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水出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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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說話,忽然聽見外麵人聲嘈雜。有人在喝叫“劉縯,你出來!”
“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劉元眉頭一皺,帶著劉秀趕緊出去。
隻見小院子裏麵已經擠進來約莫十來人,更多的人散在大院中,還有一些看熱鬧的劉家人。這群人氣勢洶洶,七嘴八舌在說著什麽。兩名遊繳和幾個兵丁夾雜在人群中,搖頭晃腦聽著左右人叨叨不休,卻沒有人出頭。站在前麵是個高個青年,曾跟隨劉縯一起來過劉家好幾次,名叫李通,身材比同齡人顯得高大壯實,李通麵色嚴峻,像一尊石佛,冷冷地看著劉家的管家劉全。李通身邊立著一位少年,是他的族弟李軼,身材細瘦,恍如麻稈,站在李通身邊,像立在石佛前的一炷香,表情誇張,指手畫腳時,像香霧繚繞往四處擴散一般,一會兒憤怒地罵著劉家的人,一會兒又激動地轉頭給身後的遊繳說著什麽。
李家是宛城的豪門巨富,李通的父親李守在朝中任官。李通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叫申屠臣,年紀不大,是當地小有名氣的醫生,隻是此人貪財好色,醫德不好。申屠臣自持醫術高明,平日一向看低劉姓宗室,尤其看不慣劉縯,家道敗落還耀武揚威。這天,劉縯帶著賓客去看病。申屠臣故意刁難,竟使賓客當場不治身亡。劉縯與之理論,兩人發生爭吵,最後彼此拔刀相向,劉縯失手將申屠臣殺死。李通的父親是朝中高官,家族又是當地巨富,李家上下哪裏忍得下這口氣。當地官府不敢大意,趕緊派人趕到劉縯家。
劉家雖然敗落,但宗室力量依然強大,劉縯更不是好惹的角色。劉縯年紀不大,卻胸懷大誌,武功高強,為人慷慨仗義,做事敢作敢為,經常扶弱濟貧。尤其這一兩年,劉縯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已經是無數南陽青年追隨的領袖。
劉縯這些年與官府豪強的不斷衝突與協調,使他已從一個街頭青年轉變成了江湖英雄,他與官府的交往也慢慢形成了彼此的默契。劉縯不與官府作對,也盡量不做讓官府難堪的事,官府對劉縯的江湖行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聞不問。
如今劉縯鬧出了殺人的事,這讓官府無法不聞不問。這年頭死一個窮苦家的人也就罷了,天下不平,哀鴻遍野,死個窮人,民不報官不究,自是無人問津。但劉縯殺的偏偏是南陽郡巨富李守家的人,這如果不管,讓官府情何以堪。就算官府不管,以李家之勢,又怎肯善罷甘休。官府也不想和劉縯鬧翻,知道他身後有一群亡命之徒,惹出事端也不好收場。
就聽李軼大聲喝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還有什麽好說,讓劉縯出來!”
劉全道:“事情到底是怎樣的?大家也要弄清楚才行啊?我家少爺哪會亂殺人啊。”
“老東西,人都殺了,還要弄清什麽?”說話的是申屠臣的弟弟申屠建,隻見他擠過眾人,恨恨地衝著劉全怒吼。
劉全見申屠建一臉怒氣,心中發怵,低聲道,“大少爺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麽會胡亂殺人,這肯定事出有因。”
“劉縯當然不是三歲小孩,他是暴徒!”申屠建氣得漲紅了臉,“一個破敗之家,還什麽狗屁少爺!”申屠建一邊說著一邊就往堂屋裏走。
劉全伸手攔住申屠建。
申屠建一腳就將劉全踹倒,後麵的人也跟著叫嚷,“交出劉縯,殺人償命。”
劉元帶著劉秀正好走出來,劉秀衝過去一把扶起劉全。劉元氣憤地看著申屠建,“你們幹什麽?怎麽鬧人家裏?”
眾人見劉元玉麵生輝,杏眼如珠,似嗔似怒,都不禁住手。李軼依然怒氣衝衝,“容得劉家殺人,就容不得李家放火?”
