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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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結束,眾人紛紛離席之際,女仆長蒂娜將準備好的兩份食物交給弗雷,其中一份量少卻有著相當精致的擺盤,另一份量大的用木盆裝著。
    “這份是為夫人準備的。”蒂娜指了指擺盤精致的那份,提醒道。
    弗雷瞄了一眼木盆裏的肉,估摸著剩下的肉全在這裏了,“蒂娜阿姨,怎麽把肉全給我了,你不給女仆們留一半嗎?”
    “弗雷少爺剛才顯露出來的才華與智慧,讓蒂娜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弗雷投去疑惑的目光,“是怎樣的故人?”
    蒂娜的雙眸隨之深邃,陷入到回憶中,“是一位富有智慧,才華過人,十分賢明的大人。他做過許多蒂娜起初不理解,最終大受震撼的事情。蒂娜雖然不能理解弗雷少爺要走這麽多食物想做什麽,但一定有自己獨特的想法,看到了蒂娜目光所不及的地方。”
    從蒂娜的敘述中,她口中的這位大人似乎富有遠見,或許蒂娜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這位大人的影子,不過他要這些食物的目的其實很簡單,隻是惦記著墓堂裏的孩子們還在挨餓,並不是蒂娜所設想的那般有遠見。
    “蒂娜阿姨,聽你這麽一說,你說的這位大人似乎是位領主。”
    蒂娜點了點頭,“他是這個國家最大的領主。”
    卜洛洛家族原是帝國首都的名門望族,翻開帝國史書,這個家族曾出過不少傑出的大臣與騎士,卻在兩百年前,因為一個詛咒,卜洛洛家族再無男丁,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卜洛洛族人作為皇宮禁衛侍女效忠於加爾特皇室,並一直作為加爾特皇室忠心的附屬家族紮根於帝國首都。
    蒂娜在6歲那年隨母親進了皇宮,此後作為貼身侍女相伴太子赫爾曼長大,後來她繼承了母親的職位,成為皇宮的禁衛侍女長。
    老皇帝駕崩後太子赫爾曼繼位,赫爾曼登基後力圖改革,重用思想先進的賢才,赫爾曼治下,帝國日漸富裕,赫爾曼也一度被譽為一代開明賢皇。
    作為赫爾曼皇帝心腹侍女的蒂娜,原本可享一世榮華富貴,直至赫爾曼的弟弟利奧在皇宮中弑害了赫爾曼,原本美好的一切都結束了,帝國陷入了混亂,各大領主拉幫結派競相開戰,利奧稱帝後,斬首了一批曾受赫爾曼重用的大臣。
    蒂娜擔心卜洛洛家族遭到利奧清算,隻好帶著族人離開帝都遠走他鄉,最終在庫帕領找到了棲身之地,投靠了雅伯尼爵士。
    卜洛洛家族能夠存續至今,一是靠依附勢力強大的家族,二是常與初顯才華的賢者善結良緣,作為卜洛洛家族現任族長的蒂娜,在庫帕領的君臣晚宴上目睹弗雷的表現後,蒂娜意識到弗雷這個孩子,日後或許會成為“賢皇”赫爾曼那般偉大的人物,若真如此,弗雷就是一個值得依附的對象。
    可弗雷畢竟還小,一切仍有待觀察。
    “女仆們平日這麽辛苦,不吃肉怎麽行。”說著,弗雷從餐桌上取來一個銀盤,將木盆裏一半的肉分到了銀盤中。
    沒等蒂娜反應過來,弗雷便把裝著珀爾賽那份食物的銀盤放在了木盆裏,端著木盆步履蹣跚地離開了宴堂。
    弗雷的背影,在蒂娜的視野中,與記憶中赫爾曼小時候的背影重疊在了一起,蒂娜不禁感慨起來,“太像了……”
    弗雷把珀爾賽的那份食物送到了她房間後,又把盛滿食物的木盆端到了墓堂的大門外,露出腦袋,衝墓堂裏一個板寸頭男孩,鐵匠家的拉泰勾了勾手指。
    拉泰收到訊號後,小跑到弗雷麵前,當他看到弗雷腳邊那個裝滿食物的木盆後,口水沫子立刻蔓延至下巴,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弗雷。
    “弗雷,你從哪弄來了這麽多食物!”
    “去把孩子們都叫過來,把這些食物分了。”
    收到弗雷的指令後,拉泰立即展開行動,不一會兒,拉泰就把平民們的孩子全都帶到了弗雷麵前。
    弗雷微微皺起眉頭,“拉泰,你怎麽不叫上亞力他們?”
