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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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紹儀很看重李諭,專門給他在船上安排了一個單獨的包間,李諭拿著這些零部件,思索半天,從上麵拆下來了一些輻條和齒輪。
    李諭動手能力勉強說得過去,隻不過現在工具太簡陋,有點影響發揮。
    費了不少功夫,終於完成了一個小模型。這天,同船一起的張謇找到李諭,張謇指著旁邊的一人道:“緝之也與我們同船,不知道你們之前有沒有見過?”李諭感覺很麵熟:“您是北洋裏的周先生?”對方回道:“正是。當初你在武備學堂駁斥美國騙子,我也在場,不過當時人很多,小先生可能沒有注意到在下。”李諭這下就對上號了,眼前的便是清末民初北方最著名的事業家周學熙了。
    他與南通的張謇合稱
    “南張北周”。李諭拱手道:“幸會幸會!”周學熙道:“其實我早就關注到了先生,本來你在北洋的時候就想結識,不過正巧開平礦務局事發,當時我正好便是在開平礦務局任職。德璀琳與胡佛的勾當敗露後,搞得一塌湖塗。袁總督於是命令我盡可能爭取回開平礦務局周邊的資產,那段時間為了保全資料,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李諭說:“先生辛苦!可有什麽進展?”周學熙說:“開平礦務局產業不僅僅隻是煤礦,另外還有唐山水泥廠、運煤碼頭及輪船等,當初都被張翼出賣。不過好在水泥廠的資料由德國工程師漢斯保存完整,藏匿起來躲過了英國人的搜查,通過早年簽訂的分辦合同,可以從開平礦務局中分離出來。”張謇歎道:“實在是想不到,我在南通辦紗廠已經百般艱險,緝之還要麵對洋人的百般詭計,何其艱難!但我們終歸不能沒有煤炭,否則鋼鐵如何冶煉?沒有鋼鐵,又談何工業。”周學熙眼光閃動,說道:“當然不可善罷甘休!我準備在開平煤礦附近再開辦一個比開平大十倍的灤州煤礦,將開平的礦脈團團圍住,然後通過競爭壓垮開平,最終將它再度收回。”李諭讚道:“好主意!英國人雖然買了煤礦,但是土地可是咱們的,把它強行團團圍住,不失為一個辦法。”張謇也笑道:“緝之鬼點子是真的多。”周學熙的辦法確實差一點點就成功。
    幾年後開平煤礦被拖得筋疲力盡,朝廷裏袁世凱等人也是擺明了態度支持灤州煤礦。
    英商於是無意再繼續經營開平煤礦,準備售賣脫身。但時間卻正好到了1911年底,局勢大亂,清廷搖搖欲墜,股東們看不清形勢會如何,所以最終英商還是反客為主,合並了灤州煤礦,組建了開灤煤礦。
    殘酷的結局最終還是印證了那句話:國不強,則商不立。雖然英商想讓周學熙出任新成立的開灤煤礦一把手,但周學熙心灰意冷,最終還是拒絕了。
    一直到他過世,也沒能看到開灤煤礦的回歸,抱憾而去。不過這都是不可抗力因素,周學熙此時的思路的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即便看起來有那麽一點點不正當,但是英國人當初奪走開平煤礦更不正當。
    打敗魔法的隻有魔法。周學熙注意到李諭桌子上的小模型,問道:“這是什麽?”李諭說:“先生應該聽過當年黃帝與蚩尤大戰吧,據說天降大霧,於是黃帝造了一台指南車來辨認方向,戰勝了蚩尤。”
    “指南車?”張謇也納悶道,
    “你說的都是上古的事情了,難道真有?”李諭說:“當年具體是如何確實已經不好說,不過既然要造個工藝品,又要在我們自己的場館展出,我就自然而然想到了曆史上的這麽一段故事。”周學熙問道:“那麽說,這個小車可以一直指向南方?”周學熙感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指南針他也知道。
