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他的休憩,他們的戰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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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省軍區的中央辦公樓之下別有洞天。

    深入地下數十米的地方,是由迷宮般的通道勾連起來的廣闊設施。

    隻是相較於寬闊的空間,這裏的氣氛則顯得有些冷清,大部分的房間都昏暗一片,空氣中飄散著灰塵的味道,顯然是很長時間沒有人使用了。

    而這片設施最深處,是少數還亮著燈光的房間之一,十幾平米的麵積並不大,一張擺放了電腦的長桌,一個裝滿文件的書架,就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

    馬名揚作為這處設施的核心人員之一,卻隻有筆直地站在房間門口,連整齊的帽簷與肩上那二杠二星的肩章都不敢一絲顫抖。

    而能讓他如此緊張的,也隻有坐在長桌之後的人物了。

    那名男子看上去已到中年,那雙眼睛卻仍泛著精光,濃粗的雙眉像是用最粗的毛筆畫就,略黑的臉上皮膚幹燥,隱隱還能看見不少細細的瘢痕,也不知是受過傷、還是曾經生活的環境太過惡劣所致。

    饒是男子看起來飽經風霜,但他一身墨綠軍裝依舊筆挺,頭發一絲不苟地掖在帽中,金紅國徽反射著燈光,綻著耀眼的光輝;

    中年男子閱讀著桌上的報告,他看得很慢,仿佛要將每一行、每一個字都看個清楚,沉寂的空氣中,隻餘下兩人細微的呼吸聲、電腦機箱的散熱聲,以及許久才會響起的翻頁聲。

    在這壓抑的氣氛下,馬名揚仍保持著最標準的軍姿,看著中年男子的眉頭越皺越深。

    “荒謬!”

    當看到那份報告的某一頁時,中年男子的怒吼終於打破了沉寂,他緊皺的眉頭下,那雙眼睛噴著怒火,他騰地一聲站起身來,厚重的座椅重重撞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份報告帶著勁風劃破空氣,狠狠砸在馬名揚胸膛之上,裝訂紙頁的訂書釘變形脫落,二十餘頁紙在空中飛舞、飄落,最後灑滿了地麵。

    男子將手中之物扔出,卻還是餘怒未消,他順勢一掌拍在麵前的桌麵上,伴隨一聲巨響,反倒是那張由實木製成的方桌木屑紛飛,上麵擺放的顯示器翻到在地,藍天綠草瞬間化作漆黑。

    “羅叔……”

    見男子如此憤怒,馬名揚忍不住想出言相勸,卻被男子憤怒的聲音打斷:

    “你叫我什麽!這是在哪裏?是你攀親帶故的地方!?”

    “首長!”馬名揚趕忙說道。

    “你還知道有我這個首長?這麽大的計劃,這麽危險的計劃,你為什麽不請示?為什麽不請示!”中年男子連續拍著桌子,又是一片木灰飛揚,而他的手掌卻絲毫未損。

    “首長,如果我請示了,討論需要多久?又能不能批準?戰機轉瞬即逝,難道要看著那群吸血鬼從我們的土地上把人搶走嗎?”麵對男子的憤怒,馬名揚的聲音也不由提了起來。

    “戰機?戰個屁!”見馬名揚一副拒不認錯的模樣,中年男子也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他媽知道個球的戰機,你知道那些鬼東西和幻夜血宗餘孽合作了?你知道他們強行逆轉陣法了?你看看你這狗屁報告上寫的什麽?‘神秘高手擊殺了弗拉德公爵’?‘學生中有練氣士出手’?你可真能啊!連超越神藏境界的高手相助都在你計劃之中?還要學生幫忙拖延時間?馬名揚啊馬名揚,你那個破腦子都在想些什麽垃圾東西,是南鬥犧牲了你就不會做事了?你他媽別說七組組長,你連軍人都不配當!”