    “他們這些貴族少爺,平時沒少吃好東西,餓一頓不會怎樣!”
    說著,拉泰便把手伸向了木盆裏,弗雷一巴掌落到拉泰的手背上,臉上稍帶著怒意訓斥道:“平日裏你不是最討厭亞力他們不把你們這些平民孩子看在眼裏的做派嗎?拉泰,怎麽現在你也成了他們那副德性!”
    拉泰沒想到會惹惱弗雷,這個比弗雷還要大上八歲的孩子,被弗雷訓得一時不知所措了,傻愣愣地望著弗雷。
    “去,把亞力他們都叫過來,這些食物是領主大人賞給孩子們的,無論是平民的孩子還是貴族的孩子,都有權享用這些食物。”
    不一會兒,拉泰聳拉著一張不愉快的臉,把貴族孩子們帶到了弗雷麵前。
    “聽著,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大人,要是被我發現誰說漏了嘴,下次分食物的時候就沒有你的份了。”弗雷特意叮囑道。
    孩子們嘴角掛著口水沫子,點了點頭。
    “拉泰,你來分這些食物,排隊一個個來,不許搶。”
    交待好後,弗雷才轉身離開,回到了地上的石堡。
    經過廚房門外時,弗雷撞見蒂娜與奧吉起了爭執,蒂娜一手抓住奧吉的胳膊,另一隻手不斷去搶奧吉右手藏在身後的袋子,卻被奧吉的左手頻頻阻攔。
    “這是廚房最後的鹽了,奧吉大人,請把鹽交出來!”
    奧吉振振有辭,“馬廄裏的戰馬需要補充鹽分,要是這些夥計累趴了,我們騎士弟兄就得孤身作戰了,沒有戰馬的騎士算哪門子騎士!”
    “人都快沒鹽吃了,現在顧不上馬匹!”蒂娜義憤駁斥。
    奧吉用更大的聲音駁了回來,“一頭戰馬在戰場上能頂十個……不,二十個青壯士兵,若沒有這些戰馬協助,騎士弟兄就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實力,到那個時候,蒂娜,你又指望誰來守護領地?”
    蒂娜發現自己辯不過奧吉,幹脆不辯了,使出全力去搶奧吉身後的鹽袋,逼得奧吉步步退後,撞倒了路過的弗雷。
    看到弗雷出現,奧吉瞬間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趕緊將鹽袋塞到弗雷手中,“弗雷,幫我把這袋鹽藏起來。”
    弗雷懵了一會兒,由於害怕直麵發飆的蒂娜而捧著鹽袋逃之夭夭。
    “弗!雷!!——”
    身後傳來了蒂娜的怒喝,心驚膽顫的弗雷回頭瞄了一眼,還好奧吉把發飆的蒂娜攔住了,不過可憐的奧吉也因此被蒂娜撓破了上衣。
    弗雷思量了一番,最終還是覺得把鹽袋藏在馬廄不那麽容易被蒂娜發現,來到馬廄不遠處時,循著藍色的月光,弗雷恰好撞見有著耀眼金發的傭兵大叔亨瑞從馬廄裏走了出來,手上還牽著一匹戰馬。
    從那匹戰馬身上的銀盔,弗雷一眼就認出了亨瑞牽的是騎士隊的戰馬。
    這家夥竟然在偷戰馬!
    弗雷震驚於這個意外的發現,所幸夜色已深,他又恰好站在牆角的陰影處,這才沒讓亨瑞察覺到自己。
    隻不過弗雷實在想不通,現在石堡外麵到處都是魔獸,即便偷走了騎士隊的戰馬,他也無法憑一己之力從魔獸潮中突圍,亨瑞偷馬此舉,到底想幹什麽?
    眨眼間,弗雷腦子裏冒出了一個細思極恐的推測,難不成這亨瑞餓瘋了,他想偷偷把戰馬宰了?!
    本著這樣的推測,弗雷偷偷尾隨了亨瑞,想看看他到底要把戰馬牽去哪裏,必須搶在亨瑞動手之前,把騎士們喊來,他們定宰了亨瑞不可。
    就這樣,弗雷跟著亨瑞來到了墓堂的地上入口,入口前站了一位披著黑色鬥篷的可疑人物,亨瑞畢恭畢敬地向黑衣人行禮,待弗雷定睛細看,才猛地反應過來,那個黑衣人的麵容,竟然是雅伯尼!