    李諭說:“不見得是哪個方向,但是隻要讓車上的箭頭確定一個方位,不論這輛車如何行駛、拐多少次彎,車上的箭頭方向都不會變。”本來李諭是想做個手指前方的小人,但這就需要手藝了,完全超出了李諭的藝術水平,他就隻要用輻條簡易做了個箭頭。
    “這麽神奇?”張謇訝道。李諭推動小車,給他們展示了一下,確實不管李諭如何拉著兩個輪子的小車拐彎,車上的箭頭方向都不會變。
    張謇也想到了指南針,於是問道:“莫非用了磁石?”李諭端起小車:“並沒有磁石,裏麵隻是一些齒輪。”周學熙和張謇不可思議道:“簡直像變戲法,竟然不用磁石就可以一直指向同一個方向!”周學熙和張謇端詳了半天內部結構,
    “不可思議,為什麽會這樣?”其實就是差速器原理,李諭當年好歹也是本科機械專業,對他來說是非常稀鬆平常的玩意。
    李諭給他們解釋了一會兒原理,雖然兩人依然不是特別明白,但大體聽出來這是機械方麵的學問。
    “有點意思!這種差,差速器可以用在什麽地方?”兩人都是實業家,直接問出來一個現實問題。
    李諭說:“它的用處可大了,尤其是今後可以用在汽車上麵。”
    “汽車?”兩人隻不過大體聽過這個新鮮玩意。李諭說:“就是可以由人駕駛的機器,去年袁總督應該給太後獻過一台。”雖然190年底,袁世凱剛搞了一輛汽車獻給慈禧,但周學熙並沒有見過實物。
    現在中國的汽車總量應該僅僅隻是個位數,絕對的超級稀有玩意,在路上看到汽車的概率還沒有看到一隻老虎高。
    張謇道:“我倒是聽人說上海有兩台,不過一台隻能裝下四五人,運載能力遠遠不如火車,對於工業發展似乎沒有太大價值,隻是權貴階層的玩物而已。”李諭笑道:“現在雖然看起來是這樣,但汽車未來的潛力絕對不可小瞧,終有一天它的地位不會低於火車。”從二十一世紀看,汽車行業的上下遊產業鏈加起來,絕對的支柱產業級別。
    周學熙說:“洋人既然也造,說明它確實不會是等閑之物。是不是有這個模型就可以造汽車了?”
    “差的還遠,”李諭說,
    “差速器隻不過是關乎汽車轉向的一個發明。雖然也挺重要。”李諭之前已經仔細研究過美國騙子留下的發動機和傳動裝置圖紙,雖然技術在李諭看來很古老,不過既然已經畫好了,的確省了很多事。
    現在沒有計算機,沒有cad等設計軟件,想要畫圖紙是非常困難的,更加要求專業性。
    張謇道:“先生真不愧是西學大師,就算是讓我看一百遍實物,也搞不清楚原理,更別提徒手造一個。”周學熙也說:“說不定我們以後真的能造一個你說的汽車這種機器,那就真的不弱於洋人了!”李諭也很看好汽車行業,
    “以後很多地方都會用到汽車相關的技術。”周學熙又問:“洋人是不是已經有不少汽車了?”李諭搖搖頭:“汽車在歐洲也算稀罕物,不過數量自然要比咱們這多多了。”
    “洋人也不多?”周學熙略有興奮道,
    “那麽說我們差距不算大。”張謇畢竟年長,並不覺得如此簡單:“如果洋人也沒有推廣,說明難度不小。”周學熙剛燃起的希望就被澆滅了一小半,轉而遺憾道:“真那麽難就不好辦了。”不過張謇還是稱讚道:“這麽難的東西小先生也能做出來,要比我的紗廠先進多了。”李諭道:“話不能這麽說,每個行業都很重要,隻不過咱們現在沒有人做汽車罷了。”周學熙歎道:“何止這一項,我們沒有人做的產業太多了。這次勸業博覽會就當長長見識,今後能補足多少就多少。”兩人又開始把玩李諭做的差速器小車模型,雖然看起來不是那麽複雜,甚至齒輪也都裸露在外。
    但越是這樣把實物明明白白擺在你眼前還讓你搞不明白的東西,越是讓人覺得很神奇。
    簡直就是高超的炫技。當然,其實隻是李諭沒有條件做得更精致罷了……李諭之後又稍稍對模型做了一些加固和改進,但是船上時間很短暫,根本來不及做好所有細節。
    範熙壬和馮祖荀、何育傑等人看到李諭的設計後也非常驚歎。尤其是何育傑和馮祖荀,他們對其中的原理更加感興趣,和李諭一起探討了起來。
    船舶很快靠岸大阪港口,大阪港和緊挨著的神戶港聯合起來,一度是日本戰前貨物吞吐量最大的港口。
