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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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庫帕村東麵的森林,湧出了黑壓壓的魔獸潮。
    無需多時,這股魔獸洪流就會淹沒整座村鎮。
    手持盾牌和長矛的民兵,已經於庫帕村東門外列隊集結,眾民兵目光聚集之處,是身披黑色皮甲的青年——這是他們的長官,士長洛西。
    洛西是庫帕村唯一一位職業士兵,這亦是他在認清自己無法成為騎士後的選擇,與那些穿著簡陋麻衣上陣的民兵不同,洛西穿著一身精致的黑色皮甲,這套皮甲用幽蟒皮縫製,夕陽餘暉下,皮甲上的片片黑鱗折射著一種造價不菲的幽光。
    洛西望著麵前參差不齊的列隊,“各伍長,上報人數。”
    “一伍,十人。”
    “二伍,四人。”
    “三伍,六人。”
    ……
    庫帕村民兵隊,每支隊伍都是十人編製,由村子裏的青壯構成,共二十七伍、二百七十人,可此時報上來的人數卻隻有一百零七人,半數未到。
    “其他人在哪!”洛西衝麵前出列的二十五位伍長吼道,“回答!”
    一伍伍長應道:“有些在來的路上已經犧牲了,還有些……”
    洛西眉頭微微皺起,“說!”
    “隨大夥去了石堡。”
    火氣頃刻湧上心頭,洛西正要破口大罵之際,察覺到麵前列隊中一位麵容稚嫩的少年雙手雙腿都在發顫,火便消了大半。
    這位少年名為比爾斯汀,15歲,即便加入民兵衛隊已經有一年的時間,可在許多老兵看來,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
    洛西來到比爾斯汀麵前,用洪亮的聲音發問道:“比爾斯汀,你害怕嗎?”
    “士、士長……我、我不怕!”
    “你的手腳為何發抖?”
    “我、我沒見過……那、那些怪物!”明明說話都在震顫,比爾斯汀卻仍在硬撐,“我不怕!如……如果我怕,我、我就躲到石堡裏了。”
    “好樣的!比爾斯汀。”洛西重拍了下比爾斯汀的肩膀,“此刻起,你是真正的男子漢了!”
    洛西放眼集結在麵前的眾民兵,氣勢恢宏道:
    “你們的身後,是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妻子,戀人,孩子;更是你們祖祖輩輩,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園。”
    “拿起盾牌與長矛前,你們是農民,漁民,獵人,製革匠,木匠,鐵匠,陶匠,飼養工,伐木工,瓦泥工,建築工,燒炭工,搬運工。”
    “當你們舉著盾牌長矛站在此處時,你們便成為了庫帕領的勇士,你們的職責是守衛身後的家園,你們會受傷,會流血,甚至會犧牲。”
    “但你們今日守衛家園的英勇身姿,會被身後守護之人銘記,你們的父母師長、兄弟姐妹、妻子戀人、朋友與孩子,甚至連騎士與領主,都將以你們為榮。”
    “庫帕領的勇士們,你們可願隨我一同將榮譽刻在墓碑上?”
    “願意!”
    “願意!”
    “願意!”
    ……
    一百零七位民兵舉矛振臂,高呼著回應洛西的動員。
    “眾戰士聽令,十人為伍,重新列隊,一至九伍組三層圓型盾陣,十至二十七伍的伍長列入剩餘兩伍,列圓陣隨我左右。”
    一百零七位民兵有條不紊地行動,數眨眼的功夫就排好了陣型,尤其是那個密不透風的三層盾陣,如盾牌與長矛組成的巨獸,屹立在東門前。
    鋪天蓋地而來的魔獸洪流,此時不過百步之遙。
    隨著獸潮步步逼近,大地發出震動,天空被黑暗籠罩,眾民兵們紛紛感到呼吸變得急促與困難。
    眨眼間,密鼓般的蹄聲夾在各種魔獸的嚎聲中,於這些民兵身旁炸響,連屹立了數百年的木牆都在這股魔獸洪流的衝擊下轟然倒下,可這些民兵組成的盾陣硬是像一塊礁石般屹立在洪流中央不倒。
    洛西手持一把閃著幽芒的黑色短劍,在魔獸洪流中逆流而上,他動作敏捷,不斷閃避著魔獸的橫衝直撞,在黑色洪流中浴血殺出了一股鮮紅的逆流。
    時間被不斷降下的血雨衝刷著,當右臂出現劇烈揮斬動作引發的酸痛之際,洛西才緩下了動作,回頭查看身後的戰況,這才察覺到以民兵們手上的普通鐵矛,根本沒法刺穿魔獸的皮肉。
    由於沒法給這些魔獸造成致命傷,民兵們抵抗得相當被動,幾乎是舉著盾牌在跟魔獸比拚力氣。
    “眼和口是魔獸的弱點,往那兩處刺!”
    洛西提醒之後,戰局才出現了轉機,隨著時間推移,民兵們刺向魔獸眼、口的動作越發熟練,一頭接一頭魔獸被民兵們放倒,盾陣周圍的魔獸屍體堆成了小山。
    相比死去的魔獸,人類一方的損失更加慘重,兩支由伍長組成的精銳伍,已有十一人淪為了魔獸的口糧。
    這些伍長都是洛西在平日訓練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但他終究高估了這些精銳的作戰能力,也低估了魔獸的凶殘程度。
    這些精銳都是洛西一手培養的,洛西對他們有著深厚的感情,他們的犧牲讓洛西痛心疾首,不得不下令:“十伍、十一伍,立刻進入盾陣!”