    “樓梯盡頭正對著的那堵石壁,石壁上雕刻的奧丁神像,右眼是一個機關,把右眼向左轉動一圈按下去後,石壁就會移開,會出現一條通往南邊的密道。”
    地下密道的秘密,也傳到了躲在木柴棚後麵弗雷的耳中。
    “大人派我去南邊,是要我向那邊的泰坦營地求援嗎?”
    雅伯尼搖了搖頭,“向費利傳遞一個消息,殿下尋找多年的黑龍,今日傍晚在庫帕領現身了。”
    “明白大人,還有什麽話需要我帶給費利團長?”
    “不日後我將帶領全體領民撤出庫帕村,我們會去巴諾城,庫帕村的聯絡點將被廢棄,在為領民找到新的定居地前,巴諾城的奎斯特商會將暫代庫帕村成為新的聯絡點,授予奎斯特商會長梅斯爾德·基林閱覽最高級別情報的權限,由梅斯爾德暫代我的職務,若有緊要情報,梅斯爾德可通過費利與殿下取得聯係。”
    “遵命大人。”亨瑞單膝下跪向雅伯尼行臣子禮。
    與此同時,雅伯尼的視線越過了亨瑞,看向了弗雷藏身的木柴棚,亨瑞也從雅伯尼的眼神中察覺出異樣,循著雅伯尼的視線看向了木柴棚。
    亨瑞猛地轉過身來,藏在身後的右手已然抽出了別在後腰的匕首,匕鋒折射著半空中藍月的光輝,亨瑞周身籠罩著一股殺意,向弗雷步步緊逼而來。
    亨瑞的眼神分明就是要殺人滅口,弗雷察覺到後,心髒驟縮,他開始後悔為什麽要尾隨亨瑞,還聽到了這些不該他知道的秘密。
    亨瑞的影子走到弗雷跟前時,弗雷已經從鹽袋裏攥起了一把鹽,蓄勢待發,等亨瑞再走進一步,他就會把手裏的鹽撒到亨瑞臉上,然後逃跑。
    可真等亨瑞走到他麵前,弗雷才發現自己僵硬的四肢太不爭氣了,竟完全無法按照他所設想的展開行動,手裏攥著的鹽巴沒撒出去,腿也沒動起來。
    於是,弗雷隻能帶著一張受到驚嚇的慘白臉龐與目露凶光的亨瑞四目相對。
    “弗雷?”認出弗雷的瞬間,亨瑞的目光緩和了許多,背後的匕首也收了起來,別進了後腰的刀鞘中。
    跟在亨瑞身後的雅伯尼,來到了弗雷麵前。
    “弗雷,你在做什麽?”雅伯尼露出疑惑的表情。
    弗雷強撐出笑容,靈機一動,敞開了懷中的鹽袋,“雅伯尼伯伯,亨瑞叔叔,我正要幫奧吉哥哥去給馬廄裏的戰馬喂鹽。”
    雅伯尼眯眼笑了笑,放在平時,弗雷會覺得這樣的笑容和藹可親,可剛才偷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後,弗雷覺得這樣的笑容怪毛骨悚然的。
    “弗雷,你知道怎麽給戰馬喂鹽嗎?”
    弗雷順勢搖了搖頭。
    “把鹽巴碾碎,撒在飼料中,別撒太多,一小把足夠了。”
    弗雷強撐著微笑,“好的,雅伯尼伯伯,我知道了。”
    “去吧。”雅伯尼拍了拍弗雷的腦袋。
    得到雅伯尼的授意後,弗雷立刻轉身跑向馬廄,鬆了一大口氣。
    亨瑞和雅伯尼二人站在原地望著弗雷遠去的背影,亨瑞忽然開口,“大人,我們剛才的對話,似乎是被弗雷少爺聽到了。”
    “作為殿下的繼承人,這孩子遲早要知道的。”
    “大人,還有什麽話需要我帶給費利團長?”
    “夏莉小姐生下莉雅的事情,殿下還未得知,莉雅小姐完全繼承了殿下高貴的血脈,不但有著鮮紅的瞳眸與雪白的頭發,身上還流淌著強大的魔力。”雅伯尼忽然感慨起來,“讓費利傳話給殿下,我定遵循誓言,照顧好夏莉小姐一家,誓死保護他的血脈。”
    “大人,就這些嗎?”
