍裝備之差,那真就駭人聽聞了。
    否則汪大漢奸也不會說出那句遺臭萬年的“抵抗,其意義僅僅是犧牲”。
    中日在裝備上差距很大,不過真要說起來,陸軍武器也並沒出現海空軍上那麽大的代差。
    眾所周知,日本把大部分軍費都投在了海軍,日本海軍甚至能在太平洋上與美國海軍打中途島戰役這種航母對航母的超級海戰。
    日本的海軍當時絕對的世界前三,起碼領先德國兩代。
    不過當年日本的陸軍也著實最少落後德國整整一代。
    德國陸軍打的是重裝集群的機械化閃擊戰,就拿陸戰之王坦克說,德國的坦克在整個二戰期間都很強。
    但日本哪,豆戰車!
    德國的對手蘇聯的t34坦克自重三十多噸,而小豆哪,隻有2.4噸!
    甚至沒比二十一世紀的一台吉普車越野車重多少!
    在蘇德英美的坦克眼中,豆戰車簡直是逗比。
    雖然小豆在中國戰場上也很生猛,畢竟是以有打無。但其防禦能力並不強,總比豹式坦克、t34這種真正的陸戰之王好對付多了。
    各位可以想象一輛吉普車化身坦克上戰場是什麽畫麵,這點重量哪有多少鋼板。uu看書
    如此輕的自重,就像……算了,還是自行腦補吧。
    另外,說出來可能不信,日軍的核心戰術中一直有一項就是拚刺刀。日軍的作戰條例和戰術實例中有大量關於“白兵豬突”的講解。
    “豬突”就是無視對方人數,像野豬一樣衝鋒。
    “豬”在日本絕對是褒義詞。李諭最開始一直很好奇為什麽小日子國這麽推崇“豬”,後來才知道人家看待野豬就像中國看待老虎,是他們國內能見到的最凶猛野獸……
    反正野豬們,哦不,日軍當年這種戰術對我們震撼還是很大的,拚刺刀確實很猛。
    所以,不管是清末還是後來,先進武器都不重要,要是漢陽造可以大量裝備並且源源不斷大量製造,那也能高興地笑開花。
    畢竟當年普法戰爭中,法國用的夏塞波步槍明顯比德國的德來塞步槍要好,但法國還是輸了。
    好吧,說了半天,真的不是在辱法……
    李諭如果想的話,可以幫著生產改進步槍,起碼達到毛瑟步槍的設計水平他還是可以做到。
    畢竟他本科機械設計,能力也不弱,繪圖能力更是堪稱一絕,當年畫法幾何這門課滿分通過,放眼現在的大清,比他設計繪圖能力強的應該也沒幾個。
    不過也僅限於簡單的栓動單發步槍,如果是輕機槍甚至重機槍,乃至各種炮,他就得專門學習了。
    但他也並不想做這件事,因為沒有太大意義:設計能力是設計能力,生產能力則是生產能力。
    還是那句話,缺的不是好武器,而是強大的後勤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