    “首長,我承認這個計劃沒有十足把握,隻是弗拉德公爵離開她的城堡,任誰也想不到,好在有人出手相助了,當場斬殺弗拉德公爵,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馬名揚辯解道。

    其實在他知道洛可的身份之前,就已經在準備這個計劃了,是以那日他得知血族所需為洛可本人後,他很快就能在海防七團布置下來。

    至於柏秋寒,他那日在夜市,從泣風先生口中得知其修煉精神力這種古法時,心中也有了計算。他畢竟也曾修過真氣,知道修煉之路,不是誰隨便撿本秘籍就能成為高手的,柏秋寒身後定然有高人指點。

    而練氣士向來重傳承,馬名揚以為,若是柏秋寒陷入危險之中,他身後的高人也不會坐視不管,這也算是他計劃中一個後招。

    不過黑袍人枯坐井底無法得知外界情況、實際出手的是淩星雪這件事,就是馬名揚沒想到的了。

    中年男子歎了口氣,坐回椅上,他的眉頭仍然皺著,但已沒有了先前那般怒容,他看著仍在解釋的馬名揚,不耐地打斷:“馬名揚中校同誌!”

    “是!”馬名揚當即收聲,向男子敬了個軍禮。

    “你是軍人,軍人是幹什麽的?”

    “報告首長,保家衛國!”

    “國是誰的國?是人民的國!不論你要怎麽做,用公民的生命來賭就是錯誤,這才是我生氣的原因!”中年男子端坐著,聲音逐漸平和,他身為共和國的軍人,並不會被一時的憤怒支配了情緒。

    “首長,我們的對手可不是普通人呐!”馬名揚無奈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

    “您當然知道。”

    馬名揚苦笑,麵前之人可是超自然對策部南方片區總負責人,是他首長的首長,哪會不知他們的對手是多麽窮凶極惡、難以對付?

    “馬名揚同誌,如果我們沒了底線,那和我們痛惡的敵人有什麽區別?”中年男子又歎道:“我們這樣行走在暗中的人就該不擇手段嗎?我認為,如果不知道為什麽而戰,那就沒有戰鬥的意義了。”

    “我……”馬名揚第一次低下了頭。

    “我知道的,你有戰鬥的理由,否則你不會是戰鬥小組的組長,但南鬥的犧牲是不是對你衝擊太大了?你……實在太急切了!”

    “首長,羅叔!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啊!”馬名揚抬起頭來時,已是虎目含淚,“黃組走得突然,連帶一批骨幹都犧牲了,我沒有資源、沒有人手!您看看這裏,一年前,這裏是多麽熱鬧?那時每一個人都以為,我們能夠守護g省,守護國家之南,將一切外敵拒於國境線外,但是啊,但是啊!”

    馬名揚哽咽著,但這次中年男子卻沒有打斷他,甚至沒有再去否認“羅叔”這個稱呼,而是靜待馬名揚繼續說下去。

    “現在我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他們之中,甚至有人埋骨海外,連魂魄都不能回歸故鄉,曾經的我,隻是一個人站在這裏,但現在我是組長,我應該擔負所有不能站在這裏的人的理想,弱小如我,除了拚盡一切去賭,還能有什麽辦法?還能有什麽辦法!”

    “即便錯誤的過程能帶來好的結局,你成功了一次,那以後呢?以後你怎麽辦?繼續拚上一切,連自己的信念與底線都放棄了?”中年男子仰起頭,不去看馬名揚的表情。

    “這是我想問您的!”馬名揚用力擦著眼角,心中那激昂與憤怒交加的情緒,讓他忘記了時間地點、忘記了上下關係,“黃組犧牲已經一年了,為什麽、為什麽一點支援都沒有?讓我繼續在‘血字’臥底,我個人沒有意見,但這不該是組長的工作吧!即便如此,整個小組甚至就沒有能夠頂替我完成這件工作的人,這是為什麽?首長,這是為什麽!”

    “這一年來,我也不是沒有做出努力,但是……”中年男子仍沒有去看馬名揚,“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麵對無法對抗的敵人時,還能用生命戰鬥的。”

    “您說上麵……”

    “也不盡然,不管在哪裏,都有我們的敵人,也都有我們的同誌,人心本就如此複雜,我隻做得到我能做的事情。”中年男子話語中,隻餘深深的無奈。

    馬名揚默然,他知道麵前這位首長一年來所做的事情,比如在淩家前任家主、與國內想來不睦的淩思古死後重新與淩家建立聯係,又如通過在g省的黃家核心成員與黃家定下條約,將與國家離心離德多年的練氣士家族們,又往回拉了不少。

    這些事情關係之重大,馬名揚不可能不懂,但這些眼光長遠的計劃,與他又有多少關係呢?他仍舊沒有支援,隻能憑借手中少得不能再少的底牌,去完成一場天大的賭局。

    “名揚,你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錯嗎?”隨著馬名揚的情緒爆發,男子的聲音也逐漸軟化,軍中雖講鐵血,卻也不是冷酷無情之地。

    “我從計劃的開始,就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了。”馬名揚心中的火熱漸冷,“但我之所以還在這裏,說出剛才那些話,隻是想為死去的人發聲,首長,就算他們是做好了覺悟才在這個小組裏,但他們一樣是父母的孩子,是國家的孩子,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不知所謂地死去了!”