    雅伯尼點了點頭,“就這些了。”
    “大人,我誓死將話帶到。”亨瑞單膝下跪再行臣子禮。
    雅伯尼從懷中取出一個裝著鮮紅液體的水晶瓶,遞到了亨瑞手上,“這瓶泰坦之血的份量,足夠你抵達泰坦營地了。”
    這種名為“泰坦之血”的藥劑一旦停止服用,次日就會頭疼欲裂,超過七天,常人便會出於無法忍受頭疼選擇自我了結。
    亨瑞震顫著捧起水晶瓶的雙手,向雅伯尼投去擔憂的目光,“大人,你把剩下的泰坦之血都給我了,你怎麽辦?”
    “我還有半瓶,無需為我擔心。”
    一瓶泰坦之血隻能服用十五天,到巴諾城的路程至少需要十天。
    “可……”
    未等亨瑞把話說下去,雅伯尼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亨瑞,上路吧,活著把話帶到。”
    亨瑞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恍然間明白,雅伯尼先前其實就已經在交代後事了,亨瑞強忍著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最後向這位追隨多年的大人鄭重獻上臣子禮。
    “大人,您保重。”
    雅伯尼轉身離去,身披黑色鬥篷的他漸漸隱入黑夜中。
    望著雅伯尼遁入黑夜的背影,亨瑞回想起多年前加入這個秘密組織時的宣誓——吾願獻出生命,融入黑夜,不求榮華,化身守衛王國之影。
    領主石堡一層廊道盡頭的一間客房,夏莉被嚇壞了。
    起因是夏莉發現躺在床上的小家夥莉雅,身上莫名其妙湧出了及其驚人的魔力,房間空氣裏的水分都被這股炙熱的魔力蒸發,化作肉眼可見的騰騰熱氣。
    夏莉想把莉雅從床上抱起,可在她的指尖觸碰到莉雅肌膚的一瞬,手指因下意識的熾痛縮了回去,指尖出現紅腫,她被燙傷了。
    身體如此發燙,莉雅卻不哭不鬧,靜靜地躺在床上,作為母親的夏莉被嚇壞了,一時不知所措。
    “夏莉,你的臉色好差,怎麽了?”安排好民兵夜間值班巡邏的洛西,走進房間時立刻注意到了夏莉那張蒼白的臉,關心起了夏莉。
    “莉雅身上的魔力暴走了。”夏莉在六歲那年曾經曆過一次魔力暴走,把家附近一帶的房子都燒成了廢墟,她對此記憶猶新。
    與夏莉不同,下民出身的洛西完全感覺不到魔力。
    “魔力暴走?”
    洛西帶著疑惑,伸手去查探莉雅的狀況,結果整隻右掌都被燙紅了,洛西倒吸了一口氣,“嘶——好燙!”
    這對年輕的夫妻四目相對,一時都愣住了,他們完全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對女兒的擔憂讓他們頭腦一片空白。
    “對了,項鏈!”
    夏莉猛地想起了什麽,從衣領裏掏出了一塊雀卵大小的紫色寶石項鏈,夏莉把項鏈取了下來,戴到了莉雅身上。
    這是她六歲那年魔力暴走之後,雅伯尼交給她的項鏈,據雅伯尼所說,這是他父親找一流的魔法器具鍛造師為她量身定製的項鏈,項鏈上篆刻的魔法符文能夠壓製她身上的魔力,還有安神助眠的奇效。
    為莉雅戴上項鏈後,莉雅身上湧出的驚人魔力果然消失了,夏莉提起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夏莉,你的容貌……”
    洛西目不轉睛地盯著夏莉,眼睛瞪得像銅鈴,擺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
    “洛西,怎麽了?”夏莉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就在剛才,夏莉摘掉項鏈的那一瞬間起,洛西目睹了夏莉的那頭灰色長發,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成了雪白。
    原本那雙迷人的褐色瞳眸,也變成了令人心生畏懼的鮮紅。
    “夏莉,你的頭發……眼睛……”
    在洛西的驚訝目光下,夏莉拿起了梳妝台上的銅鏡,此時的她完全換了一副容貌,連她自己都感到了些許陌生。
    不過這就是她原本的模樣,沒有壓製魔力下的模樣。
    夏莉用鮮紅的瞳眸直勾勾地盯住洛西的雙眼,“洛西,這是我原本的樣子,你討厭我這副樣子嗎?”