    清朝駐日本大使蔡鈞,以及日本大阪市的一些官員一起前來迎接。由於人很多,他們去了本地華商所建的高麗橋清賓館下榻,這座酒店最近專門用來迎接參加博覽會的中國官員和紳商。
    第二天,他們就直接先去參觀第五屆勸業博覽會。日本高層對此也是蠻重視,李諭他們遠遠就看到一大隊人開道而來,看陣勢以及那個標誌性的菊花徽章,竟然是日本明治天皇親臨。
    一同隨他來的還有前首相尹藤博文、現任首相桂太郎,以及外相小村壽太郎。
    日本的天皇一般不會在公眾場合演講,出麵致辭的是尹藤博文。雖然尹藤博文已經不再擔任首相,但朝野上下對他還是很尊重的。
    關鍵現任首相桂太郎與另一位日本政壇重要人物西園寺公望扯不清道不明的,不斷輪流當首相,反正如今日本政壇裏的鬥爭複雜得很。
    如今天皇在場,尹藤博文往前一站,大家都信服,畢竟天皇對尹藤的確極度信任與依賴,要不然尹藤博文也不會四度出任首相。
    尹藤博文大聲說:“6年前,大久保先生首創勸業博覽會,規模不斷擴大,如今已是五屆。相信大家都可以看到,到了今天,所有世界上的行動已不能將吾國排除在外,而吾國的一舉一動也將影響天下四隅。”尹藤口氣還是很大的,下頭參展的還有美國、英國等老牌帝國。
    尹藤似乎就是說給他們聽的,一大堆發言後又說:“今日盛會,雖名為勸業博覽會,其實可謂之為世界的博覽會!”好家夥,他是想和歐洲舉辦的幾次世博會相提並論哪。
    聽完尹藤博文的發言,李諭身旁的張謇歎道:“差距真是太大了!想我在國內創辦實業,不僅難以得到當權者的實際支持,甚至一眾士大夫也嗤之以鼻,不屑一顧。”李諭明白他的意思,清廷說到底還是太落後,
    “士農工商,本末倒置的實際上是我們,這個年代了,竟然還把工商業地位放得如此之低。”周學熙也說:“我聽聞日本的士大夫,官與商二途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選擇。如果選擇當官,就可以一心一意做好官;如果是選擇當個商人,則也可以投入身心做個商人。但我們卻理不清,如果想要經商,好聽點說隻能做個紳商;直白點就是依舊隻是朝廷的附庸。”
    “何止如此,”張謇說,
    “你看眼前,隻是一個勸業博覽會,日本的皇帝與宰相全都到場慶賀,日本國對工商業的重視程度與扶持力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李諭看在眼裏,身為一個未來人,感覺現在的差距確實無法用言語形容,先輩們真是難啊。
    紳商,也就是
    “士”與
    “商”結合,瞿秋白曾經對這個時代如此說過:“中國現在,隻有所謂紳商,才配叫做市民。”張謇、周學熙這些早期的紳商麵臨的難度和後世辦企業根本沒法相提並論。
    天皇等人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博覽會會場待著,否則也太不方便,沒多久就離開了。
    眾人於是開始在會場四處走走。展出的東西還是很多的,當然在李諭看來,最先進的工業館裏的東西對他來說也是非常古老。
    隻不過其他人卻感覺都是大開眼界。李諭也發現載振和那桐等人似乎並不想在此多逗留。
    轉了一圈後,那桐說:“日本國的東西還真有點意思,難怪這麽厲害。”載振也說:“確實不簡單。”那桐說:“一圈轉下來,你看完了嗎?”載振說:“看完了。”那桐說:“看完了就行,大阪城不知道還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旁邊的駐日大使蔡鈞說:“大阪有個日本戰國時期有名的豐臣秀吉所建的城堡,叫做天守閣。”
    “天守閣?”那桐有點興致了,
    “不如我們去瞧瞧?”載振看了眼張謇、李諭等人,感覺有他們辦事就夠了,身為皇親貴胃,可是人上人,還是要多享受享受,於是說:“走!去看看日本的戰國什麽樣。這也是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