劉秀抬頭看向李軼,有點怯怯地道:“劉家是堂堂正正的……”
還沒等他說完,眾人都笑了。有人大聲道:“什麽狗屁堂堂正正,新朝還能保留劉家陵墓就不錯了。”
“皇子殺人,也當與庶民同罪,南陽劉家算個屁啊!”
劉秀被眾人笑得滿臉通紅,突然抬起頭,恨恨地看著眾人,“總有一天,要讓你們看見我們劉姓的尊嚴!”
李家人都笑了。劉秀紅著臉,咬著嘴唇,他明白劉家的宗室地位在李家的權勢麵前早已微不足道,但他記得哥哥劉縯說過,劉家雖然敗落,但沒有任何人可以看低劉家,劉家總有一天會找回昔日輝煌。劉秀驕傲地揚起頭,憤怒地看著喧鬧的人群。
申屠建和李軼早已不耐煩了,衝著劉元道:“今天無論如何也要交出凶手劉縯,否則絕不甘休。”說完二人又衝著一名遊徼道:“今天無論如何不能放了劉家的人。”
遊徼隻是點頭,並不答話,他知道李家的勢力,也深知劉縯的分量。劉家雖然敗落了,但劉縯沒有敗落,而且還在日漸強大。
李軼恨恨道:“我叔父已經從京城起程,過幾日就回到宛城,我可不希望因為這事讓他難堪。”遊徼一聽李守要為此事趕回來,心中一緊,忙道:“你放心,我們會全力辦案。”
一名遊徼看向劉全,“平日大家都相處不錯,我也不想大家都為難,但這事還得有個交待……”
申屠建大聲對劉全道:“老東西,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不交出劉縯,也得把你抓走,劉家人必須抵命。”
劉全認真地看著遊徼,“大人,這事肯定會有個交待,今日大少爺不在家,請大家先回,等他回來,我們一定親自到衙門……”
“老狐狸,少來這一套,”李軼從來就沒有把劉家放眼裏,轉頭大聲對身邊的李家人道:“現在是劉家的人殺了我們李家的人,如果官府管不了,我們就要自己了斷。”
李家來了不少家丁,都跟著道:“殺人償命,交出凶手。”大家一邊喊著,一邊排開官府的兵丁,徑直往劉家人跟前擠。官府兵丁也樂得被他們擠開。李家人將劉全、劉元和劉秀幾人圍在中間。
劉全和遊徼還想說點什麽,竟被李家的人擠開。有人一把抓住劉秀道:“今日凶手不出來,咱們就先帶走一個,讓劉縯來取人。”
劉秀小小的身子被拉到了一邊。劉元一驚,忙拉住劉秀,滿臉怒色道:“不許拉他。”
劉秀就這樣被劉元和李家人拉著,劉秀無辜地看著劉元,不知所措。有人欲來拉開劉元,劉元又羞又急,又怕傷了劉秀,稍一鬆勁,劉秀一下就被拉進李家的人群之中,眾人拉扯著劉秀進到大院中。
劉元原本還很鎮靜,一見劉秀被拉走,頭腦“嗡”地一下,心全亂了。
劉家人趕緊衝進大院,拚命向前,想救下劉秀,但早被群情激昂的李家人推到一邊,劉家人與李家的兵丁相比,實在顯得勢單力薄。兩名遊徼裝模作樣嚷嚷幾句,但沒有一人真正上前勸阻,都樂得讓李家人自己動手。
劉秀被兩人架著,拚命想掙脫,但被幾隻大手緊緊拽著,瘦弱的身子隻是晃了晃。劉秀掙紮了幾下,毫無濟事,漸覺害怕,又見二姐眼淚汪汪,四周亂成一團。劉秀心中突然升起一份膽氣,對兩邊的人大聲喝道:“放開我,殺人償命,有什麽了不起!”