    洛西將視線移到了躺在床上的莉雅身上,同樣是雪白的頭發,鮮紅的瞳眸,與夏莉現在的樣子極為神似。
    雖然夏莉換了一副容貌,但夏莉依舊是夏莉,依舊是他的妻子。
    洛西主動向前將夏莉擁入懷中,“不,我隻是有些吃驚,原來你還藏著這樣的秘密,不過……”
    “不過什麽?”夏莉抬頭凝視著洛西。
    洛西輕吻夏莉的額頭,“你現在的樣子更美了,沒想到我的夫人還藏著如此美麗的一麵,我為此感到驚喜。”
    兩人含情脈脈,情意正濃之時,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傳入他們耳中,夏莉立即察覺到,那股磅礴的魔力又從莉雅身上湧了出來。
    洛西、夏莉兩人的目光在房間裏搜尋了一番,視線最終定格到了莉雅身上那條項鏈上,那顆紫色寶石上出現了一道裂紋。
    這意味著,這條能夠抑製魔力的項鏈,已經完全不起作用了。
    “怎麽會……”
    夏莉目瞪口呆地盯著這條代替父親陪伴了她十七年的項鏈。
    “夏莉,現在怎麽辦?”洛西搖了搖夏莉的肩膀。
    麵對眼下的情況,夏莉也是頭腦發懵。
    就在這時,房門傳來了聲響,洛西與夏莉同時回頭去看,弗雷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裏,走進了房間裏。
    在看見自己的父親與一位白發紅眸的陌生女子抱在了一起時,弗雷直看得目瞪口呆,但仔細盯著這位“父親情人”的麵容觀察了數秒後。
    弗雷不可思議的叫了出來,“夏莉,你怎麽變成這樣子了?!”
    夏莉被弗雷的驚呼懾住了幾個眨眼,才回過神來解釋,“這是我原本的容貌。”
    弗雷的目光順勢滑向了床上的莉雅,這對有著相同發色瞳色的母女,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可這讓弗雷更疑惑了。
    夏莉為什麽要隱瞞自己真實的容貌?
    弗雷開始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這對抱在了一起的年輕夫婦,打量了半響後,弗雷猛地反應過來,這樣一直盯著他倆秀恩愛,似乎有些尷尬,連忙從臉上擠出了笑容,“看來我來的並不是時候,抱歉,打擾了,你們繼續。”
    說著,弗雷便要帶上門把退出房間。
    洛西和夏莉尷尬地各退一步,夏莉整理了一下衣擺,洛西衝到弗雷麵前抓住門邊,製止了他關門的動作。
    “弗雷,去把弗拉尼大人請過來。”洛西使喚道。
    “請弗拉尼大人?”弗雷露出疑惑的眼神。
    “莉雅生病了。”
    洛西不懂夏莉口中的魔力暴走是什麽意思,反正在他看來,莉雅的身體已經發燙到了燙手的地步,這就是生病。
    生病了就要找小神殿的司祭大人,這是庫帕村村民的常識。
    一聽說妹妹病了,弗雷也沒顧得上詢問具體的情況,趕緊小跑著去找弗拉尼了,弗雷離開房間後,夏莉開口道:
    “洛西,這事弗拉尼大人恐怕沒法解決,你去把雅伯尼大人請過來。”
    “好。”洛西點了點頭,也追著弗雷的背影而去。
    位於石堡紅毯長廊另一端盡頭最華麗的客房裏,大司祭弗拉尼跪坐在房間中央,他的雙手攥著刻有醫藥女神埃爾神像的碧玉。
    埃爾女神是弗拉尼信奉的主神,他每日都要進行一次祈禱,可眼下他完全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完成祈禱。
    弗拉尼感受到石堡深處有一股磅礴的魔力正源源不斷地湧出,那種感覺就像身處一場雪崩中,身上仿佛被沉重的巨石滾過,身體不斷地承載著劇烈的衝擊感。
    不僅弗拉尼有這種感覺,石堡中任何一個能感知到魔力的人都有這樣的不適感,對魔力感知越是敏感的人,這種感覺就越是明顯,就越發恐懼與不安。
    跪坐在弗拉尼身旁隨他一同祈禱的學生邵莎,臉色蒼白的她實在維持不住祈禱的姿勢,倒在了地毯上虛弱開口:
    “老師,我好難受。”
    “釋放魔力覆蓋全身,會好受一些。”弗拉尼提醒道。
    邵莎照做,青色的光團頃刻將她身子罩住,身上那種被巨石滾過的感覺減輕了一些,邵莎總算是恢複了些力氣,重新從地上爬了起來。
    “老師,我感覺好一些了。”邵莎盯著弗拉尼那張嚴峻的臉,露出不解的目光,“老師,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弗拉尼搖了搖頭,“或許是埃爾大人對我們虔誠的考驗,繼續祈禱。”
    邵莎沒敢繼續追問下去,重新閉眼在心中默念禱詞,不一會兒,身上那種巨石滾過的感覺憑空消失了,邵莎立即展露笑顏。
    “老師,我通過埃爾大人的考驗了!”