    “我唯一感到後怕的,隻有那些無辜的孩子,他們不該被我們卷進來,好在,他們沒事。”

    隻是在這番話語的最後,馬名揚還是顯露了些許軟弱。

    聽到最後這句話,中年男子的嘴角卻微微上翹。

    “你以為我要處分你?”但那縷笑意隻是一閃而過,中年男子再度站起身來,淩厲的目光逼視著馬名揚,“如果我真要處分你,你現在就不是在這裏,而是在軍事法庭上了!”

    “首長,我……”

    中年男子繞過方桌,走到了馬名揚身前,將右掌抬到了太陽穴旁,輕聲道:“辛苦了。”

    馬名揚一時有些發昏,不知道麵前這位首長為什麽前後態度差距如此之大。

    “我所懼怕的不是你一時的失誤,而是你不知道自己錯了,既然你已有了覺悟,那你就還是戰鬥小組的組長!”

    “首長……”

    “你還是叫我羅叔吧,接下來的談話,我不想以上下級的身份繼續下去。”中年男子說著,雙手摘下軍帽,平穩地放在身後的桌麵上。

    “首……羅叔,我、我真的可以嗎?”馬名揚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麽輕易地揭過。

    “我說行就是行,你已經認識到問題所在,至於那份報告,是給其他人看的,好了,廢話少說,來,坐!”男子在馬名揚肩上一拍,而後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身後方桌,順手還將領口的風紀扣解開,扯了扯裏麵的襯衫。

    看著這毫無首長風度的男子,馬名揚反而露出了安心的笑容,顯然這樣的畫麵他已經見過很多次。

    所以他也不再客氣,同樣將軍帽摘下,席地而坐。

    “那時候在老山、在貓耳洞,我也是這樣,和你父親坐在地上談天說地,不過那裏可沒有這麽寬敞,通風也不好,更沒有這麽幹淨的地板就是了。”

    “羅叔,那裏我也去過,是在反擊戰的最後一年,我去接我爸的時候。”那是曾經被在麵前這位長輩——他父親的戰友、現在的羅躍進首長說過無數次的故事,也是馬名揚十餘年來一直無法忘卻的記憶。

    “啊,我又忘了,上年紀了,上年紀了。”羅躍進撫亂了花白的頭發,露出充滿歉意的笑容。

    “您還年輕,還要指導我們、糾正我們的錯誤!”馬名揚眼中帶著心疼,麵前的男子肉體之強還要超過他,但而今不滿五十卻已顯老態,隻是因為他他一直在戰鬥,即便戰友在身旁死去,他也未曾退縮,從正麵到暗處,他一直在和自己、和國家的敵人戰鬥著。

    “人要服老,也要承認有做不到的事情,但我心中常有不甘,如果我當年謹慎一點,你父親就不會離你們兄妹而去,如果我再多關注一點,南鬥也不會在海外被人偷襲圍攻。”

    馬名揚歎了口氣,想起那些悲傷的過往,不知如何回應。

    “揚仔,會好起來的,會的。”

    聽見熟悉的俚語,馬名揚黝黑的臉上滑落兩道晶瑩。

    “給你們的增援馬上就到了,我今天來,除了想看看你的路子有沒有偏,也是打個前站。”見馬名揚如此,羅躍進歎了口氣,寬慰道。

    “還有人能來支援嗎?”馬名揚很清楚現在的情況,雖然建國這麽多年,部裏能人異士不少,但國家幅員遼闊,人員還是吃緊,他可不覺得僅僅一年時間,就有足以改變g省現狀的人出現。

    “不是我們的人。”

    “那是……”

    “黃家!南鬥的後輩,他們也答應指導你們的訓練和修煉了!”

    馬名揚的淚水止不住滑落,他沒有想到,在老組長身亡的一年以後,他的遺澤依舊惠及著戰友兄弟。

    “他們今天該到了,你可別讓晚輩們瞧不起啊!”

    “是!”於是馬名揚擦幹了眼淚,重新將軍帽戴回頭頂。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