那兩人竟被劉秀喊聲震住,不由鬆開了他,但馬上又緊緊抓住。劉元失聲道:“不許抓他。”也顧不得女孩家的尊嚴,一邊說一邊拚命要擠進來救劉秀,但劉秀早已被李家眾人緊緊圍住了。
劉家的仆人雖然勢力微薄,但不能任他們搶走劉秀,又見劉元急得淚眼欲滴,都奮不顧身擠到前麵。往日劉欽待仆人親切和善,樊嫻都和劉家孩子對他們也視如家人,家道敗落了依然留著他們,這幾人眼見劉秀要被人在自家大院搶走,頓感血氣上湧,也不管李家有多少人,拚死搶到前麵,想擋住眾人。
相互間很快推搡開來,整個院子一片混亂。遊徼隻是嚷著叫大家冷靜,卻並不出手製止。劉家幾個仆人根本擋不住李家人,很快就被推到一邊,推推攘攘之間夾雜著拳打腳踢。
眼見劉秀就要被席卷而去,劉元急得快哭出聲來。忽聽一聲大吼:“什麽東西,到這裏來撒野?”
話音未落,就見兩道黑影閃過,幾個人已倒在地上。剛剛推搡的人被分到一邊,兩個人從天而降一般,威風凜凜地站在眾人之間。
一人身材修長,臉色俊秀,棱角分明,眼光炯炯,腰佩一把短劍,站在人群之前,氣宇軒昂,不怒自威,正是劉秀的表哥來歙。另一人虎背熊腰,青衫錦帶,濃眉大眼,皮膚微黑,提著一柄大刀,一臉怒氣,散發出一股肅殺神威,讓人不寒而栗,這人正是劉秀的族兄劉稷。
劉元猛然看見來歙和劉稷,慌亂的心霎時便安定下來。劉元望著來歙威嚴鎮定的神情,又覺萬千委屈,“他們……”眼淚便忍不住湧出來了。
來歙和劉稷看見了劉元滿眼淚花,心中俱是一動,兩人回過頭狠狠地看了看院內的人群。
劉秀看見來歙和劉稷,一下覺著有了依靠,不禁大聲道:“表哥,二哥,救我。”站在劉秀兩邊的人還兀自緊緊抓著劉秀的胳膊,正小心地關注著眼前發生的情況,忽覺胳膊一麻,兩人已被劉稷踢倒在一旁,抬眼間劉秀已被來歙帶回到劉元身邊。
來歙看著劉元滿臉淚花,皺著眉輕輕一笑,“沒事,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劉元怔怔地看著來歙,不好意思地擠出一絲笑容,微微泛紅的臉上掛著淚花,象不遠處靜靜流淌的白水河一樣沉靜動人。
來歙道:“沒事,有我在,絕不會有事。”
劉元也不言語,隻是緊緊抓著劉秀,生怕他又被人搶走。劉秀卻混不在意地看著紛紛攘攘的李家眾人。
申屠建瞪著來歙和劉稷,“殺人還這麽橫!”
來歙冷冷一笑,“殺人放火自有國法,哪容得你們這樣胡鬧。”
李軼一臉不屑,“我們配合官府來捉拿凶手,怎麽就是胡鬧?”
劉稷猛地一聲大吼:“老子不管你胡不胡鬧,統統都給老子滾,這裏是劉家的宅院!”旁邊的人被這一喝,直覺耳朵被震的嗡嗡直響,忍不住連退兩步。
李軼不肯示弱,“皇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你劉家犯法就這麽囂張?”
劉稷瞪了李軼一眼,“你算個屁,這裏輪得著你說話嗎?”說完徑直衝著兩遊徼道:“兩位兄弟也該知道國法自有國法之道,怎麽任這些混帳東西在這裏撒野也不管啊。”
兩位遊徼和劉稷打過交道,知道他脾氣火爆,為人凶狠,聽他這麽一說,兩人竟開口不得。
李軼怒道:“你還惡人先告狀了。”
“我就惡人怎麽啦,也輪不到你李家來管。”
李軼對著眾人道:“大家都聽見了,惡人隨意殺了我們李家人,還不許我們李家管?”然後又環視李家的人,“李家就是這樣被人欺負的嗎?”