    正當邵莎得意於通過女神的考驗之際,那股巨石滾過的感覺再度憑空出現,這一次的衝擊更加猛烈,好比一座大山從天而降壓在她的身上,邵莎的身子在承受衝擊的瞬間就垮倒在地,還吐出了一口鮮血,顯然是內髒承受不住衝擊受損了。
    弗拉尼見狀,抬掌發出白光,潔白的光輝如雪花般飄落在邵莎的身上,轉眼就將她身上的傷勢全部治好。
    意識到不對勁的弗拉尼,立即開口警告:“趕緊收回你的魔力,不要試圖抵抗,抵抗反而會遭到這股神力更加猛烈的衝擊。”
    邵莎照做,扶著地麵將身子勉強撐起。
    弗拉尼瞄了邵莎虛弱的臉色,隨即閉上了雙目繼續祈禱,“不用勉強,實在難受,就去床上躺一會兒。”
    “不,老師,我一定能通過埃爾大人的考驗。”邵莎露出堅決的目光,閉目重新開始祈禱。
    “大司祭大人!弗拉尼大人!”門外傳來了拍門的聲音。
    “誰?”弗拉尼隔著門問道。
    “是我,弗雷。”
    “何事?”
    “弗拉尼大人,我妹妹生病了,請你跟我走一趟。”
    弗拉尼起身打開房門,露出疑惑的表情,“弗雷,你什麽時候多了個妹妹?”
    “小半年的事了。”弗雷拉起了弗拉尼的衣袖,“先不說這個了,弗拉尼大人,我妹妹生病了,情況緊急,請隨我來。”
    弗雷拉著弗拉尼的衣袖往夏莉的房間裏趕,在長廊的轉角處,與雅伯尼撞了個照麵,弗拉尼目光移到了雅伯尼身邊的洛西身上,雅伯尼也瞄了一眼弗雷。
    弗拉尼與雅伯尼二人相視一眼後,便明白了什麽情況,他們都是被這對父子叫來的,弗雷的妹妹出事了。
    雅伯尼衝弗拉尼恭敬點頭,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片刻後,四人來到了夏莉的房間前。
    當弗雷推門而入,弗拉尼看到夏莉此刻的容貌,他第一眼也並未認出來這是夏莉,看了好幾眼後,才意識到這個白發紅瞳的女人是夏莉。
    弗拉尼的目光順著弗雷的視線,落在床上跟夏莉此刻的容貌有著相同特征的女嬰身上,弗拉尼恍然醒悟,他明白了洛西家為何要向他隱瞞生下了女兒。
    村子裏剛出生嬰兒都要到小神殿受洗,請求諸神庇佑,連弗雷出生時都沒有例外,可洛西一家,偏偏向他這位從外地來的大司祭隱瞞了莉雅的出生。
    弗拉尼看到女嬰頭上的白發與那雙鮮紅的瞳眸時,立即恍然大悟。
    弗拉尼年輕時效忠於帝國皇室,擔任過近衛騎士團長,在北方王國與帝國發生邊境摩擦時,弗拉尼還領兵跟北方王國打過仗。
    那場戰爭結束後,弗拉尼曾受邀前往過王國的宮廷,麵見過國王和不少王室成員,他們跟夏莉以及眼前的女嬰一樣,有著同樣雪白的頭發與鮮紅的瞳眸,這是北方王國王族成員獨有的特征,是王室血脈的象征。
    “夏莉,你怎麽變回這副模樣了?”雅伯尼關心道。
    夏莉指向莉雅身上的項鏈,“莉雅身上的魔力暴走了,我本想用父親給我的項鏈壓製莉雅的魔力,沒想到項鏈上的寶石裂開了。”
    聽著二人的對話,弗拉尼用狐疑的目光掃過雅伯尼,看來這個小小的邊境爵士相當清楚夏莉的出身,還為她特意隱瞞了身份。
    雅伯尼陷入了沉思,顯然他對此也束手無策。
    弗雷不太理解夏莉口中的魔力暴走是個什麽樣的概念,但一看雅伯尼那副表情就知道他也拿這沒辦法,弗雷隻好把期望放在弗拉尼身上,問道:
    “弗拉尼大人,你有辦法嗎?”