    話音剛落,一座黑色的小山在魔獸洪流中硬生生撞出一條寬敞大道,在洛西尚未看清它的真麵目之時,盾陣在眨眼間被撞碎了,正麵承受衝擊的民兵瞬間斃命,
    剩餘躲過一劫的民兵摔得七零八落,轉眼被四周的魔獸圍攻啃食,慘不忍睹。
    洛西發出怒吼,向這頭形似犀牛的黑色巨獸衝去,巨獸接受了洛西的挑釁,亦發出震顫雲霞的嚎聲,氣勢洶洶朝他衝撞而來。
    即將被巨獸的巨蹄碾碎肉身之際,洛西猛地起跳,身體與其雙手緊攥的那柄黑色利劍化作一體,帶著驚人的氣勢,朝巨獸的右眼凶猛刺去。
    黑色短劍的劍身完全刺入了巨獸的眼珠,可這對於身軀龐大的巨獸而言刺得依舊太淺,它瘋狂地甩動著腦袋,想把洛西從臉上趕走。
    洛西拔出利劍,雙腿在巨獸的眼窩邊一蹬,後空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黑色弧線,平穩落地,立身於怒號的巨獸前。
    被刺傷右眼的巨獸,此時麵對這個渺小的人類,已經失去了原先咄咄逼人的氣勢,發出沉悶的低吼,警惕著這個危險的人類,以防左眼也被刺傷。
    當巨獸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洛西身上時,一道金色的流光從側麵一閃而過,眨眼間巨獸的左眼噴湧出血泉,轟然倒地。
    洛西望金色流光射來的方向望去,有著濃密胡須與蓬亂黑發的“野人”正舉著柄黑色的破舊木弓立身於哨塔的棚頂。
    這是他的表弟達力,糟蹋著身為騎士長繼承人的才華,非要做個野人長年遊蕩在森林裏,還固執地聲稱自己是獵人。
    不過他這一箭射倒巨獸的英姿,卻也應了他的自稱。
    不管怎麽說,這位半年未見歸家跡象的表弟,此時現身,卻也幫洛西幹掉了最棘手的家夥,隻是剛熱身完畢,這隻巨獸就被忽然歸來的表弟放倒,洛西心裏多少有些不爽,盯住達力的雙眸中隱隱現出一絲不滿。
    這家夥又變強了!
    不甘示弱的洛西,動作變得愈發利落,劍進劍出,一頭頭魔獸在他身前倒下。
    這對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兄弟,隻是遙遙相視了一眼,達力便領會到洛西的意思,這是要和自己比試的信號,達力開始從腰間的箭囊抽出一支支簡陋的自製木箭,幫那些被魔獸圍攻的民兵解圍。
    這些木箭雖簡陋,卻跟長了眼似的,一旦射出,立即化作金色的流光,總能精準地刺進魔獸的眼珠將之放倒。
    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木箭就跟活著似的,竟還能在空中拐彎!
    在洛西與達力聯手應援下,活下來的民兵總算重組了陣型,全身銀甲的騎士們隆重登場,每一位騎士都有著不亞於洛西的戰力,比起隻能揮舞短劍的洛西,騎士們的劍刃上爆發出各色耀眼光芒,魔獸成片成片地倒下。
    騎士們展示出來的這種華麗能力,是平民出身的洛西終其一生都羨慕不來的,這種能力存在於貴族的血液中,亦是貴族身份的象征——魔力。
    正因自己的身體裏沒有這種東西,洛西才無法成為一位真正的騎士,即便他從小就接受與這些騎士相同的教育與訓練,甚至比他們表現得更加出色。
    “帶你的人撤入石堡,這裏交給我們。”銀色戰馬上的麥克,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向洛西發號施令。
    洛西沒有回應他,默默走到了剩餘的民兵麵前,硬件齊全的民兵沒見著幾個,放眼望去全是缺胳膊少腿、血肉淋漓的景象。
    即便洛西心存不甘,也意識到這些人已經沒法戰鬥了,“還能行動的弟兄攙扶下那些已經不能走的弟兄,保持隊形,隨我去小神殿治療。”
    麵對這支士氣低迷的殘兵隊伍,保持隊形這個要求,已經是洛西作為長官,他們作為戰士,在騎士麵前最後的體麵了。
    護送民兵進入東門後,洛西注意到了倚坐在門邊的比爾斯汀,他的脖頸已經被啃食掉大半,仍舊握著長矛與盾牌,至死亦未鬆手。
    洛西猛地反應過來,今天恰好是比爾斯汀值守東門的日子。
    這位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在這座村鎮的大門永遠地長眠了。
    洛西躬身將少年的屍身抱起,淚水在他眼眶裏打轉,可他卻強撐出笑容,安慰著少年的亡魂:“比爾斯汀,你是庫帕領的英雄,你今日的英勇足以被奧丁大人召見,英靈殿的大門將為你敞開。”
    洛西說這話時,聲音異常洪亮,所有還活著的民兵都聽見了,甚至遠在身後的騎士們也都聽見了。
    “嗬。”麥克對此表示不屑。
    凡是受過騎士教育的人都知道,英靈殿隻為騎士的亡魂敞開,平民的亡魂永遠無法踏入英靈殿。
    隻有愚民才會相信洛西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