李家人剛才被來歙和劉稷猛然間擊得東倒西歪,心中早已有恨,隻是見兩人天神一般,眼睜睜看著他們將劉秀搶回去也不敢發作。現在聽李軼這麽一說,大家一下又有了勇氣,紛紛往前擠來,想依靠人多將兩人製服。
來歙冷笑一聲,“就憑你們也想在這裏撒野。”
劉稷是火爆脾氣,大聲喝道:“今日有各位巡捕大人作證,這些人來這裏殺人放火,就別怪我劉稷不客氣,我劉稷的大刀從來不殺善類,有種的就過來吧。”
說完雙眼一瞪,拔出腰刀,順勢一揮,朝著近前的人就砍去。李家人見劉稷雙臂掄著大刀,恍如魔王,更沒有想到他說砍就砍。擠在最前的一黃須青年被砍中,肩頭衣衫瞬間就染紅了,那人垂著胳膊,一臉痛苦地喊叫。李家人大駭,紛紛後退,其實劉稷已經收住了力道,砍的並不重,但李家人被他凶猛的氣勢完全給震住了。
申屠建和李軼退到幾人後麵,大吼道:“又殺人啦,劉家又殺人啦!”
來歙身形一閃,搶了出去,迅速又退回原處。就聽申屠建殺豬般的大叫:“殺人啦,殺人啦。”
劉稷怒道:“你們私闖劉宅,殺了你們也是活該。”邊說邊揚著刀,向近前的人叢佯裝要砍,一下驚叫四起。
來歙和劉稷知道現在劉家人勢單力薄,必須要用蠻力鎮住李家人。
一名遊徼驚道:“劉兄,使不得。”
劉稷看著李家人後退,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李軼喝住李家人道:“平時養你們幹什麽?李家人就該被欺負嗎。”
李家人被李軼一激,都停住腳,看著來歙和劉稷,心中又恨又怕,不敢上前。但看旁邊的劉元和劉秀,秀氣瘦弱,又不甘心。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掉個腦袋也不過碗口大個疤!”李軼不願就此罷手,一邊說話一邊執住黃須兒受傷的胳膊,對他輕聲低語。
黃須兒略一遲疑,望了一眼劉稷,想往前又不敢,李軼湊在他身邊,咬牙切齒一番。黃須兒終於下定決心,垂著胳膊掙紮著往前走了兩步。
李軼擁著黃須兒大聲道:“昨兒殺了我家兄弟,今兒又砍傷我們的人,我倒要看看劉家憑什麽這麽橫!”李家人看李軼和黃須兒如此,莫不群情激憤,重新圍向劉家人。
李通看了看來歙和劉稷,兩人戰神一般,不禁有點泄氣。就憑剛才他們顯出的功夫,李家人哪裏是他們對手。李通走近李軼,低頭道:“咱們可別一事未了,又生出事端。”
李軼不屑道:“事都是由劉家人引起的,難道反要我們忍讓。”李軼心想,反正黃須兒已經受傷,今天就是要讓劉家人的蠻橫凶殘暴露在遊徼麵前,無論如何要帶走劉家的人。
李軼執住黃須兒受傷的胳膊,黃須兒疼得哇哇大叫。李軼大聲道:“今天必須要劉家人血債血償,就是死也要死在劉家!”
李家人大受激勵,一時間奮勇向前。劉稷大刀一揮,冷笑一聲,“老子倒要看誰想死在這裏。”
李家人一下頓住,李軼對李家人道:“大家不要怕,他還敢再殺人嗎!打不過他,還打不過劉家其他人嗎!”
李家人一下醒悟,紛紛避開來歙和劉稷,衝向劉元劉秀。劉元和劉秀慌忙躲閃,有人抓住了劉全,有人抓住了劉秀,整個院子一片混亂。來歙和劉稷兩人相視一驚,想大打出手,又怕引起更大的混亂。眼看李家人越加放縱,劉稷罵道:“老子就不信邪!”說完揮刀向前,來歙一把抓住劉稷,低聲道:“不可!”
忽聽有人驚道“劉伯升!”“劉伯升來了!”
所有人都住了手,院中霎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