    弗雷開口的瞬間,雅伯尼,夏莉,洛西三人的目光都同時落到了弗拉尼的身上,弗拉尼在眾人的目光下,靠坐在床邊,右掌釋放出魔力從莉雅身上查探了一番後,開口道:“這恐怕不是魔力暴走。”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弗雷好奇道。
    “年輕時,我曾有幸拜訪北方一個強大而高貴的家族,與這個家族年輕一輩的成員比武切磋過,他們身上並沒有如此強大的魔力,這股魔力恐怕不是這孩子本身的。”弗拉尼做出推斷。
    雅伯尼點了點頭,“夏莉小的時候,出現過一次魔力暴走的情況,但也沒有表現出莉雅這般強大的魔力。”
    “神殿中一些年代久遠的古書上有記載,萬年前的巫師部族時代,部族的巫師會向強大的魔靈進行活體獻祭,以此來換取與魔靈締結契約,令魔靈成為部族的守護靈,這些部族流傳至今,已然成為如今大陸上各個古老的家族。”
    無論是魔靈還是家族守護靈,已經從米德大陸上消失了上千年,隻有一些年代久遠的史書中,才有相關的記載。
    雅伯尼目不轉睛地盯住莉雅,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說,莉雅家族血脈中的守護靈蘇醒了?”
    弗拉尼點了點頭,“恐怕如此。”
    “弗拉尼大人,小女身體發燙,又是怎麽一回事?”洛西問道。
    “這孩子的身體無法承載守護靈的強大魔力,身體才發燙,並表現出魔力暴走的症狀。我學識淺薄,在看過的諸多古書中,也並未見過關於守護靈宿主的記載,當守護靈覺醒後,宿主會怎樣,我也無從得知,可若任由這孩子的身體繼續發燙下去,難免會危及性命。”
    聽到這,眾人都被嚇得不輕,弗雷小跑到弗拉尼身邊扯起他的衣袖,“弗拉尼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妹妹莉雅。”
    “目前有兩種辦法,第一,把這孩子身上的魔靈封印起來,這需要一個極為強大的魔法器具作為封印的容器;第二,先使用一些藥劑把這孩子的體溫降下去。”
    眾人的目光立即聚焦在雅伯尼身上,整個庫帕領,就屬這位領主大人收藏的寶貝最多,眾人也隻能指望他慷慨解囊了。
    “需要什麽級別的魔法器具作為封印容器?”雅伯尼問道。
    弗拉尼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最好是出自魔法器具鍛造聖師之手。”
    聖師是一種特殊的神職人員,他們很少過問神殿的事務,卻被神殿供奉著,他們窮極一生,鑽研各種各樣的知識與魔法。
    聖師是米德大陸上最具學識與智慧之人,他們亦是最精通魔法之人。
    出自聖師之手鍛造的魔法器具,任何一件流出,都是有市無價的稀世珍寶,像雅伯尼這樣邊境爵士,幾乎不可能得到。
    “弗拉尼大人,你也太看得起我這個邊境村鎮的領主了!”雅伯尼苦笑了一番,“我讓人去把庫帕家族寶庫裏的魔法器具都取過來給你,你看下哪個能用得上的,若是不行,就用第二個方法,有任何需要,庫帕家族全力配合你,無論如何,先把這孩子的命保住再說。”
    “我盡力。”弗拉尼點了點頭。
    “嗚!!——”
    如颶風來襲般沉悶悠長的嚎聲忽然響起,這股震耳欲聾的嚎聲摩擦著石堡的外壁,甚至讓堡內之人產生了石堡在震動的錯覺。
    莉雅似乎受到了嚎聲的刺激,她那具稚嫩的身子從床上懸浮而起,在弗雷、洛西、夏莉、雅伯尼、弗拉尼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飄向了門外。
    恍惚了一瞬後,弗雷率先反應過來,小跑著跟上了莉雅,四位大人也緊跟在弗雷身後一探究竟,在眾人的跟隨下,莉雅的身體飄過了鋪著紅毯的長廊,來到石堡的內牆與堡體隔出的庭院中。
    莉雅的身體順著從天而降的藍色月光升空,目測上升了一百米後懸停在半空中,與此同時,半空中的藍色圓月晃過了一道延綿上百米的黑影,滿天星辰皆被這道巨大的黑影所遮擋。
    那把讓人心生惶恐的嚎聲,隨著疾速移動的黑影盤旋在石堡的上空,透過稀薄的月光,弗雷放眼望去,那是一道龐大的輪廓。
    抬頭仰望的弗雷,其視線隨著身子轉了一圈後,終於看清這頭龐然大物,是先前黃昏時出現在百裏外天際吞掉信使翰西與雅伯尼最心愛坐騎的那頭黑龍。
    黑龍將龐大的身軀懸停在半空,露出不怒自威的金色瞳眸緊盯著底下的弗雷等人,莉雅稚嫩的身軀就懸在黑龍的額心前。
    黑龍發出沉重的低鳴,仿佛在回應著什麽。
    眼前所見的景象,讓弗雷產生一種感覺,莉雅似乎是在與這頭黑龍交談,至於他們在交談什麽,由於距離太遠,便不得而知了。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弗雷隻看見黑龍向莉雅點了點頭,隨即黑龍發出了嘹響天際的嚎聲,龐大的身軀化作一道黑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遁入遠方的夜色。
    莉雅的身子循著柔和的藍色月光從天而降,落在了弗雷懷中,莉雅身上那股龐大的魔力消失了,燙手的體溫也隨之退去。
    “莉雅,這頭黑龍是你召喚過來的,對嗎?”弗雷在莉雅耳邊輕聲問道。
    莉雅未作任何回應,合上了鮮紅的瞳眸,稍稍蜷曲著身子,發出了勻稱的呼吸聲,於弗雷懷中恬睡。
    弗雷回過神後,洛西、夏莉、雅伯尼、弗拉尼都還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今夜所見的一切,對於他們而言像是一場夢,令他們一時不知所措。
    “弗拉尼大人,我妹妹身上的高溫已經退去了。”
    弗拉尼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走上前來,將手背伸向莉雅的額頭查探起來,確實如弗雷所說,可這一切都難以解釋,尤其是黑龍的忽然現身,讓這一切都變得更加難以解釋,也許隻有莉雅身體裏的守護靈,才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弗拉尼遙望滿天閃耀的星辰,發出感慨,“這世間未解的事物就好比天上的繁星,數之不盡。”
    洛西等人紛紛點頭,弗雷將懷中的莉雅重新交到夏莉手中。
    “至少有一點是清楚的,這頭忽然出現的黑龍對我們並無惡意,那頭黑龍或許是……莉雅身體裏那位守護靈的朋友。”弗雷推測道。
    陷入沉思的雅伯尼點了點頭,“夜深了,夏莉,你們先回房休息吧。”
    在雅伯尼的催促下,夏莉一家人回到了石堡,雅伯尼單獨把弗拉尼攔了下來,表情如臨大敵,眸中殺意閃動,以威脅的語氣開口:
    “古蘭德大人,想必你已經猜到了夏莉小姐的出身,還請你保守這個秘密。”
    古蘭德·馮·柯尼,這是弗拉尼進入神殿前使用的名字,能叫出這個名字,看來這位籍籍無名的邊境爵士,早已將自己的身份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
    弗拉尼察覺到雅伯尼藏在身後的右手,正在悄無聲息地凝聚魔力,看來這位邊境爵士為了保護夏莉身上的秘密,已然做好了殺人滅口的準備。
    “我早已不是帝國的騎士團長,如今隻是位一心侍奉諸神的虔誠信徒,吾等侍奉諸神之人,自踏入神殿的那一刻起,便不再過問俗世之事。”弗拉尼的右手比出三根手指貼在左胸前,這是貴族發表誓言時專用的姿勢,“吾以教名弗拉尼、庫帕領小神殿大司祭的身份起誓,絕不會泄露夏莉殿下的身份。”
    聽到弗拉尼如此鄭重的誓言,雅伯尼收起了目中的殺意,背在身後的右手,掌中凝聚的魔力亦悄無聲息的散去。
    雅伯尼向弗拉尼低頭致歉,“弗拉尼大人,冒犯了。”
    “無妨,我也曾為人臣子,理解你護主的心情,隻是沒想到,你這樣一位帝國偏遠南境的小小領主,竟效忠於大陸另一端的王室。”
    雅伯尼笑了笑,“世間本就有許多難以用常理衡量的事情。”